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夜遇
夜遇
聽傻子吞吐講完故事,着實将安逸憋得夠嗆。雖說這家夥口齒不利索,但邏輯倒是清晰,如此長篇幅的敘事,竟被其講得井井有條,情節跌宕起伏。
“安大哥,你相信玉山的存在嘛?”傻子迫切地望着安逸,試圖得到其回應。
“或…或許吧。”安逸猶豫道。
口頭說是如此,但安逸在心中,其早就替這故事打上天方夜譚的标簽,無論是玉山玉樓,亦或草木成精的玉樓主,興許都是前人為了掩蓋某些事實,繼而編造的謊言。
至于故事中的尉遲公子,說不準就是在玉山腳下睡了一覺,而其所見所聞,大抵是夢境罷了。
如今安逸并無暇顧及下下村的過往,其必須在今夜做出決定,究竟是只身前往鄉鎮求救,還是繼續留在此處,一邊照料厲浦,一邊搜尋珍妮的下落。
“兄弟,請問距離下下村最近的鄉鎮在哪?”安逸沖傻子詢問道。
“古爾鎮,不過那地方不好走,要翻山喃。就算村子裏熟路的人,也要走上兩天嘞。”傻子遲緩地豎起左右手大拇指,立在臉頰兩側。
“那坎龍呢?距離下下村有幾日距離。”安逸連忙追問道
“沿着出村的路,一直朝前走,千萬不要進山裏,四天就到嘞。”說着,傻子又豎起左右手的食指,依舊立在臉側。
“四天,若腳步快些,或許三天能趕到坎龍。”聽聞路程與自己預估得差不多,安逸自言自語道。
聽傻子講述,平日村民晾曬的幹野貨,均會委托村口的王姓夫婦倆,帶往坎龍市集上幫忙售賣,這也是下下村人唯一的收入來源。如若村民需要采買日常所需,也都請這對夫婦代勞。
王姓夫婦每月初出發前往坎龍,中旬回村,而兩人背上的竹簍,承載着整個下下村的期望。
“兄弟,我想請你幫個忙。”見傻子木讷點頭後,安逸繼續說道,“如果明天早上我沒回來,請你幫我照顧好他,務必不要向其他村民透露,家中有外鄉人。”
“安大哥,你要去坎龍嗎?”傻子不解,随即詢問道。
如今看來,這傻小子就是被口吃給耽擱了,其腦袋并非想象中那般愚鈍,加上人畜無害的表情,活脫脫的羔羊一只。
“放心,我很快就會回來。”說着,安逸拍了拍傻子肩膀,示意其不必擔心。
“安大哥放心咧,我娘叮囑過,讓我這幾日都照顧着生病的客人。你應該也累了,趕快去休息吧吶。”傻子憨笑道。
自此,安逸已敲定接下來的計劃,而當其看到傻子無邪的表情後,驟然又少了幾分焦慮。
今晚,安逸将再去邱三爺家一探究竟,若仍未有珍妮的線索,則連夜趕往鄉鎮,撥打電話以尋求警方幫助,假如沿途搜索到手機信號,自是最好不過。
幾經權衡,安逸決定不考慮更近的古爾,不單因為山路險要,存在諸多不測因素,而且按傻子所述,即使當地人也容易迷路,眼下自己只身前往,實在沒有把握。
坎龍,無疑是最佳選擇。
謝別傻子後,安逸折返西側房,途經堂屋時,其發現主屋門扉緊閉,縫隙間不見半點光亮,念着應是傻子娘勞累了一天,早早就熄燈歇息,遂不曾多想。
稍許收整行李,安逸随即眯了兩個鐘,掐着十一點便立刻翻牆離開傻子家,循着竹林方向快步跑去。
月色姣好,林間鋪滿銀塵,微風拂面,倍感神清氣爽。較之那晚聒噪鑼聲貫耳,如今置身這片竹林,竟多了幾分流連忘返。
恍惚間,道路盡頭傳來木棍敲擊石板的聲響,不過片刻,前方驀然出現個紅色身影。
待安逸定睛一瞧,發現那是位身形佝偻的婦人,其拄着鋤頭,背着碩大的籮筐。
于大都市而言,十一點不過是夜生活的開始,可放眼下下村,此時已是燈盞盡熄,除了犬吠與蟲鳴外,不聞半點聲響,現下突然在林間看見個活人,着實瘆得慌。
安逸下意識放緩腳步,只見那紅衣婦人遲緩踱步,并持鋤頭有規律地敲擊石板路,仿似在釋放某種信號。
“按照高階密室逃脫的套路,這種具有明顯節奏的信號,通常與摩斯代碼挂鈎,然而這荒郊野嶺,我去哪兒找對應的解碼手冊。”安逸暗自嘀咕道,随後又使出常用套路,狠狠用大拇指甲抵着中指根。
疼痛感使安逸咬定,眼前所見依舊是現實,況且這會兒還未過子時,不到下下村宵禁的紅線,或許這紅衣婦人就是個普通村民,只是動作遲緩了些,導致其回家時間稍晚。
毫無邏輯的推測,支撐着安逸壯膽前行,随着兩者距離逐漸拉近,其終于看清那婦人的臉。眼窩塌陷,顴骨突出,耳朵渾圓,法令紋如同兩道溝壑,深嵌皮肉當中。
“村長家屬?”看到這熟悉的面容,安逸不禁輕聲自問道。
雖然跟前這婦人,與村長家所見之人五官無異,但氣質儀态卻相差甚遠。
回想被持刀驅逐那日,叫嚣者兇神惡煞,一副要将安逸生吞活剝的架勢,若沒有村長阻攔,興許已是血染堂屋。
“大嫂。”
待紅衣婦人近在咫尺,安逸鬼使神差地朝其招呼了一聲,卻并未得到回應,但隐隐可聽到,那背簍中有斷續聲響,好似指甲正不斷撓着竹片,聽得人心中發毛。
安逸轉念一想,此時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遂加快腳步,試圖遠離這不速之客。可誰曾料到,兩人擦身而過的瞬間,紅衣婦人猛地扭過腦袋,直勾勾瞪着安逸。
驀然間,鋤頭敲擊地板的聲響變得急促,那婦人杵在原地,周身不斷搖晃着,口中振振有詞。
“不要去,那是陷阱吶。”
“不要去,那是陷阱吶。”
“不要去,那是陷阱吶。”
紅衣婦人突然發瘋般朝安逸吼道,聲音沙啞,撕心裂肺。
見此狀況,安逸拔腿就跑,可縱使婦人紋絲未動,但其聲音卻緊随而來,如那日遭遇的貫耳鑼聲,眼下依舊揮之不散。
不知跑了多久,婦人的聲音驟弱,轉眼便沒了動靜,待再三确認其未追上來後,安逸傾身倚靠在路旁竹杆上,放肆喘着粗氣。
區區一片竹林,居然有媲美專業音樂廳的沉浸感,若不是接連在此遭遇靈異事件,安逸還真想仔細研究一番,以弄清是何種自然條件,竟能産生如此奇妙效果。
一刻鐘後,安逸再度來到邱三爺家外的緩坡處,其找了片矮灌木叢隐匿身形,随即觀察着院落中的情況。
眼瞅着窗內仍然火光通明,應是堂屋又點了不少燈盞,但下下村采購物資極其困難,殊不知邱三爺,其從哪兒弄來如此多燈油。
咯吱一聲,堂屋門倏然敞開,只見邱三爺手持銅鑼與提籠,躬身邁出,待朝屋外反複打望後,其上前推開庭院門,徑直朝村口方向而去。
望着邱三爺走遠,直至沖天鑼聲乍起,安逸立刻将随身背包丢在灌木叢中,并依照那晚的路徑,悄然潛入主屋。
下至陰宅,安逸在角落找到相仿的雕花漆櫃,随後小心翼翼打開蓋子,揭起墊在櫃底的厚麻布。
霎時,微弱光亮透過底部木板的縫隙,映照于漆櫃內壁,明滅間如紅霞升騰。
看來兩處陰宅的結構無異,櫃下皆有洞天,可較于傻子娘豢養碩鼠的漆黑地穴,眼前這光亮着實有些詭異。
安逸如法炮制撬開底板,便瞧見下行通道被火光照得透亮,盡頭斷續傳來細碎的金屬碰撞聲。
安逸将手機塞進褲兜,艱難鑽過漆櫃底部的空隙,随即順着貼牆木梯徑直向下。
然而,此處結構與傻子家地底略有不同,一堵土牆完全擋住木梯,安逸竭力放緩步伐,并在其遮掩下,悄無聲息地到達底部。
側身倚靠土牆,安逸緩緩探出腦袋,而那正對面的牆壁上,滿滿挂着兩排油燈,地底空間仿似白晝。随着目光推移,安逸竟看到內側角落蹲着兩人。
“珍妮!?”
見熟悉身影,安逸迅速上前,蹲在其跟前。
珍妮木愣地擡起腦袋,臉上滿是塵土,稍許遲疑後,其一把抱住安逸,頓時號啕不止。而旁側的陌生人見狀,連忙爬向角落,蜷縮着四肢,周身不停顫抖。
“抱歉,都是我的錯…”安逸欲言又止,待稍許平複後,其繼續道,“沒事了,我馬上帶你離開。”
“我好怕,好怕一輩子被困在這裏。”珍妮啜泣着,其右腳拴着鐵鏈,緊緊抱着安逸不肯松手。
“老子要弄死邱三爺。”安逸終于控制不住情緒,勃然大怒道。
聽到安逸的怒號,牆角的陌生人愈加恐懼,其抱着腦袋不停搖晃着身體,只見那纖細手臂上,滿是深色毛發,估摸着足有半寸長。
“其實…其實那老頭未動我分毫,每天好吃好喝地供着。只是我好怕,怕不能再見到父母,怕永遠留在這不見天日的地方。”珍妮逐漸停止哭泣,其見安逸起了殺心,遂連忙解釋道。
“那他又是誰?”那牆角的毛人,不禁讓安逸想起化身鼠首怪物的傻子娘,故朝珍妮詢問道。
“他是那個老頭的兒子,邱童兒。”珍妮連忙應道。
根據珍妮的回憶,那晚其見過安逸後,便按叮囑鎖上了堂屋門。
爾後,房間突然出現莫名的香味,但念着安逸是标準的精致白領,時常噴些香水,故并未多想,然而一覺醒來,自己就已被囚禁在邱三爺家的地下室。
所幸,邱三爺并未有非分之想,甚至對珍妮格外客氣。這老家夥反複提到,等其升仙後便放了珍妮,并讓她幫忙将邱童兒送到城裏的救助站。
聽到此處,安逸隐隐不安,回想傻子的故事中,玉樓主将孩童化為引路紙人,诓騙其生父步入升仙道,而如今邱三爺囚禁親兒,一心只求飛仙,那豈不是也将他視作引路童子。
而那金絲楠棺材中的黃紙畫片,其上孩童容貌姣好,可跟前這家夥卻滿身長滿灰毛,恐怕是患上某種帶有返祖症狀的疾病,身體随之發生變化。
可邱童兒的母親是誰?
邱三爺家諸多不合邏輯的疑點,又将如何解釋?
此時安逸愈加困惑,那則流傳下下村的傳說,無非是警惕後人不可輕易聽信邪祟,貿然踏上升仙路。
但無論是陰宅的壁畫,還是邱三爺這番舉動,無疑在重蹈覆轍,再度步入“玉樓主”的陷阱。
如此閉塞的村落,難免聽信鬼神之說,可既是先輩訓誡,卻置之不顧,着實有違常理。難道這玉樓傳說,亦有其他版本,或是截然不同的結局。
“安總,如果那老頭真的飛升成仙,邱童兒豈不将獨自餓死在這裏?”珍妮望着瑟瑟發抖的邱童兒,不安道。
“你還真信這些鬼話?現在是科技時代,封建迷信早已不複存在。”說着,安逸俯身觀察鎖在珍妮腳腕的鐵鏈,發現另一端被固定在臉盆大小的石頭上。
“我包裏有把便攜液壓鉗,你先等着,我馬上就回來。”
正值安逸起身之際,其兜裏的手機猛地抖動起來,待掏出後,竟發現此時有了一格信號,遂連忙打開通訊軟件。
驟然間,成百上千的工作群信息蜂擁而至,險些讓手機系統崩潰。
可眼下沒有什麽比活着更重要,安逸冷靜地打開與公司老總的聊天窗,待加載片刻,終于将此處的定位上傳。
随後,其立即撥打了老總的電話。
“砰。”
眼看希望在前,怎料土牆後忽然崩出個黑影,其一棍子将安逸敲暈在地。
尖叫聲,哭泣聲,聲聲入耳,縱然失去意識,但安逸卻清晰聽到周圍的響動。
從流水潺潺到騎車鳴笛,毫無關聯的場景在腦中飛旋,像極了人臨死前所見的走馬燈。彈指間畫面鬥轉,燈紅酒綠,光影閃爍,濃烈煙草味充斥鼻腔,都市的氣息迎面撲來。
“小安總,這就不行了?趕快起來,咱還有下半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