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玉山行·上

玉山行·上

三百年前,中原地區局勢動蕩,戰亂紛争不斷,百姓苦于賦稅徭役,怨聲載道。可屋漏偏逢連夜雨,連續三年大旱,莊稼顆粒無收,餓殍遍地,民不聊生。

時任都安縣令尉遲欽,因私開糧倉救濟平民,慘遭朝廷抄家。

原本诏令上僅讓扣留尉遲府財物,舉家流放西漠,怎料抄家官兵竟大開殺戒,血洗滿門。一夜屠戮後,尉遲家上下七十二口,除離家游歷的小公子外,無一人幸存。

話說這尉遲公子,雖出自書香門第,卻生性放蕩不羁,不喜仕途,自幼便跟武館老板習得一身好功夫。時值弱冠之年,其辭家游歷江湖,與武林高手飲酒論劍,逍遙自在。

歷行期間,尉遲公子聽聞家族變故,驟然怒發沖冠,可礙于只身一人,勢單力薄,加之朝廷派重兵搜尋其下落,遂只好先南下暫避風頭,再伺機為家族複仇。

尉遲公子喬裝為落魄商人,一路逃亡至南蠻。

随後幾經波折,暫落腳于卡爾瓦,一座銜接中原商道南端與諸多小國的重要樞紐,其打算在此稍作休整,再繼續南下,尋找父親曾提及的異鄉遠親。

眼下沒了家中接濟,尉遲公子難免囊中羞澀,縱然靠抵當随身玉佩換了些救命錢,卻也只能精打細算,以作糊口之用。別說往日青睐的瓊漿佳釀,如今就算普通米糟,也不敢多飲。

途經一家裝潢樸素的客棧,尉遲公子估摸着,這地方吃食應不會太貴,遂欣然入店,向小二買上幾個饅頭,随後在客棧大廳找了個角落,坦然将包袱一丢,席地而坐。

這店小二倒是個熱心腸,立馬替尉遲公子端來碗茶水,即使這家夥僅支付了兩枚銅板,卻絲毫沒有嫌棄之意,并反複叮囑其客棧茶水免費,盡管飲用。

尉遲公子旁側桌上,坐着兩名男子,矮個兒身穿粗麻短衫,腳邊放着竹編貨箱,應是個往返多國的行腳商,而高個兒頭戴鬥笠,一席勁裝,腰挂赤柄長劍,眉宇間煞氣頗重,看樣子像是江湖浪人。

“這位大俠,瞧您那劍鞘殘破不堪,着實與這身行頭不符。”行腳商突然指着浪人的佩劍說道。

浪人并未應聲,僅瞥了眼行腳商,随即端起酒杯,一飲而盡。

“劍,乃劍士之魂,若想人劍合一,必然需要一柄寶劍…”

“難道你想販劍于老子不成?”不等行腳商客套完,浪人厲聲嗆道。

“大俠多慮,小的雖行走多國,但只做茶葉買賣,并不販劍。”瞅着浪人一臉不屑,行腳商連忙解釋道。

“那就閉嘴,老子吃完飯還要趕路。”說着,浪人取下佩劍并猛地拍在桌上,試圖恐吓這不長眼的行腳商。

怎料行腳商非但不收斂,反而愈加放肆,其将佩劍緩緩推開,并貼近浪人耳旁,低聲說道:

“大俠,不知您是否聽過玉樓?傳聞那地方遍地寶貝,別說區區一柄佩劍,就算靈丹妙藥,飛仙典籍,皆是數不勝數。”

“老子才不關心什麽玉樓,你若再不住嘴,信不信老子送你見玉帝。”面對這叨叨不停的行腳商,浪人勃然大怒,一把拽住其衣領。

眼瞅着浪人動真格,行腳商立馬示弱,其掙脫束縛後,背上竹箱便向店外跑去。

聽聞兩人對話,一旁的尉遲公子反倒對玉樓生了興趣,其連忙追出店外,攔住行腳商的去路,并在反複詢問下,打聽到有關玉樓的傳聞。

距離此處向南二十裏外,有玉山一座,終年披翠,人跡罕至,傳說在晴朗夜晚,尋山中一赤色巨石,随後朝北邊最亮的星星方向而去,便可見玉樓。

然而玉樓中究竟有什麽,那行腳商也說不清楚,其僅提及自己行走玉山周邊,而關于玉樓的傳聞衆說紛纭,或是傾城佳人,或是神兵利器,但有一點可以确認,但凡有意尋玉樓者,皆是有去無回。

聽到此處,尉遲公子眉頭一蹙,大聲朝行腳商質問道:

“既然你知道尋玉樓者有去無回,那為何還要诓騙他人前往。”

“您是指剛才那個浪人?”行腳商望着尉遲公子,眼瞅這家夥雖然憤怒,但眉眼間并無殺氣,故繼續解釋道,“今日一早,我在城外見那浪人搶人財物,奪人性命,行為實屬卑劣,所以出此下策。”

“罷了,我姑且信你,快走吧。”說罷,尉遲公子示意行腳商趕快離開。

“大俠切記,那玉樓萬萬去不得。”待屢番叮囑後,行腳商匆匆朝城外而去。

于尉遲公子而言,財寶佳人自是不感興趣,但眼下自己窮途末路,複仇無術,若能在玉樓中尋得機緣,興許不久便可将奸佞繩之以法,使尉遲家沉冤昭雪。

尉遲公子見天色尚早,憑腳力半日便能到玉山,故折返客棧,又向小二買了些饅頭,并讨了整整一囊熱水。期間,這家夥瞥了眼方才蹲的地方,發現那浪人也已沒了蹤影。

置辦妥當,尉遲公子轉身上路,不過兩個時辰,便已至玉山附近。随即其根據太陽方位,推測此時不過申時,故找了棵大樹,借着蔭蔽稍作歇息。

恍惚間,樹林深處傳來呼喊聲,尉遲公子頓時警惕,待細聽後,其察覺那聲音撕心裂肺,驚恐萬分,料定是遇上危險,故連忙起身,循着呼喊方向而去。

穿過一片矮灌木叢,尉遲公子見有三人影在前,遂悄然掩身樹後,靜觀其變。

兩名衣衫樸素的青年男女,正被一彪形大漢持刀堵住,而待尉遲公子定睛一看,發現那持刀者,正是早時在客棧所見的浪人。

誰知家夥竟比自己腿腳還快,早早便埋伏在玉山,繼續幹着劫道勾當。

可尉遲公子仔細琢磨後,咬定這浪人并非對玉樓無意,與之相反,其此行正是奔着玉樓而去,至于這對青年男女,恰巧和這惡徒撞了個正着,淪為待宰羔羊。

“大俠,我們倆真的身無分文,還請高擡貴手,饒了我們。”青年男子跪地求饒,而其身旁的女子不斷抽泣着,只字未言。

“你喊吶,繼續叫吶,老子倒要看看,誰來救你們這對苦命鴛鴦。”浪人将劍指向男子,盛氣淩人道。

“大俠,我們夫妻倆是來山裏替孩子求藥的,身上真的沒有多的盤纏。”說着,男子顫抖地護住身後背簍和女子。

“那好,老子就留你媳婦一條命。”浪人猥瑣一笑,徑直将劍朝男子刺去。

危急關頭,一枚石子撞上劍身,強烈顫抖迫使浪人丢掉劍柄,穩下重心。待定住腳步後,浪人勃然大怒,其沖着樹林中污言穢語,試圖刺激伏擊者現身。

“好狗不擋道,好狗不叫喚,然而你兩點都沒做到,看來你并不是條好狗。”尉遲公子一邊說着,一邊緩步從樹後走出。

“嚯,老子還以為來者何人,原來是早上在客棧啃饅頭的乞丐。既然你也不長眼,那老子就一并收拾,也好讓這家夥黃泉路上有人作伴。”浪人指着青年男子,威脅道。

“嗖。”

頃刻間,尉遲公子指尖又彈出一枚石子,直擊浪人額頭,頓時其腦袋炸開花,鮮血汩汩直流。

“老子要了你的命。”浪人忍着劇痛,拾起佩劍,直奔尉遲公子而去。

“嗖,嗖。”

尉遲公子定身不動,兩枚石子随即正中浪人雙眼。

慘叫聲倏然貫耳,只見那家夥雙膝跪地,不斷揉搓着眼睛,直至鮮血順着手臂,染透其衣衫。

“在下不喜殺人,卻也容不下惡人,如今廢你雙眼,以示懲戒。若能活着走出玉山,那便算你命不該絕,若身亡此處,權當作閻王爺想收你。”說罷,尉遲公子轉身離去。

可不等尉遲公子走遠,那青年男女便快步追上前來。随後,男子拽着女子,兩人傾身跪地,顫抖地說道:

“感謝恩公救命之恩,我夫妻倆無以為報,只能行禮以示謝意。”

“大哥大嫂,這禮我可受不住,況且這種惡徒,人人得而誅之,我不過是舉手之勞。”尉遲公子趕緊俯身,将兩人請起來。

幾番觀察,尉遲公子推測跟前這對夫妻,應是附近農人,其指甲嵌滿泥土,手部皮膚褶皺不堪,身上衣衫雖打滿補丁,但也算是規整服帖。

而夫婦兩人,左右手分別戴着一只銅镯,驟然引起尉遲公子注意。

據農夫所述,其與身旁農婦家住玉山後的村落。半年前,夫婦倆喜得一子,可奈何小家夥出生就患有惡疾,經村中大夫診斷,推算其活不過一歲。

眼看着孩子周身長滿黑毛,夫妻倆卻無計可施,只能整日以淚洗面。然而極度悲傷下,農婦竟也一夜失語,無法正常說話,引得農夫愈加自責。

機緣巧合,農夫聽聞玉樓的傳說,故毅然帶着妻兒前來求藥,怎知半路撞上同尋玉樓的浪人。所幸,尉遲公子及時出手解圍,否則這一家三口,恐已陰陽兩隔。

當得知尉遲公子同樣打算前往玉樓,農夫突然緊張起來,并嚴肅地叮囑道:

“恩公有所不知,凡尋玉樓者,皆是有去無回,若非窮途末路,我定不會帶着她們娘倆,冒死前往玉樓詢診求藥。”

“在下自然清楚,此行前去玉樓,正是打算尋些機緣。”尉遲公子毅然應道。

“那好,我對玉山還算熟悉,如果恩公不嫌棄,可與我們搭伴前往。”見尉遲公子去意已決,故農夫不再阻攔,反而提議與之同行。

“那再好不過,就勞煩兄弟帶路。”念着人生地不熟,尉遲公子欣然接受。

是夜,在農夫帶領下,一行人輕易便找到那赤色巨石,只見其上刻滿詭異符號,估摸着是某氏族的圖騰。

可更為詭異的是,這石頭背後竟是整塊翡翠,色澤豔麗,水頭極佳,映着微弱光亮,周身似有仙氣萦繞。

如此珍品,就算鑿下巴掌大小的碎塊兒,那也是價值不菲,可無論是捉襟見肘的尉遲公子,還是家徒四壁的農家夫婦,竟都提不起興趣,甚至不曾多看一眼。

循着北方最亮的星星,衆人徑直朝玉山深處而去,步行不過一盞茶的工夫,就瞧見叢林當中若有火光閃現,複行百來步,一幢高樓驀然出現在視野正前方。

此樓為七層結構,牆面通體紅漆,青瓦飛甍,翼腳設有狻猊跑獸像。自上而下,逐層點綴各色燈籠,于晦暗山野間,火光顯得格外耀眼。

樓下基臺,六角六棱,通體青石材質,外嵌漢白玉花飾,前側砌有十來步臺階,直通大門。

見玉樓已現,衆人加快步伐,直至石階前,方才看見兩白衣童子伺于大門左右,分別手持銅鏡與拂塵。待仔細打量,尉遲公子發現這兩童子面無血色,不着表情,極像倆木偶。

“來者何人?”手持銅鏡的童子突然轉頭,盯着尉遲公子等人詢問道。

“仙童,我是張家渡的村民,今日冒昧到訪,只為替妻兒求得治病仙藥。”農夫上前,沖着兩位童子畢恭畢敬道。

“你上前來。”童子厲聲吩咐道。

“感謝仙童。”說罷,農夫将背簍交給農婦,快步走上臺階,立身于童子跟前。

驟然間,仙童手中的銅鏡騰空而起,倒懸于農夫頭頂,不出片刻,一道金光從鏡面投射直下,籠罩其周身。

正當童子準備收回銅鏡之際,其突然發現農夫手上的銅镯,不禁怒火沖天,随即大喝道:

“大膽孽畜,竟敢擅闖玉山,今日本仙便收了你。”

話音剛落,童子隔空打出一掌,眼瞅着農夫騰空躍起,狠狠摔下臺階。不等農夫起身,童子飛身至其身前,猛地一腳踩在其腹部,使之動彈不得。

農婦見狀,立馬放下背簍,朝着童子飛撲而去。

可不等接近,便瞧見一柄拂塵迎面撞上農婦額頭,頓時疼得其吱吱聲不斷。瞅着拂塵欲再次撞擊農婦時,幾粒石子應聲彈出,順勢将之推開。

“住手,難不成你這仙童有眼疾?好端端的人,你怎麽能說是妖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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