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章

第 1 章

1.

疼痛與恨意此消彼長。

陰風寒氣裹挾着怨靈們的喊叫,源源不斷地湧入他的身體,自上而下從頭到腳,尤以腹部的破碎的丹田為甚,一下一下的撕扯,一口一口的啃噬。

剛從半空中墜落至無邊地獄時還心存的半分僥幸,霎時沒了蹤影,原本顧及着此處沒有第二個活人在,可以不用在疼苦下逞強而掩飾的痛呼,終于可以得到盡情的釋放,哪怕亂葬崗的鬼魂們接下來根本沒有要放過魏無羨的意思,哪怕它們就是想要見到他這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模樣——

——都到了這個份上了,又何必再要忍着。

魏無羨茫然地睜着一雙流不出血淚的眼睛,看向亂葬崗上空,離自己越來越近的暗紅的天,不敢置信地伸出了方才被啃咬地不成模樣的雙手。

或許是痛到了極致,外加他從小到大慣會忍痛的、性格裏壓抑的那一面,終是在這一刻全然爆發,如今,魏無羨已經喊不出任何聲音。

骨節斷裂、血肉黏着的十指,如今完好修長又幹淨白皙。但同原先不一樣的是,魏無羨的這雙手白的有些過分,甚至可以說是晶瑩剔透。

亂葬崗上空雖然昏暗壓抑,但并非全然無光,如今外面即将步入一年中最酷熱的季節,因而亂葬崗上空還能透過些微的光線。

就着這束光,魏無羨也順便看了個清楚,他感受不到疼痛的原因,竟是他已形神剝離,魂肉分散了。

魏無羨低下頭,果不其然,方才被百鬼啃噬着的,應當是稱之為肉身的東西,正直直向下墜落,好巧不巧,它最下面的地方已經集了一灘鮮紅的血跡,其大小和形狀将将好能和肉身對應起來。

幾乎是想也不想,魏無羨做出的第一反應,就是沖下去把自己的身體先拿回來。

他向着地面伸出手,以最快的速度急急下落,可終究是晚了一步,指尖劃過玄衣袖口,身體重重摔落在地,激起的鮮血自背後迸濺到四肢和前胸,魏無羨痛苦地大喊一聲,終究在魂體落地時,自身後爆發出了非常強烈的怨氣,将方才啃噬地正歡的百鬼們,紛紛擊退到了數百米之外。

魏無羨對他的魂體,何時沾染并爆發了怨氣一事全然不知,他茫然地跪坐在地,神色空洞又呆滞地抱着自己全身上下盡是傷口的身體,碰不是,不碰也不是。

接下來他該如何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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必須要出去,否則魏無羨就會同亂葬崗上被扔下的這些鬼魂一樣,永生永世受困于此,不得轉世,無從輪回,陪伴他的将只有無盡的躁動惡鬼和茫茫的怨氣。

臨死之前,魏無羨曾放言要化為厲鬼,日日糾纏岐山溫氏不得安寧的威脅之語,仿若蚍蜉撼樹、螳臂當車般可笑至極。

可魏無羨帶着一副早已沒了心跳和呼吸的肉身,要如何才能走的出去?出去之後這副肉身又要如何安置?

魏無羨如今已經神魂分離,帶着這樣一幅軀體的他又能夠去向哪裏?

蓮花塢?伴随着即将到來的酷暑驕陽,原本滿池清冽的荷香,已經染上數月不褪的血腥味道,即便他能回到那裏,即便他能去尋溫晁報仇...

可這副肉身軀體要安置在何處?

暗黑的怨氣自此刻,突然悄悄從魏無羨的腳底,一波一波地向上蔓延,最後竟凝成一股極強的氣流,猛地向魏無羨的魂體撞了上去。

他緊緊地抱着那具死亡不久的軀體,把臉埋在破了一個大洞的胸口處,胸口的鮮血浸在臉上,背後的怨氣正大股大股地朝魏無羨的魂體湧去。

去他媽的輪回轉世,去他媽的安然度化,溫晁,溫逐流,岐山溫氏......

去死。都給我去死。

我要你們統統永世不得超生——

魏無羨的魂魄突然暴動起來,原先黑衣的衣擺被狂作的大陣陰風直接吹開,化為魂魄之後的他,全身上下已經沒有同肉身一樣的傷口,因而那唯一一道留在腹部的指長疤痕,格外顯眼的提醒着魏無羨。

憎恨吧

憎恨吧

想想當年爬上的樹,躲過的狗,剝過的蓮子,泛着熱氣的湯碗,以及在雲深不知處喝過的酒,半夢半醒間,魏無羨好似聽到了一陣琴響,還聞見了一縷蓮香。頭頂的日光仿佛變得更加灼熱,怨氣入體後的魂體雖然冰涼,但怨氣卻在不斷沖撞,并且還對琴聲的節奏不停地做出回應。

魏無羨被這琴音裹挾着,抱着自己的身體飄向半空,原先他怎麽都沖不出去的亂葬崗結界,突然視他為無物,魏無羨方才沖擊了那麽多次,都沒能走的出去的古戰場墳地,就這樣視他為無物般的準備放他離去。

這只有一種可能,召喚他的那個彈琴人,定有不俗修為。

能是誰?

也罷,不管這琴是誰彈的,看樣子有點能把魏無羨帶出亂葬崗的苗頭,魏無羨默默地回頭看了一眼,身後竟還在湧入源源不斷的黑色怨氣,一時之間,他也不知前路究竟是好還是壞,只知道眼下,必須抱緊自己的身體,說什麽都不要撒手。

魏無羨一邊緊緊抱着他的身體,一邊努力睜大眼睛,想要看清楚到底是何方神聖能人,居然可以将生魂從亂葬崗帶出去,怎奈眼前白光太過灼熱,魏無羨身為一介魂體,無法長久目視陽光,這才閉上眼睛,抱緊身體,跟随着那股召喚他的力量而去。

耳邊風聲不斷,魏無羨一直靜靜地抱着身體,待他感知到周圍的環境變化應是停止了,這才緩緩睜開眼睛,悄悄打量着周圍的環境。

魏無羨在睜開眼的一瞬間,看清琴聲主人的那一剎那,瞬間面露驚懼,抱緊自己的身體,本能地想要回避,怎奈琴聲的主人動作更快,還沒等魏無羨說些什麽,就見對方神色大恸,淺色若琉璃般的眼睛竟染上一絲水光。

魏無羨從沒見過此等場面,或者說,這樣的神态不應該在琴聲主人的臉上出現,兩人僅不過半月未見,可魏無羨卻在看到藍忘機的第一時間,想着的,卻是

為何見證了我這般醜陋不堪姿态的人是你呢?

魂魄羨張了張口,輕聲道:“藍...”

藍湛?還是藍二公子?

魏無羨還記得,生前藍忘機可是親口說過,魏嬰,你這個人,真的很讨厭。

如今人鬼殊途,魏無羨哪裏還敢去叫藍忘機的名字?

藍忘機神色凄然地快步走上前,魏無羨以為藍忘機這次看他不順眼,這次又将他召喚出來,可算是找到機會對付他了,魏無羨本能地後退了一步,但因為他原先所站的位置十分巧妙,身後就是靜室的窗戶,他這一退,陽光透過窗戶照到他身上,将魏無羨的後背灼燒的生疼滾燙。

魏無羨差一點就抱不住自己的身體,還本能的叫了出來:“好疼!好疼!”

就在這時,藍忘機迅速上前,将魏無羨連帶他滿身血污和傷口的身體都緊緊抱在懷裏,姑蘇藍氏的校服,仙氣飄飄且十分寬大,是以,藍忘機一帶衣袍,就這樣将魏無羨連人帶魂地抱入懷中,魏無羨終于看清了藍忘機此刻的表情。

眼眶微紅,薄唇顫抖,似是在極力隐忍着某種情緒的爆發。

再看了眼藍忘機原本一塵不染的白衣,如今被魏無羨外衣上的鮮血染的紅一塊黑一塊的模樣....

魏無羨如今真是想哭都哭不出來了。

為什麽上天要給予魏無羨和藍忘機這般糟糕的重逢呢?

還有,魏無羨又無意弄髒了藍忘機的衣服,他接下來要怎麽賠罪的好啊?

總不至于要把他的身體挫骨揚灰了才算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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