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3.二
二
桐威出院之後，旁邊的病床就來了一個新病號，是個老頭子，頭頂上的頭發都掉光了，他動作遲緩，也不愛說話，一天到晚就是窩在被窩裏睡覺，只有吃飯的時候才會醒過來。
桃星辰漸漸覺得有些不安，之前有桐威在，病房裏也算活絡，如今就剩下他一個人，一天裏大部分的時間瞪大眼睛看着四周雪白的牆壁和天花板，來來往往的不是醫生護士就是病人家屬，有一種只屬于醫院的焦躁感在四周流竄，間接也影響着他。
“吃藥了。”面無表情的護士長端着一個小鐵盤進來，把兩人的藥放在病床之間的矮櫃上。
桃星辰坐起身子，一邊拿過藥，一邊接過護士幫忙打來的開水。
因為腿骨折的關系，桃星辰自己一個人行動十分麻煩，所以有什麽需要，都由護士來做。
“體檢報告出來了。”護士長一邊看着桃星辰把藥吃下去，一邊将報告從大信封裏抽出來，掃了兩眼，遞給他，“沒有任何問題，你恢複的很好。”
桃星辰點點頭，雙手接過報告，小小聲的道了聲謝。
護士長看他乖順的模樣，眼神微微放柔，猶豫了好幾次，終于問出心中的疑問。
“你還在上學吧？”
桃星辰眨眨眼，點頭。
“幾年級？”
“……高二。”
護士長似乎微微吃驚，因為桃星辰的樣子看起來比實際年齡還要小一些的感覺。
“你出了這麽大的事，為什麽……”護士長斟酌着詞語，“家人……健在嗎？”
這不能怪護士長問的如此無禮，而是因為現狀實在惹人懷疑，少年出了車禍甚至差點死去，可是住院到現在，也從未見過他的親人來探望他，不僅親人沒來，連同齡的朋友也未曾見到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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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星辰愣了愣，反應過來護士長的意思，臉上有些尴尬，“我……我父母還在的。”
護士長傻眼，“怎麽……”
“他們都在國外。”桃星辰淡淡笑笑，“他們的工作很忙，所以……”
護士長眉頭不經意的皺了皺，但随即便恢複了平靜，在醫院這個環境裏，是最能看出人間冷暖的，她看過太多的生離死別，子女的悔恨，失去親人的痛哭，也有為了住院費和家人争吵的殘忍。
年過四十的女人抿了抿唇，目光落在桃星辰微微低頭的腦袋上。她幫不了什麽，同情彌補不了這個孩子需要的東西。
“護士長。”病房門外，新來的實習生擡手敲門。
女人回過神來，又囑咐了桃星辰幾句，回頭看了一眼依然在睡的老頭，便轉身離開了。
病房門被輕輕掩上，隔絕了走廊外的嘈雜。
雖然醫院的牆上總是挂着“請勿大聲喧嘩”的牌子，可事實上并不起什麽作用。
隔壁開到最大聲的電視機聲音遠遠傳來，桃星辰吃完藥，便慢吞吞的挪動屁股躺了下去。
“你……”
沙啞的聲音突然從旁邊傳來，桃星辰轉頭，就見老頭子慢慢爬坐了起來。
“有……有事嗎？”桃星辰對着陌生人的緊張情緒又上來了，不由自主的抓緊了被單。
“幫我遞一下藥。”老頭子的眼睛渾濁，擡起幹瘦的手臂指了指矮櫃。
桃星辰反應過來，微微撐起上半身，将藥從矮櫃上推到老頭子身前。
老頭子拿過藥慢吞吞的吃了，擡眼見桃星辰怯怯的看着他，便問，“小子，老頭子我一不年輕二沒錢，看多了也不管飽。”
桃星辰臉唰的一紅。
“對、對不起。”
一邊擡手拉起被單罩住自己的頭。
被單外面，老頭子卻似乎還有話要說，“你住了多久的院了？”
桃星辰在被子裏悶悶道，“沒多久，大概有幾個星期。”
老頭子“哦”了一聲，又咳嗽了幾下。
“我上個月被送進來做手術，手術做完之後原本住的單人房，後來沒錢了，轉到了雙人間裏。”
老頭子今天似乎精神不錯，話也難得的多起來。
“和我住一個病房的也是個老頭子，不過比我年輕，大概六十多吧……腿摔斷了。”
桃星辰聽老頭子絮絮叨叨的，聲音雖然沙啞，但說話很有條理，不由得慢慢把被單放了下來，眨着眼睛看他。
陽光下，老頭光禿禿的頭頂上有些銀白的發毛，他穿着藍白相間的病號服，下巴上的肉疊了好幾層，眼眶微微凹進去，耳垂很大，手指無意識的摸着膝蓋的位置。
“原本和他還挺有話聊。”老頭又咳嗽了幾聲，咂咂嘴，“只可惜他那一家子，吵的人受不了。”
“吵？”桃星辰想了想，“是因為每天都有人來探望，所以很吵麽？”
“不是。”老頭晃晃腦袋，“他老伴每天都給他送飯來，那女人看起來要年輕好些，不過也有五十好幾了，個頭不高，身子都橫着長了。人都說心寬體胖啊，不過那女人太厲害了，每次來，不罵上幾句心裏頭舒坦不了似的。”
桃星辰這回明白了，“你是說，夫妻吵架”
“吵起來就沒完沒了了。”老頭慢慢躺進床鋪裏，擡手掖了掖被角，“那老頭每次都一聲不吭，他老伴每次來啊，就說他老骨頭不中用，一天到晚的進醫院，家裏沒那些個閑錢，以後連口棺材都買不起。”
說着，老頭沉默了好一會兒，似乎在嘆息什麽。
桃星辰聽着有些不忍，但又不好插話，只能安靜聽着。
“老伴來了好幾天，就罵了好幾天，後來大概是兒子媳婦來了，一家人都擠兌他。”老頭連連搖頭，嘆息道，“我看着就覺得不是個味道，所以申請換房間。”
說着，擡手指了指，“就到這裏來了。”
桃星辰點點頭，“這張床之前住的是和我差不多大的一個人。”
老頭淡淡答應，“是嘛。”
随即又沉默了良久，才補充了一句，“年紀輕輕的，能不進醫院啊就別進，最好一輩子都別進來。”
桃星辰牽了牽嘴角，突然覺得和眼前這個陌生的老頭親近了好些，心情也慢慢放松下來。
“你是為什麽進來的？”老頭看着天花板慢慢問。
“我出了車禍。”桃星辰挪動了一下身子，換了個舒服的姿勢，“腿骨折了，其他地方也有好幾處骨折的地方。”
“傷筋動骨一百天啊。”老頭子咂咂嘴，聲音漸漸輕了下去，“我看你也挺不容易的，估計我們能做一段時間的病友……”
桃星辰不知道這兩句話前後有什麽聯系，不過不等他再問，就聽輕微的鼾聲響起。
老頭又睡過去了。
夜裏，桃星辰淺眠着，晚上的那道藥吃過之後，會讓人特別想睡。桃星辰覺得自己似乎處于醒着和睡着了之間，意識模糊，分不清是在做夢還是真實。
黑暗裏，似乎有什麽東西微微亮起，閃過了自己的眼簾，桃星辰動了動眼皮，有些費力的睜開。
老頭的病床前，靜靜的站了一個人。
說是人，但他穿的又很奇怪，長長的漆黑袍子一直拖到地板上，大大的兜帽遮住了大半張臉，他悄無聲息的，仿佛連呼吸都沒有。桃星辰還在納悶，心想着今夜很冷麽？是來探望的人多穿了一些？還是這是哪個護士？
他動了動身子，擡手摸到枕頭下的夜光表，瑩綠色的光刺激到眼睛，桃星辰聚焦了好幾次，才看清表上的時間是淩晨2點。
這個時間不可能有探視家屬的。
那就是護士？醫生？
腦袋似乎清醒了一點，桃星辰重新擡起眼簾朝病床邊看去。
這一次，他的睡意突然就沒有了。
因為除了那一身怪異的衣服之外，那人身邊，還漂浮着一把長長的……鐮刀？！
桃星辰揉了揉眼睛，是鐮刀沒錯，銀色的刀身在空中彎了一個大弧形，漆黑的刀柄比那人還要高一些，之前自己覺得晃眼的光，其實是刀身反射窗外的燈光造成的。
似乎察覺到桃星辰的動靜，那人微微動了動。
兜帽晃動了幾下，桃星辰直覺那人正看着自己。
“你……”
桃星辰覺得自己嗓子發幹，好不容易擠出一句話，就發現自己背脊已經濕了一片。
“我是狄岡。”男人冷漠的聲音淡淡響起，桃星辰愣了一下，突然反應過來，自己聽過這個名字，就在不久前。
“你是……”
“死神。”狄岡幫他确認。
“你……你怎麽……”桃星辰緊張的看看他，又看看老頭子,“你想對他做什麽？！”
狄岡身體沒動，只是用那絲毫沒有音調起伏的聲線冷冷道，“回收靈魂。”
“你想殺了他？！”桃星辰低叫。
“是他的生命到了盡頭，我只是執行我的職責。”狄岡微微側頭，旁邊漂浮的鐮刀就飛了起來，大大的刀身正對上老頭的脖頸，薄如蟬翼的刀片散發出森冷的寒意。
“等一下！”桃星辰下意識的阻止，甚至擡手掀起了被蓋想沖下來，卻發現自己的腿動彈不得，上半身倒在床沿邊。
銀亮的刀身悄無聲息的落下，橫切過老頭的脖頸，但是那裏沒有出現任何傷口，連血也沒有，頭身分離的可怕場景也沒有出現。
桃星辰愣愣的看着，像是忘了呼吸。
“去你該去的地方。”狄岡冷冷的看着被刀身拉出來的一片虛無的白，伸手揮了揮，那白霧就消失在空氣裏了。
“那……那難道是……”桃星辰發現就算自己的腿沒有斷，恐怕也做不了什麽，因為他的雙腿在被子裏發着抖。
“靈體。”狄岡回答了一句，随後便消失了。
整個房間，似乎只能聽到自己狂亂的心跳，咚咚，咚咚，就要蹦出心房了。
白天還和自己說着話的人，現在已經……死了嗎？
“桃星辰？！桃星辰？！”
一把嚴肅的聲音在耳邊叫喚，“桃星辰？能聽見嗎？能聽見嗎？”
黑暗似乎突然從四周退去，桃星辰模模糊糊的睜開眼，就見病房裏燈光大亮，自己的身邊又圍了一圈醫生護士。
這場景……可真是眼熟……
“醒了。”旁邊的護士長看見他睜開眼睛，松了口氣，“能聽見我們說話嗎？這是幾？”
她在桃星辰眼前比了個手勢。
“3……”桃星辰呆呆的回答。
“很好。”護士長點了點頭，随即又板起面孔，“如果不舒服，就按緊急按鈕，我不是說過麽？”
桃星辰不解，“不舒服？”
旁邊的醫生一邊收拾東西一邊看他，“你又發生暫時性休克的症狀了。”
如果不是隔壁的病人起夜，回來時走錯了病房，誰也不會發現桃星辰的危險。
桃星辰狐疑了半響，有些傻傻的擡眼望了四周一圈。
窗外是黑漆漆的夜空，放在枕邊的手表上顯示着淩晨2點30分。
猛的想到什麽，他一下坐起來。
“老爺爺……”桃星辰轉頭去看旁邊的病床，卻發現上面已經空無一人。
“黃老先生他……”護士長遺憾的搖頭，“他于2點10分的時候，去世了。”
“……”桃星辰像是突然被錘子砸中腦袋，一時忘記了說話，只是呆呆的看着那張空了的病床。
他從未想過，有一天，會突然如此近距離的感知到死亡的氣息。
像是融入四周的黑，冰冷的銀白，那就是死亡的感覺麽？
桃星辰在腦海裏回憶着狄岡的身形。
護士長見他傻愣愣的，以為他在傷心，便擡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你剛才也很危險，不過還好沒出事。”
轉頭，他去看那個值班醫生，“今天的體檢報告上顯示一切正常啊？”
“……”那個醫生似乎也很郁悶，“不如……再做一次？”
桃星辰和護士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