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11.十
十
沒過兩日,桐威幾乎就痊愈了大半。
大概是因為經常打架,體能也不錯的緣故,桐威的自我恢複能力出人意料的強。
中途他的繼父和校長老媽也來探望過一次,中年女人嚴肅的臉上依然是冷若冰霜,眼神裏絲毫看不出一點波瀾,只在看向桃星辰時,目光才微微緩和。
“你母親為我們學校出過很多次贊助。”女校長穿着深色的套裝,頭發盤在腦後梳的一絲不茍,坐在病房靠窗邊的小沙發裏,對着桃星辰道。
桃星辰其實只是過來看看桐威,沒料到正好碰上校長大人光臨,此時再想走便走不掉了,只得硬着頭皮坐下來和人閑聊。
王雲染也不打斷他們,徑直坐到病床邊的椅子裏跟桐威小聲的說話,桐威那一頭亂糟糟的酒紅色頭發在雪白的病房裏看着有些紮眼,蒼白沒什麽血色的臉上,一邊和王雲染交談,一邊時不時瞄向自己的母親一眼。
但那眼神卻并不溫和,更像是在警惕着什麽似的。
“我媽……一直對教育事業很熱衷。”桃星辰客套的回答,聲音柔柔軟軟的,雙手規規矩矩放在膝蓋上,腰身挺的筆直。
王雲染看他那樣子,忍不住好笑,嘴角微微勾起,被桐威逮了個正着。
少年歪過頭打量了好友一番,壓低聲音,“咳咳……別看了,再看眼睛都要掉出來了。”
王雲染這才收回目光,白了好兄弟一眼。
“狗嘴吐不出象牙。”
“那是。”桐威一邊的眉頭一挑,帥氣的臉上露出笑容來,“我又不是狗又不是象,哪裏去吐象牙?”
王雲染抽了抽額頭,被桐威幾句話說的徹底沒脾氣了。
“我說……”桐威借着喝水的姿勢,用杯子擋住唇形,“那小子什麽人?怎麽和我媽認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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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你的同班同學。”王雲染沒好氣地看他,“年級上那個二少爺,知道吧?”
“就是他啊?”桐威似乎有些吃驚,不着痕跡的打量坐在牆邊沙發裏的少年,“我算是明白,為什麽傳言會那樣說了。”
年級上一直有一句形容桐威和桃星辰的話,兩個人截然相反,大少爺桐威是一年365天見不到人影,來上課的次數能趕上四年一次的奧運會,當然……如果不是因為高中只有三年的話,也許還真是四年才能見到他一次。
桐威算是把仗着“校長老媽”胡作非為這一點發揮到了極致,加上打架惹事不在話下,即便學校裏的學生有微詞,也不敢在他面前說什麽,頂多也就背地裏帶着說不清是羨慕還是嫉妒的語氣奚落一些。
而桃星辰就是個完全相反的二少爺。
家世富裕,又是學校的主要贊助人之一,無論怎麽樣也應該和桐威是一個世界的人,實際上卻偏偏是個老實的不得了的人,不遲到不曠課也就算了,不管別人說什麽他都照做,完全沒有身為一個二世祖的自覺,經常被校外人勒索,也經常被自己學校的人恐吓。
他就是個活動自動提款機,不管認不認識,只要你開口,他就能大把大把的借錢給你。
沒有利息,你忘記還了也可以。
這兩個從來不認識彼此的人,家世相近,性格和生活方式卻相差甚遠,在學校裏也是衆人茶餘飯後閑聊的話題之一。
只是這些事桃星辰自己不知道,桐威卻是知道的,不過他一直對所謂的“二少爺”沒什麽興趣,在他看來,男子漢大丈夫,天天被人威脅着真是活的失敗透頂,所以才會不認識桃星辰。
“你是個好孩子。”桐威正在發呆,就聽見自己母親輕描淡寫地說道,“我一直關注着你,雖然成績不算頂尖,卻也不差,重要的是,你很懂禮貌,也懂得尊重人。”
這話仿佛是對桐威說的。
桐威不輕不重的冷哼了一聲,将杯子放下,轉過頭不再看桃星辰,繼續和王雲染閑閑的聊起來。
桃星辰有些尴尬,他對別人惡意的或者有目的的接近都能很敏銳的感受到。
或者說是因為他的疑心病比較重,不容易相信別人,所以對于女人說的話,他下意識的就去看桐威,發現對方沒有看向這邊,心裏更是有些不安。
不知道這樣會不會讓桐威讨厭自己。
但是女人的話又不能不回,想了半日,他只好慢慢道,“我……是學生,所以要做适合我身份的事。”
中年女人波瀾不驚的眸子看着桃星辰,嘴角竟帶出笑意,“說的好,如果我兒子也能有你這種覺悟……”
話沒有說完,她點到為止,說話的方式完全不像一個母親對待自己的兒子,倒真像是校長對于學生的教育。
收起腿,女人站起來,理了理并不存在皺褶的裙擺。
“我還有事,就先走了。”說着,轉頭看桐威和王雲染,“雲染你幫我顧着桐威,他現在也沒事了,我最近就不來了。”
說完,不等兩人回答,便踩着細高跟,蹬蹬的走了。
病房門被關上,房間裏靜谧了好一會兒才聽到桐威的聲音懶懶道,“我說二少爺,什麽是适合學生身份的事呢?”
桃星辰張了張嘴,臉上有些不安,低低道,“學業……學業為重。”
桐威意義不明的“哦”了一聲,雙手枕在腦後,看着天花板,不知道在想什麽。
“二少爺,上學是為了什麽?”
桃星辰看了看王雲染,王雲染聳肩,表示自己也不知道桐威是什麽意思。
“找……找工作吧……”
桃星辰斟酌着詞語道。
“那找工作是為了什麽呢?”
“……賺……賺錢?”
“賺錢是為了什麽呢?”桐威聲音裏帶起了笑意。
桃星辰皺起眉,似乎想的有些費力,很顯然,他從未深刻的去想過這些問題。
大概想了也沒什麽意義吧。
不過此時別人問了,桃星辰絞着手指喃喃,“吃……吃飯?”
桐威徹底笑起來,“說的好,那麽既然你和我都不愁以後會沒飯吃,還上學幹什麽?”
桃星辰一下愣住了。
這……這根本是歪理吧?!
可……可好像又不算錯……
桃星辰腦袋混亂了。
王雲染搖搖頭,無奈的看了一眼桐威惡作劇般的笑容,伸手戳了戳對方的嘴角。
“不要欺負人。”
桐威揮開好友的手,“怎麽,心疼?”
王雲染一愣,臉不自然的紅起來,眼裏隐隐有了怒色。
桐威趕緊舉雙手表示投降,再去看桃星辰,對方低着頭,似乎陷入了某種費解的情緒裏。
狄岡飄在窗邊懶懶的看着這三人的談話,目光在三個人的表情上來回掃視,仿佛在看一出戲,事實上,作為死神,他對人類的戲早就看得膩了。
目光不由自主落到沙發裏的纖瘦身影上,桃星辰眼裏有着茫然,卷長的睫毛在眼簾下投下陰影,瘦弱的肩膀外套着白色的病號服,竟讓人覺得微微心疼和不忍。
在狄岡有所行動前,王雲染已經先走了過去。
他朝那雙冰冷的手裏塞了一杯溫暖的水杯,“你別搭理他,他這個人就是這樣,你要跟他說理的話,是說不清的。”
桃星辰感激地看了王雲染一眼,原本他就不擅長和人說話,如今挖空了心思也不知道該怎麽回答,正尴尬的不行。
王雲染看他那樣子,忍不住伸手搭在對方肩頭,仿佛這樣就能為他遮風避雨一般。
“每個人的想法不一樣,你不一定要認同別人的想法,做你自己就好了。”
做自己?
桃星辰一愣,眼神卻是更茫然了一些。
桐威見對面沙發兩人感情很好的樣子,頗有些玩味。
“我說,我昏迷的這幾天是發生了什麽?王雲染同學,我不記得你對這種小書呆子有興趣。”
王雲染雖然比桐威好相處,也更陽光,但他和桐威實際上是一種人。
熱血,一根筋,容易沖動也容易感情用事。
正是這個年紀裏最好的青春血氣,懷着某種莫名的英雄情結,對只會念書的傻小子們是不屑一顧的。
王雲染瞪了桐威一眼,“別亂說,桃子……和那些人不一樣。”
桐威驚訝的眼睛都要掉出來,“哪裏不一樣?”
哦對……也許更遲鈍,更膽小,更書呆子,更沒用一些。
桃星辰臉上挂不住,就覺得連脖子都要燒起來,再待不下去了,趕緊站起身來,拿過旁邊的拐杖。
“我……我先回去了……”
說完,一拐一拐的離開了。
王雲染眉頭微微皺起,轉頭看桐威。
“你一定要這樣說話嗎?”
他認識的桐威,即便不喜歡書呆子,也不會咄咄逼人。
“……嘴滑。”桐威漫不經心道,慢吞吞縮回被子裏,“看到他,我就忍不住來氣。”
王雲染不解,“為什麽?”
“……不為什麽。”
桐威不再說話,閉上眼,但腦海裏浮現的卻全是曾經的自己。
多疑,膽小,縮在別人身後,不知道如何與人相處。
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母親不會關心自己是不是能交到朋友,也不關心自己的學業,父親……父親早就不知去了哪裏。
桃星辰就像是那時候的他。
懦弱膽小,沒骨氣。
如果還能回頭,他一定給當時總是哭哭啼啼的自己狠狠一個耳光,然後大吼——
沒有人會來救你!不要期望誰會給予保護!天底下沒有理所當然的事情!你必須自己站起來!
幼年的記憶就好像是這一生的污點,總是提醒着自己曾經也那麽卑微過。
所以看到桃星辰,才會忍不住……忍不住就想發火。
王雲染盯着縮在被子裏的好友,看着他那一頭染成酒紅色的頭發,心裏有些複雜。
他隐隐知道一點,桐威對桃星辰莫名的敵意,不過他沒法阻止。他知道桐威曾經也孤單一人過,身邊沒有半個朋友,那個時候兩人還不熟悉,他不知道桐威在更早以前的生活是怎麽過的,所以他沒辦法說什麽。
王雲染看了桐威一會兒後,就在小沙發裏坐下,看着地板磚發呆。
不知道過了多久,大概有一個小時,桐威的聲音才慢慢響起來。
“我在昏迷的時候,做了一個奇怪的夢。”
王雲染重新擡起眼,“什麽夢?”
“在一個很黑的地方……”桐威似乎在回憶,語氣淡淡地,沒了之前那種沖撞感,“到處都很黑,有一條很長的走廊,兩邊燃燒着火把,牆壁上鑲嵌着寶石……建築風格十分古老,但很華貴……”
桐威動了動身子,仰臉看着天花板,“走廊盡頭站着一個男人,全身穿着漆黑的長袍,帽兜……垂在身後吧,大概……我記不全了。不過他有一頭很長的金色長發,頭發看起來很漂亮,一定不是假的……”
王雲染忍不住笑,“男人有很長的金色頭發?你這夢還真奇怪。”
“是啊。”桐威自嘲的笑了笑,“那人長得很好看,比電視裏的明星好看多了,就是有點不真實……”
“真實了還是夢麽?”王雲染打趣。
“也對……”桐威咂咂嘴,“好像和他說過話,不過說了什麽我也不記得了……他好像問了我的名字……”
王雲染驚道,“你說了?”
“也許說了……也許沒說。”桐威搖頭,“記不得了。”
“聽說夢裏有人問名字,是不能說的。”王雲染皺眉,“會有不好的事。”
“你還信這些個?”桐威笑起來,氣氛緩和了許多。
“他也告訴我名字來着。”
“哦?”王雲染好奇起來,“叫什麽?”
“恩……”桐威認真的想了想,但是記憶太模糊了,他閉上眼,努力回憶自己站在黑暗裏的情景,四周仿佛連流動的空氣都沒有了,男人的聲音溫潤如玉。
“達納特斯……”
桐威突然喃喃自語。
“好像是這個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