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下下村
下下村
“窮山窮水窮人家嘞,
灰天灰地灰籬下欸,
莫說天上有宮殿嘞,
地下藏着金娃娃欸。”
雖說這傻子口齒不利索,可唱起山歌卻有模有樣,其馱着昏睡的厲浦,氣息依舊穩定,縱使安逸多番叮囑這家夥小些聲,但其仍縱情山水,難以自拔。
“走了整整三個小時,那傻子真的一點不累嗎?我實在不行了。”珍妮竭力跟着衆人步伐,一邊喘着粗氣,一邊沖安逸埋怨道。
“別說是你,我現在也夠嗆。這種行軍式趕路,恐怕只有他的身體素質才能堅持下來。”說着,安逸指了指傻子的小腿,那清晰的肌肉線條,像是長期專業訓練後的産物。
“安總,我始終覺得這傻子有蹊跷,他不僅卡着我們離開祠堂的時間出現,而且表現得太過熱情。你說,他會不會是項目方抛來的魚餌?”珍妮壓低聲音,湊在安逸耳邊道。
“是的,蹊跷之處遠不止于此,但眼下最重要的是厲浦的病情,必須趕緊替其治療。”相較于傻子的出現,安逸反倒是對灰藤那番話耿耿于懷,殊不知那家夥,究竟是何方神聖。
“那厲浦他…他能夠痊愈嗎?”看着昏迷的同伴,珍妮吞吐詢問道。
“當然,戶外徒步的時候,我也偶爾遇到這種情況。”安逸答得極其果決,随後不再多言,其緊了緊背包帶,并示意珍妮堅持一會,待到了村子便可稍作休整。
于安逸而言,如今除了厲浦的病情外,穩定珍妮的情緒也至關重要。在面對同伴接連遇害與身染惡疾,源自本能的求生欲會極大程度左右思考,以至做出些不可理喻的舉動。
方才珍妮提問時,其顯得猶豫不決,若只是單純關心厲浦的病情,那便最好,可若其心中逐漸将厲浦視為累贅,就需立馬來支強心劑,否則無人知曉,其會再滋生何種想法。
時值正午,遠處終見袅袅炊煙,三五成團的矮屋,于林間隐現。
步近村口,傻子的歌聲戛然而止,其突然壓低聲音,沖着安逸等人道:
“我們從側面進村喃,免得見到那些讨厭的阿叔阿嬸,又要追着罵我傻娃子嘞。”說着,傻子徑直向左側的緩坡跑去。
這村落不算太大,約莫三十戶,興許是飯點的緣故,一路未見其他村民。雖地處山腳緩坡帶,可村莊內部卻多有起伏,放眼那土砌屋宅,無一不倚坡而建,戶前十來步石階梯,略顯陡峭。
而更奇怪的是,這每家戶前梯步兩側,均分布着十來個土洞,口徑不過拳頭般大小,深不見底,興許是某種動物刨的窩。
幾經兜轉,安逸兩人跟着傻子步近一幢民宅,從外面看,這屋子應剛翻新不久。雖是土石砌築的原始手法,但厚塗數層灰漆,讓原本粗糙的牆面顯得平整不少。
跨入房門,屋內極其昏暗,整個堂屋僅設有一桌四椅,旁側牆上開了個神龛,雖然供奉的神祇蓋着紅色布帕,但安逸料定,布帕下必是灰藤無疑。
聽聞堂屋有動靜,傻子娘緩緩從主屋走來,只見其身着藍色粗布衣,樣貌不過五十來歲,卻兩鬓霜白,此時正面無表情地望着安逸等人。
“娘嘞,有個客人生病了,你趕緊替他瞧瞧喃。”說着,傻子抖了抖背上的厲浦,并走至其母親跟前。
待傻子娘稍許查看厲浦情況,便命傻子将其馱到東側房間,随即朝着安逸說道;
“無礙,那位客人染了猴腮子,在我們這地方常見咧,晚點我去采些草藥,替他敷上便好。”
傻子娘口頭上把厲浦喚作客人,可語氣卻極度不耐煩,像極了應付領導時的态度。
“大娘,我們進村的事,拜托你不要告訴任何人。”為隐匿行蹤,避免被項目方發現,遂安逸客氣地朝傻子娘囑托道。
“不該說的話,咱娘倆絕不多言,但不該看的東西,還請兩位客人不要看吶。”傻子娘并未正眼看安逸,其一邊說着,一邊徑直朝東側房而去。
“那是自然。”安逸連聲應道。
縱使傻子娘的言行頗為古怪,但得知厲浦并無大礙,安逸不禁舒了口氣,随後其掏出手機,卻發現這下下村依舊沒有信號。
瞅着傻子家的陳設,安逸大致推測出整個村子的情況,不通水電,交通落後,信息閉塞,俨然成為人類社會高速發展下,被徹底遺忘的地方。
“安總,你說這大娘可靠嗎?”說着,珍妮順手從桌下拉出根凳子,迫不及待地坐下休息。
“作為大山土著,必定有與自然共處的技能,其實我給你們的香包,也是一種鄉間偏方。”安逸取下背包,從中取出幹糧和飲用水遞給珍妮。
“說到香包就來氣,如果厲浦這小子聽話,興許我們明天就能趕到坎龍。”言語間,珍妮表現得頗為不滿。
“不礙事,正好趁着這個機會,你也好好休整,等厲浦稍許回複,我們便啓程。”安逸寬慰道,随即又掰了塊風幹牛肉遞到珍妮跟前。
“安總,你說項目方的人會不會找到村子裏來?”珍妮接過牛肉,可絲毫沒有吃東西的心情,其警覺地向安逸詢問道。
“我覺得幾率不大。其一,我們選擇往東走,正是他們最不可能猜到的方向,其二,即便他們進了村子,但無人知曉我們的行蹤,那總不能挨家挨戶去搜吧?”安逸悉心分析道,極力安撫着珍妮。
“可我還是很不安,尤其在進入村子後。”珍妮将“村子”二字,念得格外重。
“你只是太累了。放心,我一定會将你和厲浦,安全帶回飛雲市。”安逸将挂在包側的電棍交給珍妮,随後起身将戶門稍許掩上,繼續說道,“你先在這休息,千萬不要亂走,我去看看厲浦的情況。”
“嗯。”珍妮長嘆一聲,并輕輕應道。
日落時分,在替厲浦換過兩次敷劑後,傻子娘便趕往竈臺前忙碌起來,而安逸則與傻子一同守在東側房。期間,安逸試圖從傻子口中獲取些灰藤的線索,可這家夥嘟囔半天,居然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眼看屋外漸暗,傻子端來盞煤油燈,并俯身從邊櫃底部掏出個扁盒。
待安逸定睛一瞧,發現那盒子竟是個打火機,而且外形特別,像是前幾年發行的鐳射聯動款,全國存貨只有不到五千個,極為稀有。
至于負責這産品推廣的機構,正是安逸供職的「多米諾」。
待傻子點燃油燈後,安逸一把抓過他手中的打火機,低聲詢問道:
“這東西,哪來的?”
“神仙…神仙給的。”傻子被安逸的舉動吓得夠嗆,支吾應道。
“什麽神仙,難道是灰爺?”安逸追問道。
“不是,是橋那頭的神仙,天上的神仙。”傻子繼續答道。
“橋。”安逸不禁複述道。
頃刻間,灰爺祠中的畫面,不斷在安逸腦海中翻騰,直至那神龛壁上的圖像再度浮現。從呱呱墜地到生老病死,前四幅壁畫是人生剪影,而最後那幅長橋圖,究竟預示着什麽?
但至少有一點可以肯定,這村子并沒有表象上那麽簡單。
“安總,大娘讓我叫你們去吃飯了。”正值安逸思考之際,珍妮端着煤油燈,悄然出現在門外。
“好…好的。”安逸驟然回過神,順手将打火機遞給傻子,并拍了拍其肩膀。
當晚,傻子娘殺了只雞,炖上滿滿一鍋野菌雞湯,并佐以數道清炒野菜,即便在如此昏暗的光線下,卻依舊未影響食物的賣相。
縱然有風幹牛肉墊底,可連續吃了兩天幹糧後,安逸與珍妮早已對油葷趨之若鹜。而跟前這鍋雞湯,自然成了救命稻草,來不及撇開湯面上的油花,兩人便囫囵灌了一碗。
“那位客人退熱了吧?”傻子娘盯着雞湯,向安逸詢問道,語氣仍然冷漠。
“是的,只是他還在昏睡。不知大娘用的什麽草藥,效果立竿見影。”安逸咽下口中的飯菜,趕緊詢問道。
“沒什麽,就是我們這兒長的幾種雜草。等天再晚些,我讓莽娃兒給他喂點湯,估計明天就清醒嘞。”傻子娘似乎并不願意透露藥方,随意搪塞了幾句。
“一會兒我也去,興許還能照料下那小子。”聽聞厲浦已能夠進食,安逸興奮應和道。
“不行吶,雖然那位客人退了燒,但依舊迷糊着,人多嘈雜,容易驚擾他的神智嘞。你們吃完飯就回屋休息罷,這事兒交給莽娃子。”傻子娘稍許蹙眉,果斷拒絕了安逸的提議。
“那好,就有勞兄弟了。等我的同伴好一點,我們便離開,不叨擾你和兄弟,而這幾日的食宿,我也都會按照市場标準付費,請放心。”安逸無奈點頭,熟絡了城市的交往模式,其竟鬼使神差地說出這番話。
“灰爺的客人,當然也是我娘倆的客人,必不會收你一個子兒。”傻子娘不假思索道。
“大娘,你能否告知我,灰爺到底是如何讓…”
“不該問的不問,不該看的不看。”不等安逸講完,傻子娘突然瞪着其說道,随即端起碗筷,不再理會這家夥。
氣氛陷入尴尬,安逸與珍妮對視一眼,無奈聳肩,遂繼續扒拉着飯菜。
飯後,傻子娘再三叮囑,晚上千萬不能離開院子,且一旦過子時就務必熄燈。随後,其安排珍妮住在西側房,而安逸則跟傻子在柴房将就一晚。
“放心,有電棍護體,必滅魑魅魍魉。”見安逸擔心自己獨住,珍妮立刻朝其玩笑道,眼下這丫頭似乎輕松不少,不再像下午那般焦慮。
“柴房就在西側屋外,有什麽情況立刻叫我。”安逸強調道。
鄉下的夜,萬籁俱寂,聊慰繁亂心緒,但胃痛再襲,讓安逸難以入眠。其瞟了眼手表,正是淩晨一點,卻不知為何,院內依舊透着微弱光線。
“究竟是誰還在堂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