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50.四十九
四十九
随着地藏緩慢地講述，有些畫面終于沖破封鎖的牢籠回到了狄岡的面前。
仿佛只是眨眼，前世和後世的一切都那麽陌生，上輩子的事像是昨天的事，昨天又像是上輩子。
狄岡一時有些混亂，捂着腦袋皺着眉，好半響，才重新睜開眼。
“我想起來了……”
那個曾經叫狄岡的自己，十九歲的少年，還不懂為陌生少年的悸動是什麽感情，他護着少年躲在桌子下，鼻端下聞到少年沐浴後的淡淡自然體香。少年的身體微微發抖，不知道是冷的還是吓的，雙手緊緊揪着他的衣襟，腦袋貼在他的脖頸處帶出一些騷動。
年少的狄岡覺得內心像被貓抓了一般，有些癢，又有些痛。
他攬着少年的腰，只覺得這人怎麽如此的瘦弱，甚至忘記了耳邊乒乓作響的打鬥。
桌下的那一瞬，仿佛定格了一世那麽久。
少年擡起頭，兩人目光相對，彼此感受到對方的熱度，少年的臉忍不住紅起來，竟莫名打動人心。
“你……”
“我……”
兩人同時開口，又尴尬的停住，半響後，狄岡示意少年， “你先說。”
少年舔了舔嘴角， “謝，謝謝。”
狄岡楞了一下，這才想起桌子外面正亂成一團，頓時有些茫然:自己這是怎麽了，居然只顧着自己的心情，完全忘記了師父的事。
他讓少年躲在桌下別出來，自己爬出去幫忙，大堂裏已經亂成了一團，禪子林和鐘子臣各自用着自己的咒符牽制着半空中出現的女鬼，那女鬼一身缟素，一出現就被禪子林和鐘子臣合力封在了結界裏，此時正在結界裏尖叫着什麽，表情看起來十分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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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禪子林有些奇怪的頓住， “這亡靈沒什麽怨氣啊，能力也不強……”
鐘子臣也有些楞， “确實。”
“我說老家夥，你不會是自己本事退步了，卻怪人家不好對付吧”
禪子林松點力道，笑嘻嘻看鐘子臣，鐘子臣倒是也不惱，皺着眉似乎還有點想不通。
“師父。”淩風站在鐘子臣身邊也很疑惑， “這女鬼身上的氣息和我們感受到的不一樣。”
“等一下。”
鐘子臣突然意識到什麽， “我們是不是被騙了小心有詐!”
他話音剛落，狄岡突然感覺到腦後傳來極強的怨氣，那法力比起眼前的女鬼高了不止半點，狄岡的後腦勺被那猙獰的氣息激的發麻，他猛的回頭，還沒看清楚，就見一道瘦小的身影貼着自己的衣服閃過，速度之快，和之前那唯唯諾諾的模樣判若兩人。
“師父!”
狄岡臉色一變，突然意識到什麽，想警告禪子林卻是晚了。
少年幾乎在瞬息之間就破了禪子林和鐘子臣的陣法，擡手卷袖，禪子林被反噬了內力，一口血噴了出來。
“師父!!”
狄岡沖上去扶住禪子林，禪子林咳嗽幾聲，擡眼看向站在大堂裏的少年，臉上露出恍然大悟來。
“那女鬼只是障眼法……你才是……”
話沒說完，幾道帶着勁風的邪惡之氣破空而來，狄岡閃身擋到禪子林身前，硬生生被打中了肩膀和腹部。
“怎麽回事!”淩風也傻眼了， “他不是人!”
“他的怨氣太強，強到足以僞裝自己了。”鐘子臣一臉懊惱， “我們太大意了!”
也許是一開始女人的親筆信誤導了他們，他們主觀認為怨靈是一個女子，卻根本沒想到這個半途冒出來的清瘦少年。
狄岡捂着胸口擡眼，就見少年周身泛出青色，之前還柔順的臉此刻變得無比猙獰，他眉宇皺着，清明的雙目裏帶着決然的恨意。
“兒啊……”
被打開的結界的女鬼，哭泣着在半空呼喚， “我的兒……”
禪子林反應過來了， “他們是母子”
“為什麽母親沒有那麽強的怨氣，兒子卻……”淩風舉劍擋開少年的攻擊，和狄岡兩人各自護着自己的師父。
“那女人看起來十分柔弱，可能生前被欺負了很久。”鐘子臣的正氣被少年的邪氣壓迫，幾乎呼吸不上來，斷斷續續的喘氣道， “這少年看起來十分的恨他的父親。”
“喂!”
淩風眯着眼沖少年喊， “冤冤相報何時了，你的恨何必強加給這些無辜的人!”
“無辜的人”
少年的視線對過來，犀利異常， “天底下的活法那麽多，為何他們要出賣自己，害人害己，他們害我母親慘死家中無人過問，害我被搶奪家産的親戚折磨而死，害我父親最後不得善終!”
那少年說一句臉色便黑一分，周身的怒氣卷成極大的漩渦，仿佛要将世間一切都吞進去了。
“你父親那是自找的!”
淩風怒道， “天底下的人有那麽多，為何就你父親負了你家人”
少年一頓，被堵的沒了話，怒氣卻更甚了。
“你們都要陪葬!”
回憶中斷，狄岡的心裏隐隐揪起來，他轉頭看了一眼茫然的桃星辰，伸手摸了摸他的臉。
那時候帶着恨意的少年，和桃子的心魔有幾分相似，決然而冷漠。
其實這一世的桃星辰和上一世的少年并不是那麽像的，他們唯一相似的只是那雙清明的眼睛，臉龐卻有着很大的差距。
記憶裏的少年清瘦而素雅，面龐俊秀，而這一世的桃星辰是十足的可愛，任誰看了都想捏一把。
也難怪淩風和姻雪看到這一世的桃星辰根本就沒有認出他來。
一切都朝着詭異的方向進展，到底是哪一環發生了何事，他們要以如今的狀況重逢
“前世你一瞬的心動，造就了後世輪回的因果。”
地藏開口慢慢道，仿佛看穿了狄岡心裏所想。
“原本他的怨氣太強，又背着別人的性命，本該将魂魄毀滅，從此灰飛煙滅再不存在六道之中，可因為你的一時心軟，協助時沒有用上全力，你的師父和鐘子臣沒能毀滅的他的靈魂，只勉強将他送入了冥府。”
“他的怨氣太強，即便被放進十八層地獄裏也無法壓制，閻羅和我無法，本着因果冤孽必有其真命人來解開，我們将他投回了人道，重新輪回重生，只為了和你相遇。”
帶着極強怨氣的靈魂被強制輪回，洗不掉的冤孽成了必須償還的罪，桃星辰便成了百年一見的災星，無論做什麽都會給周圍的人帶去災難，在世為人會嘗盡生離死別，家人難聚，無法得到別人的愛，也無法去愛別人。
所以說這個世上，所有的事情都是公平的。
有因才有果，一個人加注在別人身上的罪，總有一天會還給自己。
嘗盡所有的疼痛，只是為了學會理解別人身上的痛。
桃星辰當然不是第一個，也不會是最後一個遭受一切不公的人。而狄岡，在少年被打回冥府後，潛心跟着禪子林修煉，期間和淩風一起驅除過許多妖魔，以自己的能力證明了自己的同時，卻在每個午夜夢回時想起少年憤恨不甘的眼睛。
那雙眼睛那麽漂亮，仿佛能看進人最深的心底，不适合那麽仇恨的眼神。
他一直這樣想着，直到某一次驅除妖魔的時候被迷亂了心智死在了妖魔手下。
心智被毀，忘盡前世因果，進入冥府後便被早已等着他的地藏送去了死神界，只為啓動命運的轉輪，由他去洗淨桃星辰的罪孽。
“女神的意識會找上他，只是因為知道這命運的啓動必須需要這一環。”
一切都不是偶然，而是必然。
必然的選擇，必然的相遇。
時間咔嗒一聲轉了起來，落到桃星辰出車禍，睜開眼後見到前來執行任務的狄岡身上。
前世一瞬的心動，後世注定的情深。
隔了六百年，再次重逢的兩人。狄岡覺得自己的手有些顫抖，他攬住桃星辰，一時半會有些說不出話來，為這強大的宿命，強大到無法讓人抵抗和改變的命運。
如果中間出了任何的差錯，他們不是彼此命定的對方，他們又要何去何從
狄岡有些茫然，其他人也被震的說不出話來，姻雪目光沒有焦點的落到地上，似乎因為地藏的敘說想起了許多曾經的往事。
“這些你早就知道”狄岡看向柯利洛， “你們早就安排好了”
“我是知道，可是安排的不是我，是達納特斯大人。”柯利洛嘿嘿一笑， “包括冷焰被故意放走，一切也都有其自己的原因。”
冷焰猛然豎起耳朵， “什麽原因等一下!達納特斯在打什麽主意”
“秘密。”柯利洛神秘的笑起來，豎起手指放在唇邊點了點。
“現在一切都回歸原點了。”地藏像是辦完事一樣拍拍手， “狄岡的記憶全部歸檔，桃星辰的檔案嘛……”
“這就是我的檔案會在死神界的原因”桃子終于找到說話的機會了， “為了和……狄岡相遇”
“可是狄岡為什麽會去死神界”
桃子不解， “女神為什麽一開始就知道要選擇我”
“這要從女神的心魔出生開始說起了。”地藏聳肩， “女神的心魔誕生在六百年前，那時候它還很弱小，女神知道有一天她會控制不住，早在那個時候就已經決定了之後的路。”
選擇冥府無法壓制的怨靈作為寄宿者，也知道心魔有一天會找上桃星辰。
“等等……”
狄岡似乎意識到什麽， “這麽說來，女神一開始就在為自己找後路我們都是被安排的棋子她到底要做什麽為什麽不讓上帝想辦法幫……”
“噓。”
地藏也豎起手指，輕輕點點唇，笑的雲淡風輕， “有些事情，早就注定了安排，無需過問，只要照着你的心意走下去就好。”
地藏看了一眼桃子， “所有的事都已經決定好了，剩下的日子，該怎麽過就怎麽過吧。”
他像是暗示着什麽，說完，身影突然就消失在了院子裏。
滿院的海棠散發着淡淡的香氣，仿佛剛才所有的一切都是幻覺。
暗紅的院門自動打開，地藏幽幽的聲音從院子深處的某地響起，帶着一絲睡意: “去吧，回去吧。”
柯利洛帶着衆人離開院子，朝回陽間的地方走去。
喀什莫名其妙， “這就完了”
“完了。”柯利洛點頭， “所有的一切都放回原點了，時間軸也回歸正常了，狄岡的記憶也回來了。”
“我們就是為了做這些”喀什依然不解， “有什麽意義”
“意義是為了下好下一盤棋。”柯利洛輕輕笑了笑，再不多說， “我們回去吧。”
距離48小時還有最後2個小時到點。
雖然衆人覺得并沒有過那麽久，但實際上人間的時間是不一樣的。
長孫律雖然依然面無表情，眼裏卻帶出了一些焦急。
直到柯利洛一行人重新出現，狄岡也跟着回來了，他才松了口氣。
“回去吧。”
冷焰早就變回了人形，對喀什和桃星辰道。
喀什趕緊奔回自己的身體了，桃星辰卻在猶豫。
“……反正我都是要死……”
“還沒到時間。”狄岡打斷他的話， “聽地藏的話，該怎麽過，怎麽過。”
桃星辰看了他一眼，抿了抿唇，最後妥協了，躺回自己的身體。
再睜開眼，天已經全黑了。
“靈魂離開太久，你的身體太疲憊了，所以睡了一覺。”狄岡跟他解釋，一邊将他背起來，跟長孫和冷焰道別。
屋子裏已經恢複了安靜，喀什和柯利洛都不見了，姻雪也不知去了何處。
狄岡背着桃星辰出了門，兩人慢搖搖的朝家走去，月亮淡淡的挂在天邊，像是不真實的夢。
“狄岡。”
桃星辰閉上眼，蹭了蹭狄岡的脖頸， “我還剩多少時間”
狄岡沉默了一下。
“一個月。”
“好快!”
桃子驚訝，随後苦笑起來， “你會一直是死神嗎”
“不知道。”狄岡搖頭， “也許會被懲罰，投入生死輪回，就不再是死神了。”
“嗯。”桃子應了一聲，沉默了會兒，又道， “地藏說的那些，是我們的前世麽”
“嗯。”狄岡點頭。
馬路上車水馬龍，霓虹燈牌閃着刺眼的光，有騎着自行車的少年少女追逐着從他們身邊嬉笑而過，桃子一瞬間有些失神，隔了會兒才回過神，笑問: “前世我是什麽樣的”
“……和現在長得不一樣。”狄岡想了一下，溫柔的回道: “不過眼睛卻是一樣的。”
“我從小不得家人關愛，沒有朋友，是因為上輩子我殺了人嗎”
“……嗯。”
“哇，原來我也做過壞人。”桃子悶悶笑起來，想了一下，似乎想象不出自己兇狠的樣子， “很可怕麽”
“不可怕。”狄岡的大手拍了拍背上人的屁股， “是個極端化了的可憐小孩兒。”
“噢。”桃子撇撇嘴，雙手挽着狄岡的背影，雙腳跟着狄岡的步伐一晃一晃， “地藏說，那時候你就喜歡我了”
狄岡咳嗽一聲，臉上微微發紅， “只是有好感。”
“噢。”桃子眨眨眼，湊上前吻了吻狄岡的耳朵， “我敢肯定，那時候我肯定就喜歡你了。”
“……”狄岡一下沉默了，心裏又泛起了那種又酸又疼的感覺。
他悶了一會兒，直到那感覺慢慢消失，心裏好受了點，才慢慢點了點頭。
“這樣其實很好。”桃星辰靠在狄岡肩膀上，眼眶微微有些濕潤， “很早很早以前，我就遇見你了，這樣真好。”
狄岡站住了，路燈照在他的臉上擋出一部分的陰影。
他微微仰頭，看着天邊的月色，十字路口的紅綠燈閃了閃，附近的音像店裏放着不知誰唱的歌，聲音沙啞，旋律低沉。
——是否幸福輕的太沉重，過度使用不癢不痛，爛熟透紅空洞了的瞳孔，終于掏空終于有始無終，得不到的永遠在騷動，被偏愛的都有恃無恐，玫瑰的紅容易受傷的夢，握在手中卻流失于指縫，又落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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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更新大結局，之後會上各種番外和18X=3=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