第5章 05

第5章 05

蔣凝冬第二天起了個大早，他本意是想送送李逢春的，但李逢春說不用了，反正住的不遠，他對回家的路也很熟悉，沒必要。

于是蔣凝冬在把他送出小區門口後，就只是遠遠的目送他離開了視線。

待完全看不見人了，蔣凝冬才緩緩回過神。

他從昨晚和李逢春談心後一直到現在，都處于一種恍恍惚惚的狀态。

早上涼爽的風迎面吹過來，蔣凝冬順着風的方向朝學校望了一眼後，立馬邁開腳步去往車庫騎上了小單車。

在去往學校的路上，蔣凝冬的腦子裏還會不斷湧現出李逢春和他說的那些話。

—

“我從小到大都是第一名，中考成績更是可以上區一中的水平，可惜家裏窮供不起我上區一中，只能委屈到小河坎鎮中學來念。

我爸當時有咨詢過校長，說以我的成績可以安排到重點班，但當入學的時候，卻發現我實際上被安排在了普通班，還是普通班裏最差的那個。

我爸後來到學校要個說法，結果什麽都問不出來，他還被保安以鬧事的理由轟了出來。

因為這件事我成了全班的笑柄，我爸也成了全村人的飯後閑談，他們都說我爸那天是想賄賂校長沒成功惱羞成怒了。”

“可就算是這樣，你也不該裝傻充愣啊！難道不應該更加刻苦學習，用優異的成績證明自己嗎？”

“你懂什麽！他們那些人，不就是欺負我們窮人家的小孩沒權沒勢嗎！再勤奮最後還不是給有錢人打工的！與其如此，我還不如破罐破摔得了！”

說這話的時候，李逢春眼睛裏燃燒着熊熊怒火，似乎想要把看不起自己的人全部都生吞活剝。

但蔣凝冬還是透過這份怒火，看出了他眼底還有一絲被命運捉弄後的不甘。

他還有救的，這個孩子，他明明還沒有向現實折服。

這就夠了，有救的。

—

蔣凝冬把車子停在了校門口，保安大爺一見是本校高二年級的紅人老師，笑眯眯的把他放了進來。

“大爺，您有政教處的鑰匙嗎？”

“啊？”大爺懵了，撓着腮幫子支支吾吾的，“……有是有……不過這……”

政教處放着全校學生的檔案以及中考成績，那鑰匙可不是每個人都能用的。

蔣凝冬自然也是明白這個道理，所以他早在來的路上就想好了理由，“我帶的那幫孩子不是馬上要升高三了嗎？校長讓我查閱一下他們的成績，到時候好備出沖刺的方案。”

“哦！原來是這樣！”大爺立馬不別扭了，趕忙來到保安室取出一串鑰匙數了數，最後把最小的那一把拽下來給了蔣凝冬。

目送蔣凝冬往政教處走的背影時，大爺還傻樂呵呢：“真辛苦啊蔣老師！放假了還心系着學生呢！不容易呀！”

蔣凝冬聽見聲音嘴角抽搐了一下，趕忙加快了腳步。

進入政教室後，蔣凝冬徑直走向放着11屆入學學生檔案的櫃子，然後他挨個仔細查找後，從中取下了印着“李逢春”三個字的資料。

其實昨晚上李逢春說的那番話，蔣凝冬也沒有全信，畢竟知人知面不知心，誰知道他是不是把自己放在受害者的位置上，造謠別人作惡呢？

他将最底下記錄了中考成績的紙張抽了出來，放在窗臺前仔細的看了起來。

三分鐘後，蔣凝冬整個人都傻住了。

李逢春，不能說是天才吧，但絕對能算得上是人中龍鳳了。

他這個成績，別說重點班了，就是進重點班中的尖子班都不為過！

到底是什麽情況？蔣凝冬的眉頭能皺成了一團麻花。

學校對于高一新生的分班一向都是按照中考成績好壞來分的，難不成李逢春是被人頂替了？

蔣凝冬頓時覺得怒不可遏，因為他知道，高一重點班學習氛圍好，如果學生自己攢勁，高二順利進入火箭班一直上到高三，考上一個重點大學是他們學校裏的常态。

而那些被分在普通班的學生，如果自身沒有強大的毅力，是很難經受得住不學習的同學的誘惑的。

而李逢春，這樣一個前途無量的孩子，人生才剛開始，就已經被打擊成了這個樣子。

想到這裏，蔣凝冬覺得氣不打一處來，他将李逢春的成績塞進了外套裏面，又鎖好門後大步離開了。

回到家後，老媽正在餐廳擺早飯。

“媽，外公醒了嗎？”蔣凝冬連拖鞋都沒換，直接走到老媽跟前。

蔣茉香還是第一次見兒子緊鎖着眉頭，有些奇怪，她指了指衛生間的方向，“在洗漱呢。”

蔣凝冬也不跟老媽多廢話，直接就往衛生間沖。

蔣茉香更疑惑了，同時她看見蔣凝冬腳上還穿着從外面帶回來的髒鞋子，吓得趕忙拉住了他。

“回家先換鞋！你這樣被你外公看見他又要生氣了！”

“我才生氣呢！”蔣凝冬大吼了一聲，正好驚動了衛生間裏的人。

衛生間門被打開，只見一個頭發半白，身板卻異常筆直的老男人立在門口，手裏還攥着幹毛巾在擦水，他一雙犀利的瞳孔掃視了下母子二人後，落在了蔣凝冬的臉上。

“大清早的，吵什麽？”

平日裏要是外公這個眼神瞪着自己，蔣凝冬恐怕早就腿軟了，不過現在，他有比他外公還生氣的理由。

“你看看這個！”蔣凝冬從懷裏抽出李逢春的成績單，舉到臉頰旁，“你是不是跟他爸爸說，他這個成績可以上重點班來着？”

蔣謙鶴看到成績單最上方的大名，身體肉眼可見的頓了下，而後很快恢複了放松的姿态，“是我說的，怎麽了？”

“怎麽了？！”蔣凝冬覺得自己要被外公氣死了，“既然答應了人家的事情，為什麽辦不到！他這個成績！哪一點配不上重點班！”

蔣凝冬還是第一次對着外公發火，這可把蔣茉香吓得要死。

因為她印象中，老爸是受人愛戴的校長，對所有學生都保持公平公正的态度。兒子也一直都是有點點畏懼外公的陽光開朗大男孩。

今天這是怎麽了？

為了哪個學生能發這麽大的火？

“嚷什麽！”蔣謙鶴皺了皺眉頭，覺得今天的蔣凝冬也是奇怪的很，他不耐煩的把毛巾摔在水池子裏，走了出來，“全校就他一個人成績好嗎？就他配得上重點班？”

“……”外公一句話就怼的蔣凝冬啞口無言了。

是啊，全校那麽多人，也不是每個成績好的學生都能進入重點班的，他剛才确實是為了李逢春打抱不平而有一點沖動了。

“他是最後一個來學校報道的，本來我是留給了他一個重點班的名額，可惜當時突然有一個外地戶口的孩子比他先一步來報道了，那個孩子的成績和他一樣好，名額自然也被人搶先了。”見蔣凝冬有些平靜下來，蔣謙鶴緩緩坐到餐桌前開始吃早飯，還不忘又補充了一句：你也知道的，高一一共就三個重點班，每個班不超過40人，這是教育局的規定。”

“……”蔣凝冬算是聽明白了，這事忒不趕巧罷了，沒有他想的那麽多陰謀。

但是……

“那您為什麽不給他爸爸說清楚這件事呢？您知不知道因為這件事，他爸爸還被人說是賄賂您不成惱羞成怒，他們家在村裏都擡不起頭！”

“學校的安排是能随便告訴學生和家長的嗎？”蔣謙鶴斜了蔣凝冬一眼，覺得這孩子真是單純的傻，沒遺傳到自己一點，“哪怕是告訴他們，他們也會有一百種理由污蔑是學校對不起他們，倒不如就少說話。”

“……”

蔣凝冬撇撇嘴，不是很認同，在他看來，李逢春不是那種不明事理的人。

似乎是看出蔣凝冬的不信，蔣謙鶴冷笑了一下，拍了拍他的肩，“你啊！還是閱歷太少！你好好想想吧，他們家因為這麽件小事就能被村裏人造謠，這父子倆能是好人？”

“啊？”蔣凝冬驚呆了，被造謠和他們本身是不是好人應該沒有必然聯系吧？

“哼，農村人。”就在蔣凝冬還震驚的時候，外公又冷哼了一聲，還滿臉的不屑：“難纏。”

“什麽？”蔣凝冬以為自己聽錯了，外公居然這樣評價出生農村的學生？

“難纏。”蔣謙鶴又重複了一句後，站起了身子，很快他又換上了慈祥的笑臉對着蔣凝冬，“放假了就去你王叔家去拜訪拜訪，別整天跟個傻子似的樂呵。”

交代完了，蔣謙鶴徑直走到門口出了門。

蔣凝冬愣在餐桌前，好久都緩不過來神。他覺得剛才的外公有些許的陌生，跟在外面時那個德高望重的校長一點都不一樣。

直到蔣茉香坐下來把飯推到他面前，他才擡起眼睛看向老媽，“你覺得李逢春像是難纏的人嗎？”

蔣茉香聽見這個問題，手抖了一下，然後她笑了笑，看向蔣凝冬，“反正聽你外公的話就對了。”

蔣凝冬很無奈，他就知道不該問的，畢竟他媽媽一直都是聽外公話的乖乖女，不像他，他至少還有自己的主見。

似乎是看出來兒子心裏沒憋好屁，蔣茉香不滿的拍了拍兒子的手，“我說，你少去管那些閑事！”

“什麽叫閑事？”蔣凝冬皺眉，他作為老師，管學生能叫管閑事？

“哎！”蔣茉香嘆了口氣，開始苦口婆心起來，“你別忘了！你王叔說只要你在鎮中學好好帶兩年，就給你升到區一中去的事兒！我看那個李逢春的情況複雜的很，如果你把自己牽扯進去，對你升職的事情百害無一利！”

蔣凝冬聽見這話，徹底無言以對了。

确實，當初他剛從師範畢業就被身為教育局副局長的王叔安排到小河鎮中學教課，并且承諾他這兩年安安穩穩帶好學生就給他調去區一中，這樣的美事可不是随便随便就能有的。

這麽想想，為了自己，他真的不該把手伸到甚至不算是自己學生的李逢春那裏去。

可是……蔣凝冬的心口有些難受，覺得喘不上氣，這種明知他人苦難，卻無能為力的感覺，真的很難受。

兩天後，又到了星期一。

蔣凝冬在出門前又在公文包裏夾進了幾本高一課本。這些都是他去年帶學生時用到的書，裏面記滿了重點知識。

其實這兩天他想通了，既然不能明面上給李逢春太多的關注，那麽就暗地裏幫助他。

如果自己的一點小關愛能讓李逢春重燃起對學習的熱情，那麽他也不枉費一句人民教師的稱呼了。

想到這裏，蔣凝冬覺得幹勁滿滿，腿腳也不由得像開啓了小旋風，朝着學校就猛踩起腳踏車。

來到學校後，蔣凝冬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想多了，怎麽感覺路過自己的人，無論是老師還是學生，眼神都有些異樣呢？

怎麽說呢，就像是在看一個大爛人一樣，鄙夷又厭惡，這讓蔣凝冬覺得很不舒服。

懷着忐忑的心情，蔣凝冬回到辦公室，從公文包裏翻出了為李逢春準備好的課本，看了看手表，嗯，距離上課時間還早，他打算現在就去14班給他。

不過還不等他走出辦公室，就聽見徐宏烈有些輕蔑的叫了自己一聲。

“小蔣～小蔣老師！”

蔣凝冬有些奇怪，回頭望他。

“校長請你去躺他辦公室，他有事跟你說。”徐宏烈邊說着話還邊抖腿，表情也讓蔣凝冬覺得很不适。

“校長有說什麽事情嗎？”

“沒有。”徐宏烈甩了甩腦袋，不知道腦漿是否都搖勻了。

蔣凝冬皺起眉頭，回到自己位置上把高一課本鎖進了抽屜，就離開了辦公室。

來到校長辦公室時，蔣凝冬發現門是半虛着的，他輕輕推了推，探頭進去就看見蔣謙鶴正坐在辦公桌前，手裏還捏着手機在看，眉頭緊緊鎖住，表情很是嚴肅。

“外公？”蔣凝冬試探着叫了一聲。

蔣謙鶴聽見聲音，擡起眼皮看了蔣凝冬一眼，只是一眼，蔣凝冬就忍不住打寒顫了。

“說了多少遍，在學校要叫我校長。”蔣謙鶴瞪了他一眼，招招手示意蔣凝冬進來，“關上門。”

蔣凝冬很聽話的照做了，進來後他東張西望的看了看周圍，确保沒有其他人才敢坐在外公對面的椅子上。

“你給我站起來！”哪知蔣謙鶴一見他這樣就暴怒了。

蔣凝冬趕忙站起身，手足無措的站的端端正正，他确實不知道犯什麽錯了，怎麽爺孫兩人的時候也得恭恭敬敬的？

蔣謙鶴看出蔣凝冬眼底的疑惑，一把将手機甩在了蔣凝冬面前，“你自己好好聽聽吧！”

蔣凝冬疑惑，他拿起手機，發現頁面是一條有着上千點贊和評論的微博，上寫着“老師沒有随意辱罵學生的特權，有些人根本不配當老師！他們是教師隊伍中的敗類！”這樣的文案，下方還配着一段錄音。

蔣凝冬有些發怵，他大概能猜到這是關于誰的。

果不其然，當他點開錄音後，手機聽筒裏播放出來的是他自己的聲音。

“你們一個個都是學校的敗類！都別學習了！不要為高考而沖刺了！就在課堂上大呼小叫！就內鬥！就侮辱同學！就別尊敬老師！你們學不出來！就做社會的敗類！你們就是敗類！”

聽筒裏一遍遍的播放着蔣凝冬怒氣沖沖的發言，尖酸的陳詞如同刀刃，任誰聽了都會被劃破尊嚴。

我靠！蔣凝冬驚的目瞪口呆，這些話确實是他對高一14班的孩子說的，可原話根本不是這樣子的！

是誰？誰在誣陷他？？

“外公！”蔣凝冬着急了，他對學生的一片心意天地可鑒，這種話他想都不敢想，怎麽可能對學生說出來！“這是惡意剪輯的！不是真的！”

蔣謙鶴怎麽可能會不知道外孫的為人，可即便他是被污蔑的，網上的風聲也一邊倒向了造謠者。

“我先給你停課一周，對外就說在調查。”蔣謙鶴無奈的嘆了口氣，取下眼鏡揉了揉晴明穴，“不過這件事是在高一14班發生的，在這期間你給我盡快揪出造謠者，不然等事情鬧大了，就算我是校長，也只能開除你，懂嗎？”

蔣凝冬整個人都石化掉了，那個班裏有六十來個人，他又對那些人一點兒都不熟悉，揪出造謠者，無異于大海撈針。

蔣凝冬知道，自己的麻煩，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