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2.一
一
桃星辰發現自己動不了，雖然他的意識保持着清醒，但眼睛睜不開。
他感覺到自己似乎漂浮在空中。
有一把柔和的女聲輕輕傳來。
“如果你現在死了，會後悔嗎？”
死？
桃星辰疑惑的皺起眉頭，昏迷前的記憶鋪天蓋地而來。
他被一輛酒後駕駛的轎車撞出了馬路，一瞬間的劇痛似乎又重新回來了，桃星辰眉頭皺的更緊。
他死了嗎？動了動喉嚨，他卻說不出來話。
似乎能知道他在想什麽，那女聲耐心的重複了一遍，“如果你現在死了，你會後悔嗎？”
桃星辰心裏喃喃，“大概……吧。”
“如果救活你，你會想做什麽呢？”
那聲音裏似乎帶着淺淺的笑意和好奇。
“……不知道。”
桃星辰說的是實話，從六歲開始一個人生活至今，他從未感受過被人重視，被人關心的滋味，他總覺得自己是個無足輕重，就算死掉也無所謂的人。
女聲适時的介入他的想法，“你想死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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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想。”幾乎毫不猶豫的，桃星辰心裏否定。
女聲笑起來，聲音清澈如泉水，“那你想繼續活下去嗎？”
“……或許。”桃星辰搞不清楚。
女聲笑的越發清晰，“不想死，卻也不想就這樣活着……”頓了頓，她一字一句，“你真矛盾。”
桃星辰的眉頭皺成一個川字。
他是很矛盾，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想要什麽，不過……如果他現在已經死了，這好聽的聲音是天使嗎？如果真的有天堂，也許死掉也不是什麽可怕的事。
“恐怕我不能如你的願。”桃星辰還沒想完，女聲便輕輕道，“我決定送你回去。”
回去？……
桃星辰的腦海裏剛閃過疑問，就發現身體一重，眼皮外穿透過幾乎刺瞎眼的白光。
耳邊漸漸有聲音傳來。
“醫生！病人心跳恢複了！”
“什麽？這樣都能活過來？”被叫做醫生的人似乎不敢置信。
“照最近醫院急救人數的比例，死而複生好像不奇怪。”另一個聲音提醒醫生。
“……這本身就已經夠奇怪了……”
說話聲漸漸遠離意識，桃星辰的清醒只保持了很短的時間，但他卻清楚明白了一件事。
他确實活過來了。
在加護病房住了一天之後，桃星辰便被轉到了普通病房裏。
兩個人住的病房裏，靠窗的那一邊已經被占了位置，桃星辰被搬到靠門的這一方時，對方正從漫畫裏把頭擡起來。
“嗨。”染着酒紅色頭發的腦袋擡起來，一張笑的有些吊兒郎當，但絕對不難看的臉露出了出來。
“你……你好。”桃星辰趕緊點頭，趁着護士給他吊輸液瓶擋住了對方視線的空隙，深呼吸了一下。
他不太适應和陌生人交流，不僅是陌生人，就算是一起同班兩年的同學，他也一直不敢正視他們的臉。
“我叫桐威。”男生大大咧咧的，看起來性格很活潑，他把漫畫放到一邊，側頭看了看站在一邊的醫生和護士，随後把目光重新移回桃星辰臉上，“你怎麽了嗎？”
“呃……”桃星辰有些緊張的動了動喉嚨，微微垂首，“我……出了車禍。”
手指不由自主的揪住雪白的被單，醫生在旁邊囑咐了幾句，便出門去了。
“桃先生，有什麽不舒服就按緊急按鈕。”護士伸手指了指床頭上方的紅色按鈕。
桃星辰趕緊點頭，“好的，麻煩你們了。”
對着這個有着小狗般無辜眼神的少年，護士露出和藹的笑容，轉身也離開了。
病房裏一下安靜下來，桐威挪動了一下屁股。
“你姓……淘？”
“桃。桃子的桃。”桃星辰抿了抿唇，“我叫桃星辰。”
“……桃星辰？”桐威眨眨眼，微微上翹的眼尾彰顯出他的神采，“手可摘星辰，恐驚天上人？”
桃星辰一愣，張了張嘴，如果他沒記錯的話，中間好像還有一句‘不敢高聲語’吧。
桐威見桃星辰傻愣愣的，頓時笑起來，“我開玩笑呢！唐詩三百首我早就不記得了……”頓了頓，他突然喃喃自語的摸着下巴，“這是唐詩吧？”
“……”
在普通病房待了兩天，桃星辰覺得自己的精神恢複了許多，據醫生說，他當時被撞出5米遠，肋骨斷了兩根，身上多處骨折，腦後積血壓迫了眼神經，急救的時候胸腔大量出血，光是心室震顫就出現了兩次，本來救不活了，可誰想得到，在最後一次心跳停止1分鐘後，他居然又醒了過來。
桃星辰聽複檢的醫生拿着筆一邊寫一邊絮絮叨叨，旁邊的桐威眼睛瞪得大大的，看他的眼神瞬間像是燃起了火焰。
等到醫生走後，桐威立刻下床跑到他床邊的椅子上。
“奇跡啊！”
桃星辰勉強扯了扯嘴角。
“你聽說了麽？最近全國各地死而複生的奇跡多如雪後春筍。”
桃星辰幹咳一聲，想要提醒他是‘雨後春筍’，不過話還沒說出口，桐威便湊近過來。
“你有沒有什麽瀕死體驗？”
桐威把聲音壓得低低的，高挺好看的鼻梁幾乎杵到桃星辰的臉上，桃星辰下意識的将頭往後仰了仰。
“什麽……瀕死體驗？”
“就是在生死之間，看到什麽白光啊，詭異的幻影啊……”
桐威皺着眉頭想了想，“或者看見上帝在向你招手？”
桃星辰眨眨眼，卷長的睫毛在眼簾下投下陰影，“沒，沒有。”
“啧。”桐威顯然興致一落千丈，慢吞吞挪回了自己的病床上。
“你……”桃星辰這幾天和桐威相處良好，他發現桐威十分的外向，話也格外多，為人又很熱情，這樣一來就将他不擅長搭話的缺點彌補了一些，因為都是桐威在說，他只要聽就好了。
“你是為什麽住院呢？”
桃星辰大着膽子問。
“恩？”桐威窩進被子裏，一邊擡手拿起旁邊的漫畫翻看，一邊道，“和人打架，被偷襲了。”
桃星辰圓圓的眼睛猛的睜大，看起來讓人忍俊不禁。
“打……打架！”
他向來是學校最标榜的那類乖學生，不曠課不遲到不早退不打架不惹事，成績在中間，體能在中間，不多話不添麻煩，從小到大的期末總結，老師的評語永遠都像商量好一樣，換句話說，這種讓老師總是心平氣和表揚的不痛不癢的就是——沒存在感。
桐威微微斜眼，看向桃星辰白白圓圓的臉，“看你這樣子就是不會打架的。”
桃星辰抿了抿唇，“打架……打架是不好的。”
桐威忍不住“噗”了一聲，“其實我啊，最讨厭你們這種乖乖學生了。”
桃星辰臉色一白，下意識揪緊被單，卻聽桐威繼續慢條斯理道，“像你這種呀，一眼就能看出來了，不知道自己想要什麽，也沒想過自己要什麽，只會按照別人說的去做，懶得去思考，也懶得去努力什麽。”
桐威撇撇嘴，翻了一頁漫畫，“真是看不慣。”
桃星辰咬住下唇，緩緩的縮進了被單裏，他把被子拉到下颚處，鼻尖聞到濃重的消毒粉的味道，他想要背對桐威，但只是剛動了動，又猶豫會不會觸怒對方，于是便硬生生停住了，形成了一個要側身不側身的滑稽姿勢。
桃星辰就這樣僵住了，眼睛盯着天花板，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麽，直到旁邊的床鋪上，桐威均勻深沉的呼吸傳來，他偷偷看過去，發現桐威拿着漫畫睡着了，這才動了動身子，發現屁股到大腿都麻掉了。
換了一個舒服的姿勢，桃星辰微微喘了口氣，有些蒼白的臉色顯出一些輕松來。
他喜歡一個人待着，這樣就不會聽到任何傷人的話，自己也不用去面對那些尴尬，不用手足無措，也不用努力去讨好對方，想破腦袋的找話題。
但他也讨厭一個人待着，寂靜的環境仿佛述說着惟獨他是一個人，尤其是在學校裏，當四周都三三兩兩組成小團體時，他害怕被丢下，害怕接受異樣的目光，害怕聽到別人的竊竊私語說着——為什麽他總是一個人，為什麽沒人和他做朋友。
腦袋裏渾渾噩噩的想着很多事，包括自己的父母，在知道自己出了車禍後也沒有回來看望自己。
銀行賬單上的生活費會比以往多出三四倍吧，那就是他的父母，用金錢來衡量世上所有的一切。
眼眶微微有些發酸，桃星辰把這種感覺吞了回去，睡意在寂靜的環境裏慢慢襲來，他再次翻了個身，緩緩閉上眼睛。
咚——
桃星辰從床上掉了下來。
“痛……”桃星辰艱難的從地上爬起來，卻發現……好像有什麽地方不對。
這裏不是熟悉的病房。
沒有消毒水的味道，沒有一眼看去雪白的牆壁和病床，旁邊沒有桐威，他站在一片黑暗裏，明明光着腳，卻感覺不到地板的冰涼。
“桃星辰。”一把聲音在黑暗裏響起來，冷漠而疏離，帶着一點空靈。
“誰？”桃星辰驚了一跳，眯起眼睛在黑暗裏打量。
未知的恐懼讓他不敢挪動腳步，只好僵硬的站在原地。
“狄岡。”逐漸清晰起來的，是一個男人的聲音，“我是死神。”
桃星辰瞪大眼，“死、死神？”
他的腦袋有一瞬的空白，随即張大嘴，“我……我又要死了嗎？”
雖然自己說這句話，怎麽聽怎麽別扭……
桃星辰的手指糾結在一起，手足無措，“不……不是說……我不用死嗎……”
男聲一頓，随後明顯語速快起來，“誰說的。”
桃星辰愣了愣，“一個……一個女人。”
男聲這次沉默的更久，好半響，才慢慢道，“她還說了什麽？”
“沒……沒了。”桃星辰認真的想了一會兒才道，“真的沒了。”
黑暗再次沉寂下來，桃星辰隐約感覺到有視線在打量自己，似乎在探究什麽。
“請……請問……”桃星辰手心冒汗，他覺得這樣僵直的站着很累，“我……我還要死一次嗎？”
突然的死亡并不可怕，包括死了之後再被提起，也并不覺得可怕，可當死亡面臨眼前，在那個至高點上，卻彰顯出極為強大的負面力量，讓他的心髒顫抖起來。
“現在不用。”那聲音好半響之後，才淡淡的道，“我現在要說一件事，你好好聽着。”
桃星辰吞了口唾沫，點頭，“你說吧。”
黑暗似乎突然朝中心聚攏了一點，就像是有誰從黑暗裏走了出來。
周圍升起霧氣，空氣裏有一些潮濕，又有一些冰冷。
“桃星辰。”男人一字一句，“你原本應該在前幾天的車禍裏死去，但掌管生死的女神延續了你的生命，造成了你死而複活的現象，而如今，這位女神下落不明，我們需要找到她，以恢複人界的生死平衡。”
桃星辰愣了好半響，“你是說，我本來應該死的，但是……沒死？”
男人沒吭聲，似乎是默認。
“那……”桃星辰眉頭糾結在一起，“那位女神，不會是因為我才……”
“原因我們都不知道。”男人打斷他的話，“你是女神最後留下的線索，在這一年裏，我會跟在你身邊，尋找女神的下落。”
“哦……”桃星辰似懂非懂的點頭，随後又奇怪的問，“為什麽……是一年？”
“因為一年後你會死。”男人的聲音悠然飄遠，若隐若現，“女神只為你續接了一年的生命。”
……
“桃星辰？桃星辰？喂？”
桐威的聲音模模糊糊的響起，桃星辰緩緩的睜開眼，就覺得眼前的光線有些刺目，而且……
“你們……”
桃星辰不解的看着圍在周圍的醫生護士，“你們在幹什麽……？”
聞言，站的最近的醫生差點給他一個白眼。
“我們在幹什麽，你剛才突然心髒停止跳動了知道嗎？”
桃星辰一呆，就看桐威在一旁點頭，“我打了個小盹，醒過來你已經臉色蒼白，毫無反映了。”
那一幕可把桐威吓的夠嗆，他連忙按了緊急按鈕，醫生和護士趕過來做了好幾次的人工心肺複蘇，好不容易才搶救回來。
桃星辰依然呆呆的，就聽身邊的醫生一邊擦汗一邊莫名其妙。
“明明所有機能都恢複正常了，為什麽會這樣？”
所有人都望向桃星辰。
桃星辰眨巴眨巴眼睛，搖頭。
“你再多住幾天院。”醫生收拾東西直起身來，“明天先做個全身體檢。”
桐威嘆氣似的看向桃星辰，“你真是倒黴，大把的錢又要往外花了。”說完，還燦爛一笑，露出一顆小虎牙來，“我明天就出院了，你不用太舍不得我，也許過幾天我就又回來了，這裏我常來。”
桃星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