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10.九
九
狄岡沒答話，看着達納特斯在房間裏背着手慢悠悠的繞圈。
金色的長發齊腰，在漆黑裏看起來如同星河一般，白皙俊雅的面容，嘴角總是帶着似有若無的笑意，但笑意從未抵達眼睛深處，深邃如星鑽般的眼睛，每每定定望向誰時，對方總有一種要被吸入那深邃空間的錯覺。
達納特斯，是死神唯一遵從的神明和信仰。
狄岡看着眼前不知比自己大了幾千幾萬歲的男人，面無表情。
也只有他，惟獨他，對達納特斯從未有過半分謙恭有禮的尊敬，而達納特斯也從不計較。
只是其他的死神看狄岡顯然就不太順眼，總是想着辦法的奚落他。
但礙于狄岡是死神界裏，僅存的三大法老之一，除了另外兩個法老和達納特斯，沒有誰能贏他，所以奚落只存在于口頭上，從未演變成挑釁和戰鬥。
而狄岡也從來不屑別人的冷言冷語。
或者說，他自己本身就已經夠冷了，能凍的別人啞口無言是一件極其簡單的事。
達納特斯在房間裏轉了一會兒，才重新道，“你的任務不變，跟着桃星辰就好，冷焰那邊……我派其他人去。”
狄岡似乎嘲諷的道，“其他人能抓住他？”
達納特斯看了他一眼，眼神意味不明，“這個世間有些東西，你還不懂，要抓住他，不一定只能用戰鬥來解決。”
狄岡沉默了，但達納特斯能感受到對方的不悅。
于是轉開話題，“桃星辰那邊怎麽樣？”
狄岡淡淡道，“沒有任何狀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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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聽說最近有一個運氣超級好的家夥總是跟在他身邊？”
命運這種東西，大多是平等的，但有少部分極端不平等的存在，就總是能引起衆神的興趣。
因為那些打破命運格局的存在，每幾百年才會出現一兩個，這種特殊研究素材太少，所以物以稀為貴。
“兩個都是出人意料的存在。”達納特斯似乎饒有趣味，“一個是倒黴的讓人不解，一個是好運的讓人不解，這兩人碰到一起……事情會變怎樣呢？”
狄岡依然冷冷道，“不知道。”
“不知道這三個字，總是能引起人莫大的興趣呢。”達納特斯微笑，随即揮手，示意狄岡可以離開了。
“也許……這也是失蹤的拉切西斯女神……早就安排好的麽？”
……
狄岡回到病房裏時，已經是一天之後，桃星辰和王雲染正聊着什麽，桃星辰軟嫩的臉上露出淺淺的笑意，看起來十分溫順。
狄岡的雙眉不自覺的微皺，就看到桃星辰朝自己的方向看過來，随後有些驚喜的睜大眼。
驚喜？
狄岡覺得這個詞還不錯，于是雙眉間的皺紋又緩緩平了下去。
王雲染正說着笑話，看桃星辰的目光越過自己的肩膀看向身後，也下意識的跟着回頭。
這麽巧，病房門被一個小護士推開，對方端着放藥的鐵盤進來了。
狄岡輕飄飄的飄到桃星辰身邊，桃星辰就覺得自己心跳如雷。
狄岡一整夜都沒有回來，原本忐忑不安的心情，幾乎在看見狄岡黑色長袍的一瞬間就轟然落地，仿佛空空的雙手抓住了什麽似的，如果不是其他人在，他一定會直接叫出聲來。
王雲染自然是看不見狄岡的，他還以為桃星辰看的是護士，一邊站起身幫那護士拿過藥，一邊道，“怎麽是你？護士長呢？”
這段時間，負責桃星辰時都是護士長親力親為。
那小護士手上一頓，眼眶一下紅了起來。
王雲染吓了一跳，還以為自己說錯了什麽話，一時間拿着藥就僵直在了原地，愣愣的看着小護士的臉。
“怎麽了？”桃星辰也察覺到不對，聯系到昨日護士長奇怪的情緒……
莫不是出了什麽事了。
這可謂是想什麽是什麽，桃星辰剛有這年頭，就聽那小護士揉了揉眼睛道，“護士長……的兒子……今天淩晨……過世了……”
像是一個晴天霹靂。
王雲染和桃星辰都愣住了。
好半響，王雲染才找回自己的聲音，“這是怎麽回事？”
如果沒記錯的話，護士長的兒子和他一般大，也在上學，似乎沒聽說過有什麽疾病史。
“昨天白天就不對勁了。”小護士很難過，護士長為人雖然嚴厲，但十分善良，對新人也很體貼，對病人也很用心，這樣好的護士，現在已經很難找了……可是為什麽，有些事情總是落到好人頭上。
“聽說白天的時候，小傑在球場上暈倒，被緊急送到咱們醫院來，醫生做了檢查，說是發現腦袋裏長了一顆小腫瘤……其實應該不礙事的，做了手術就好了，可是不知道為什麽……”
那小護士吸了吸鼻子，道，“手術過程很順利，到了晚上也說沒有事了，可是淩晨的時候……突然發現小傑排斥藥物，全身産生了過敏反應……”
王雲染和桃星辰對視一眼，已經明白了。
手術用藥物過敏的話……基本就完蛋了……
可是那麽久了之後才有反應？
“護士長不知道小傑對什麽過敏嗎？”王雲染不解。
“聽說是不會過敏的。”小護士也搖頭，“雖然這麽說……可确實是出事了……”
桃星辰皺起眉，他能想象，護士長現在該有多責怪自己，多怨恨自己。
這簡直是親手殺了孩子一樣。
小護士說完，端着盤子就離開了。
王雲染坐回椅子裏，若有所思，“護士長最近肯定請假了。”
桃星辰點頭，又聽王雲染道，“不覺得最近不太平麽？”
“？”
“最近新聞裏都說，這一個月裏全國意外死亡人數的比例突破了近30年來的歷史，簡直是創下了歷史奇跡。”
桃星辰下意識的去看狄岡，對方視若無睹的看着窗外，似乎什麽都沒聽到。
王雲染見桃星辰看向窗口的方向，擡手揮了揮。
“桃子？”
“恩？”桃星辰猛的回神。
“想什麽呢？”王雲染好笑的問。
“沒……”桃星辰眨眨眼，有些困惑似的歪過頭，揪住被單，低低道，“只是覺得……生命……算什麽呢？”
王雲染一愣，“怎麽會突然這麽想？”
“你也說最近的意外死亡率突然提高……”桃星辰抿了抿唇，聲音軟軟潤潤的，讓人聽着十分舒服，“你說，如果真的有神的話……生命的存在或者死亡，對他們來說意味着什麽呢？”
王雲染似乎不太明白桃星辰怎麽突然想的這麽深奧，他摸了摸後脖頸，陽光的臉上露出無奈的笑來。
“這個問題可難到我了，也許你該去問問那些博士。”
頓了頓又道，“不都說博士知道的事情最多麽？”
桃星辰呆呆的看了王雲染一會兒，似乎發現一個新型物種一般，随即笑了出來。
“恩……你說的對。”
王雲染不解，“什麽？”
“連博士都不知道的事情，我們怎麽會知道。”桃星辰說的直爽，并沒有其他的意思，但王雲染以為對方是在暗喻什麽，頓時面紅耳赤起來。
“我……我雖然成績是不好。”王雲染別扭道，“但是書呆子也不見得就厲害的。”
狄岡輕飄飄瞄過眼，看着王雲染竭力維護自己的形象。
“至少他們不會打架，體力也不好。”
狄岡冷冷的笑了一聲。
桃星辰下意識回頭，王雲染以為對方不想聽，有些局促的站起來。
“我……我去桐哥那邊看看。”
“？”桃星辰不解看着少年的緊張，“哦。”
病房門很快被打開，又被關上。
少年的腳步匆匆離去。
桃星辰還在奇怪，狄岡已經冷冷道，“你覺得讀書人好？”
桃星辰滿頭問號，“大概……好吧？”
狄岡不置可否，在桃星辰的病床沿邊坐了，微微側身，擡起手撫上少年的額頭。
桃星辰一愣，下意識的後仰，卻被狄岡另一只手抓住了手腕子。
冰涼的觸感，激的桃星辰一抖。
狄岡的手掌心已經從額頭上拿開了。
“你……幹什麽？”
桃星辰擡手摸摸自己的額頭，臉上微微有些泛紅。
“看我離開的時候發生了什麽。”狄岡淡淡道。
桃星辰點點頭，随即又問，“護士長的兒子……”
狄岡斜眼，看到桃星辰眼巴巴望着自己，冷嘲，“怎麽？又想讓我救人？”
桃星辰緊張的動了動唇，但又沒說出什麽話來。
狄岡皺起眉，“我再說一次，我是死神，不是天使。”
桃星辰肩膀一縮，不吭聲了。
兩人就這樣靜靜的坐了很久。
雖然氣氛不太友好，但桃星辰卻覺得很安心，至少狄岡又回來了，沒有丢下自己。
狄岡是第一個，對自己說會待在自己身邊的人。
雖然出發點有點出人意料……但他是自己十七年裏，第一個主動提出，會陪着自己的人，即便有時間期限……
也許正是因為如此，即使對方是死神，桃星辰也無法控制的總是将視線投向對方的所在處，仿佛在驗證，對方是真的會待在自己身邊。
換個角度想想，這不是一件很浪漫的事嗎？
自己還有一年就會死，而有一個人突然出現，并說會陪着自己。
桃星辰心裏動容，就連自己的父母恐怕也不會如此對自己承諾，所以更顯狄岡的可貴。
不知道安靜了多久，久到桃星辰又開始昏昏欲睡了，他突然開口。
“謝謝你。”
狄岡望着窗外不知道在想什麽，微微回頭，兜帽動了動。
“什麽？”
“……”桃星辰卻已經睡過去了。
桃星辰像是做了一個夢。
夢裏沉沉浮浮的，意識卻又像是保持着清醒。
眼前是一片黑暗，時不時有紅光在眼皮上方波浪形的滑過。
一把溫柔的女聲低低地道，“你覺得生命的存在有什麽意義呢？”
桃星辰對這個莫名其妙冒出來的問題有些不解，但随後就想起來了，是之前他問過王雲染的問題。
“你是誰？”
桃星辰沒有回答，只是反問。
“我是誰不重要。”女聲似在輕笑，“你覺得小傑的死和最近的意外死亡有關系？”
“難道不是麽？”
桃星辰問。
“很遺憾。”女聲的聲音像泉水叮咚般好聽，“他的死亡早就注定了，會因為藥物過敏而死。”
桃星辰安靜了一會兒，問，“被死神注定了？”
“被命運注定了。”女聲溫柔的回答。
“既然都注定了……”桃星辰突然覺得眼眶發酸，“既然都注定了，那人們為之努力的又算什麽……”
女聲陡然沉默了下去，隔了好久，才似自言自語，“是啊……既然注定了……還有什麽存在的必要呢？”
桃星辰想要睜開眼，卻動彈不得，他深呼吸幾次。
“小傑的靈魂，已經被死神帶走了嗎？”
“恩。”
女聲低低的答應，她知道桃星辰所不知道的。
比如護士長在送兒子進手術室之前，告訴兒子——這是小手術，很快就能結束。
——等到你好了，媽媽再給你弄你最愛的大蝦。
——這不是什麽大問題，放心，醫生們能處理好。
——趁這個機會休息一下也好，你平時學業太重了。
可誰能想到，這就是最後。
這就是結局。
再沒有大蝦，也再沒有繁重的學業了。
生命逝去的時候，才會感覺到曾經覺得繁重的一切都是那麽重要。每一樣都那麽舍不得。因為離開這個世界，就什麽都感覺不到了。
桃星辰等了很久，沒等到女聲再說話。
他屏息傾聽，似乎能聽到女聲淡淡的嘆息，帶着濃濃的哀愁。
這個人很傷心嗎？
他想着，還想再開口說話，卻突然被一股力量拉住。
“桃星辰！”
狄岡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桃星辰吓了一跳，猛的睜眼，夕陽在窗臺上染出一道血紅來。
“狄岡？”桃星辰打了個哈欠，睡眼惺忪，有那麽一瞬間，他沒能記起剛才夢裏的內容。
“你看見女神了？！”
狄岡聲音嚴肅，幾乎是用着質問的語氣。
他感覺到了桃星辰氣息裏的變動，隐隐約約透露出一股熟悉的氣息。
桃星辰愣了愣，随即想起剛才的夢來。
“那是……女神嗎？”
狄岡似乎抓住了線索，“果然看見了？！她在哪裏？！”
桃星辰有些為難，“她……沒說……”
狄岡抓着桃星辰的手腕一緊，“我不是告訴你！幫我找出女神嗎！”
桃星辰有些委屈，“可是我不知道她是……我以為我在做夢……”
狄岡磨了磨牙，随後放開少年的手，蒼白的指尖縮回了長長的黑袍裏。
“她說了什麽？”
“就……聊天而已。”桃星辰也很不解，“她好像……很難過。”
狄岡微微皺眉，兜帽下的陰影裏，只隐約露出他方正好看的下颚。
“難過？”
神沒有感情才對……難道女神消失，就是因為這個原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