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8.七
七
桃星辰第一次感受到被人照顧的滋味，那個人就是王雲染。
這就是傳說中的關心，傳說中的啊……
桃星辰覺得心髒都被一種陌生的情愫塞地滿滿的，他看着那個擁有陽光般笑臉的少年一邊和自己說着話，一邊幫自己吹涼熱開水，微風從窗口飄進來，托起王雲染短短細細的發梢，露出光潔的額頭。
他第一次被人擔心着，這種感覺……很不錯。
王雲染一個人說了半天，才發現桃星辰始終都是一副呆呆的樣子，他擡起手在對方眼前揮了揮，失笑道，“你是怎麽了？從昨天開始，整個人就好像一只雕像娃娃。”
王雲染很滿意這個比喻，因為在他的眼中，桃星辰就是一個看上去脆弱易碎的陶瓷娃娃。
白皙的肌膚，柔嫩的臉頰，小小的唇瓣微翹，卷長的睫毛突出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眸，眼神時常是平淡而溫順的，迎着光的時候，就像有水波在流轉，只是一眼，就足夠讓人心疼所有。
王雲染有些不明白，這麽一個遭人疼的小家夥，怎麽會被學校裏的人排斥呢？
“我……在發呆。”桃星辰不擅長撒謊，吶吶的丢下一句之後，臉蛋就微微泛起紅來。
王雲染不疑有他，只是打趣道，“哦，我說話你就發呆啊……”
桃星辰驚了一跳，連忙擺手，“不是……那個……我的意思是……”
王雲染見他慌的手足無措，心裏立馬不舍起來，擡手揉揉對方的頭頂，“我開玩笑的。”
桃星辰傻傻的“哦”了一聲，随後才松出一口氣來，餘光不由的瞄向一旁一直靜靜坐着的黑影。
從昨天能看到狄岡起，桃星辰便總是有意無意的去看他，這其實只是一個下意識的動作，就好像總是會追逐着大人背影的小孩子，害怕走丢或者被丢下一樣。
只是桃星辰并沒有察覺自己的這個下意識動作，他的目光剛移過去，狄岡的兜帽動了動，仿佛也正朝他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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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星辰猛的緊張起來。
他記得昨天那不愉快的談話，最後的結尾因為狄岡那冰冷的語調而害他一直不敢再說話。
——沒有人敢拒絕我的話。
腦海裏回想起那比12月的冷風還刮臉的語調，桃星辰又看向王雲染。
真的要他死一次嗎？……可是……他是自己的朋友啊……
想到這裏，桃星辰猛的一頓。
是……朋友嗎？
話說回來，朋友……應該是怎麽相處的？
他看着王雲染幫自己拆開要吃的藥，倒到他手上，又把吹冷的水交給他。
朋友……是這樣的嗎？
看着桃星辰乖乖吃了藥，王雲染看了看時間。
“我該去桐哥那邊守着了。”
這一段時間，他都是把時間分成兩半，一半在桐威那邊，一半在桃星辰這邊。
桃星辰點點頭，又道了聲謝。
他不知道該怎麽和朋友相處，除了說謝，他實在想不出其他的感激方法來。
王雲染一愣，臉上閃過一絲複雜的神色。
“不用每次都對我道謝。”
有些別扭的丢下一句，王雲染轉身離開，掩上了病房門。
坐在空病床上的狄岡，直到王雲染離開時，才微微擡起頭來，遮擋在兜帽後的犀利眼光，落在王雲染微微發紅的後耳根上，若有所思。
“他對你很好。”狄岡突然道。
桃星辰眨眨眼，捏住被角，“是……所以可不可以……”
“不可以。”狄岡回頭，不容拒絕幹脆利落。
桃星辰抿了抿唇，那張小臉快要皺成一團，似乎在費勁心力的思考着什麽。
“為什麽一定要是雲染哥……他是好人。”
“又不是真的要他死。”狄岡的眉頭微微皺起，他向來是耐性很好的人，這種耐性并不是說他的心地好，而是因為感情波動很少，不管別人說什麽，都不容易引起他的反應，所以才會耐性好。
可是桃星辰這張倔強的嘴臉，不知道為什麽就是引的他微微煩躁。
“可是……很冒險。”
按照狄岡的說法，讓王雲染的靈魂離開，躲藏在醫院裏的那只“狗”就會來搶靈魂，狄岡就能逮住它。
可是……
萬一沒有逮住怎麽辦？
雖然狄岡說的信誓旦旦，但對于一個凡人來說“試着死一次”這種說法就已經足夠驚世駭俗了。
“你不信我？”狄岡的語氣微微冰冷，“要抓一只亂吠的狗有什麽難度？”
桃星辰不安的看向他一身的漆黑，“你連樣子都沒讓我見到過……我怎麽信你？”
所謂信賴是建立在雙方的基礎上，狄岡從沒取下過兜帽，也許這并不重要，可不知道為什麽，桃星辰總覺得很在意。
有一種自己被剝開研究了，而對對方自己卻一無所知的不安感。
狄岡似乎莫名其妙，“你信不信我，和我的樣子有什麽關系？”
問了話，他又好像沒想要答案，自顧自繼續道，“王雲染的運氣很好，選擇他是因為帶着好運氣味的靈魂對于那東西來說有着無比的誘惑力，抓住他會更方便。”
桃星辰皺皺眉，“那……反正我都死過一次了，你用我來好了。”
狄岡冷哼一聲，“就你那倒黴運氣，只會把它熏走而已。”
桃星辰：“……”
為了救桐威，讓王雲染“死一次”的提案就這麽拍下來了。
雖然實際上是狄岡獨斷獨行，某人的抗議完全視為無效。
狄岡定下的計劃是這樣的，因為白天人多，那東西不會出現，所以要選在晚上的時間，将王雲染叫到病房來，趁他和桃星辰說話的時候，狄岡在身後，手起刀落……
桃星辰撇了一眼漂浮在狄岡身邊的大鐮刀，腦海裏自動腦補了一下“手起刀落”。
不知道為什麽，居然想到了電視劇包公拍了驚堂木然後哇啦啦的一聲“上狗頭斬！”
……
桃星辰暗自吞了口唾沫。
晚上10點之後，探視的病人家屬就必須離開了。
但因為王雲染這段時間都是住在醫院裏的，加上又和醫生護士很熟了，所以惟獨他一個特例，在大半夜的也能在走廊上走來走去。
不過大半夜在醫院的走廊上晃蕩可不是什麽開心的事情，慘白的白熾燈和地板交相呼應，牆壁上拉長的影子讓人有些毛骨悚然，生怕它突然多出一只手或者一只腳來。
10點過15分，王雲染推門進了桃星辰的病房。
傍晚的時候，桃星辰吞吞吐吐的約了他，雖然不明白為什麽要選在這個時間，但既然是小桃子的提議，他倒覺得無所謂。
不過……
王雲染眨眨眼，看着門裏一片的漆黑，又往後退了一步，确定自己沒走錯病房，才重新關上門走了進去。
“桃子？”
王雲染試探性的叫了一聲。
桃星辰在黑暗裏輕輕的答應，“我在這裏。”
王雲染松口氣，“你怎麽不開燈？”
說着手就要去暗開關。
“等等！”
桃星辰叫了一聲，随即又吞吐起來，“那個……不、不開燈比較、比較好。”
“？？？”王雲染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但隐約覺得，桃星辰似乎和平常不太一樣。
寂靜的黑暗裏，甚至能聽到對方緊張的輕喘。
呼吸聲像羽毛一樣刷過王雲染的心髒，王雲染突然也緊張起來。
大半夜的不睡覺……叫他來病房……還不準開燈？
少年熱血的腦袋裏莫名其妙浮現了一大堆旖旎的景象，不由自主的動了動喉嚨，心跳逐漸快了起來。
他……他是不讨厭小桃子啦，不對，應該說是很喜歡！
但是這種喜歡……和……那種喜歡一樣麽？
少年粗神經的腦袋有些糊塗。
不過他還是沒有開燈，故作鎮定的将手放進褲兜，朝桃星辰的位置走去。
窗外的路燈，在窗臺上投出一片暈暗的橘色光芒，桃星辰坐在病床沿上，身上披了一件外套，面對着窗口，雙腿懸在半空中，還纏着繃帶。
“怎麽不窩在被子裏？”王雲染不解，“不冷嗎？”
“不、不、冷……”桃星辰幹巴巴的笑笑，不如說，他現在緊張的全身都在冒汗。
那張小臉上的猶豫和無措絕對不是假的，雖然看不太清楚，不過王雲染還是感覺到了。
他走到桃星辰的面前，背對着窗戶，将最後一點光線遮擋。
高大的身體透着年輕的朝氣，桃星辰下意識的仰頭，視線落入一雙有神的眼睛裏。
即便背對着光，隐藏在黑暗中，王雲染的眼睛卻像天邊的繁星，讓人有一瞬的贊嘆。
咚咚、咚咚。
劇烈的心跳來自兩個人，桃星辰是擔心害怕的，而王雲染……是不知道為什麽的。
他低頭看着那張揚起的小臉，目光不由自主的落在對方微張的唇瓣上。
突然有些口幹舌燥……
“桃子。”少年試圖轉移自己的注意力，“你讓我來做什麽？”
“啊？”桃星辰的神經繃緊，“沒……就是……聊天……”
王雲染挑眉，“這麽晚來聊天？”
他的頭又不自覺的低了低，呼吸已經噴到了桃星辰的額頭。
劉海被輕輕撥動，桃星辰的目光卻被對方身後的黑影吸引。
狄岡的鐮刀漂浮在王雲染的頭頂，銀色的光亮幾乎刺痛人的眼睛。
桃星辰突然後悔了，正想伸手推開王雲染，對方卻一把拉住了他。
“桃子，我好像對你……”
話音未落，鐮刀從脖頸落下，桃星辰失聲尖叫……
寂靜……
一片的寂靜……
桃星辰呆呆的看着軟倒在自己身上的王雲染，又看看漂浮在半空的白色霧狀體。
“他現在是沒有任何意識存在的。”狄岡揮揮手，鐮刀聽話的漂浮到了他的身後。
桃星辰感覺到腿上王雲染的臉頰迅速的冰冷下去，他的心也跟着冰涼下去。
“他會不會有事？”
“不會。”狄岡看了他一眼，突然道，“他剛才好像有什麽話沒說完？”
桃星辰一愣，好像……有這麽回事？但是他剛才的注意力完全在狄岡身上了。
“你覺得他想說什麽。”
站在兩人身側，他這個旁觀者清的不能再清了，本來他還想再等一會兒的，因為看着桃星辰茫然失措的表情竟然比想象中更有趣，只是王雲染越來越低的頭，兩人的身影越來越近，他竟意外的感受到一絲不悅，所以……手起刀落！
“不知道……”桃星辰哪裏有心思想這個，費力的将少年半拖半抱的挪到床上，他擡眼看狄岡。
“現在怎麽辦？”
“等。”
狄岡坐回對面的床鋪，手指微伸，那團白色的靈體就漂浮到他的指間，輕輕的繞圈。
桃星辰看着那團白霧，又看看狄岡。
“它要是不來呢？”
“不可能。”狄岡動了動頭，兜帽跟着晃了晃，“折騰靈魂是它最大的愛好。”
話音未落，狄岡突然慢慢挑眉，“來了。”
桃星辰下意識的抱緊王雲染，狄岡看了他一眼，皺眉。
走廊裏蠢蠢欲動的氣息突然旋風似的沖進病房，窗簾被風高高的拉起，空無一物的房間裏，牆壁上卻投影出一只巨大的身影。
之所以說是“一只”，因為桃星辰實在看不出那是一個人的影子，但那又和他所理解的“狗”又不太相同。
先不說對方的頭頂幾乎頂到了天花板，光那尖尖長長的兩只耳朵，狼型的長嘴，還有渾身肅然的長毛和尖利的爪子……
簡直像是童話故事裏吃人的狼外婆！
“狼外婆”如果此時知道桃星辰是這麽看自己的，可能會不管靈體，先把桃星辰教訓一頓。
“……狄岡？”來人發出低啞的嗓音，說話都仿佛噴着火焰一般，“我就覺得這醫院裏一直有一種熟悉的氣息，原來是你……”
狄岡慢慢站起來，側頭看了他一眼，“好久不見。”
對方呼哧呼哧的哼了一聲，“你和達納特斯又在謀劃什麽？想抓我回去？”
說着，他看向狄岡手裏的靈體，笑了笑，“女神失蹤後，人類的靈魂大亂，你們要收拾這些東西就已經忙得不可開交了。”
狄岡似乎完全不為所動，只是依然用沒有感情起伏的音調冷冷道，“碰上別的死神，他們大概對你束手無策，不過很不幸，你碰到的是我。”
對方猛的沉默，随後似乎生氣起來。
“好大的口氣！我和達納特斯大戰三百回合的時候，你還不知道在哪裏呢！”
狄岡手指尖的靈魂轉動的快起來，就好像預示着狄岡沸騰起來的戰欲。
“你要感謝，當時沒有我。”
兩方的沉默，顯的整個病房更加詭異莫測起來，桃星辰睜大眼，只能看見狄岡的黑影和映着牆壁上的龐然大物，窗簾被扯出嘩啦啦的聲響，仿佛其他聲音都聽不到了。
“如果我放棄這個靈魂，會不會顯得我太膽小了？”男人低啞的聲音慢條斯理的響起，沉寂了這麽久，他再說話時，好像已經把剛才的情緒收斂起來了。
狄岡幹脆的點頭，“會。”
桃星辰似乎聽到對方磨牙的聲音，“狄岡，我聽說你有任務在身，閑的沒事幹麽跑來找我的麻煩？”
“只是你不走運，碰到我在執行任務而已。”
狄岡淡淡道，“我只是解決你的同時，順帶幫了個忙。”
對方似乎愣住了，随後才狂笑起來，“幫忙？你說你幫忙？狄岡居然會給人幫忙？”
桃星辰明顯感覺到狄岡的氣勢越來越冷冽。
“笑夠了就準備好包袱回家吧。”
狄岡扔下一句，突然手指一轉，鐮刀像是有眼睛一般地朝病房中間沖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