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9.第9章
第 9 章
韓棠不知道自己是什麽時候愛上陸衍的,或許是從被他帶回來的那天起,又或許是在這個夢一樣的夜裏開始。
雖然那晚過後,陸衍再沒展現溫情的一面,但韓棠不在乎,他像是一棵不起眼的小樹苗,看着不聲不響的,但根須每天都在悄然生長,不斷地纏繞着身邊這棵蒼天大樹。
他本來就活在見不得光的地方,人生沒有任何可以期待的東西。
是陸衍把他從黑暗裏拉出來,帶着他走向光明的地方。
韓棠從不是悲觀主義者,哪怕生活在沼澤般的陰暗角落裏時,心裏仍有一片地方向陽而生。
陸衍是照亮他人生的存在,他愛陸衍,愛的理所應當。
之後又過了兩三年,陸衍的位置漸漸坐穩,不用經常去公司坐鎮,他們相處的時間變多,陸衍對他的管束也越來越嚴苛。韓棠已經沒有剛開時那副謹小慎微的樣子了,陸衍寵他寵得厲害,他已經不怕這個人把自己丢開了,對着他發過幾次脾氣,為自己争取獨自出門的權利。
他不是個安分的人,但不管在外頭怎麽胡亂,回到家裏還是那副乖巧聽話好欺負的模樣。別人怎麽看他無所謂,既然陸衍是因為可憐他才把他帶回家,那在陸衍面前,他就一直做個乖孩子好了。
但他萬萬沒想到,陸衍能夠縱容他的壞脾氣,卻不肯縱容他的喜歡。
想到這裏,韓棠胸口陣陣悶痛,忍了一會兒,連眼眶都開始熱了。
沒關系,他在心裏說,上次是我太着急了。我哥很快就會回來,我有的是耐心,到時候可以慢慢讓他接受我。
他深深地吸了一大口氣,揉揉眼睛,打算去卧室睡覺。起身時不小心把放在企劃書上的萬寶龍金筆掀到地上。
那支筆骨碌碌順着沙發,滾到不遠處一排靠牆的矮腳書櫃底下,韓棠彎腰看了看,發現筆進的位置很深,不太容易徒手弄出來,就打算明天知會管家一下,讓他找個工具來拿好了。
可起身時,他忽然感覺有點不對勁。于是重新半跪下來,在書櫃與地板之前的狹窄空隙裏随便一抹,拿出來時,掌心裏幹幹淨淨,幾乎沒染上什麽灰塵。
他心中疑窦頓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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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房雖然每天都有人細心打掃,但這個書櫃底下是絕對的衛生死角,縫隙最多不超過三厘米,連掃地機器人都進不去。除非把書櫃移開,不然根本沒辦法清理到。
他這個禮拜都在家,确信沒人動過這組放了至少七八百本書,重逾上千斤的紅木書櫃,況且沒有陸衍的首肯,也沒人敢動他屋裏的固定陳設。
那就他離開前的事了?
韓棠繞着書櫃走了幾圈,忽然發現中間本該靠緊牆壁的那一面,像是被什麽東西擋着,留出了一道微乎其微、不仔細觀察,就完全注意不到的罅隙。
他定住腳思索片刻,一手鉗緊一側書櫃,用力往兩邊一推,盛滿了書的櫃子悄然無聲的分開些許,就是這不足五公分的縫隙,已經可以看到裏面的情景——書櫃與牆壁之間,居然安裝了一道滑軌。
這是什麽!
他哥知道自己書房裏有個秘密機關麽!
沒有任何猶豫,韓棠立刻卷起袖子,用力将書櫃徹底分開來。燈光之下,一扇精鐵打造的窄門赫然出現在他面前。
居然是個秘密隔間!
隔間門看起來不算太新,至少已經用過四五個年頭了。上面摸不到浮塵,似乎不久前還有人進來過。正中間的位置有一道密碼鎖,韓棠猶豫了一下,輸入陸衍的生日。
密碼鎖兩聲緊促的“滴滴”聲,提示密碼錯誤。他猶豫了一下,又試着輸入自己的生日。
一秒,兩秒。
只聽“咔”的一聲,窄門無聲地打開了。
能在這種地方,用他生日做密碼的,除了陸衍,不做第二人想。可是他哥那種冷漠寡淡的性子,也會有在意到想偷偷藏起來的東西麽?
裏頭不會全都是一些不可描述的小玩具吧?韓棠被自己這個想法逗笑了。想對陸衍投懷送抱的人那麽多,他哥要真玩的這麽大,不至于多年來一點花邊新聞都沒有。
沒等他多想,那扇門徹底打開,韓棠打開門邊那盞小壁燈,擡腳往裏走。剛一進去他就被震住了。
只見不足四平米的狹窄空間裏,設了整整一面畫像牆。時間各異、地點不同、神态姿勢也全不一樣,但所有的畫像,都指向同一個人——一個和他長得一模一樣的人。
韓棠發抖的手輕輕撫上最開始的那張。上面畫的是個小孩子,手上拿着一個粉色的棉花糖,正蹲在草地上開心地逗貓。雖然只露出半張側影,可跟他八歲時一致無二的臉,是絕不會認錯的。
但這不可能是他!
那個時候,他已經被關進研究所,沒有一丁點玩樂的機會。就是把時間線推遠一點,推到他還在親媽身邊的日子,那個成天藏在雜亂衣櫥裏躲避毒打的孩子,也不會露出這種無憂無慮的笑容……
心跳快到一定程度後,産生了讓人喘不過氣來的震顫感,他神色複雜地向後看去。
九歲、十歲、十一歲……
時間在這個狹小密閉的地方慢慢延展,轉眼十八歲,是他來到陸家的那年。
畫像上多了陸衍的身影——他跟那個長的和自己一模一樣的人,站在一座花卉繁盛的玻璃房前,陽光透過天窗落在他們身上,他們背在身後的手,緊緊交握在一起。
這似乎讓人非常愉悅的午後,因為陸衍看起來完全沉浸在這種柔和的氛圍裏,臉上帶着自己從沒見過的溫柔笑容。
韓棠精神一陣恍惚,他不由想象着,同樣的場景下,如果跟陸衍十指交扣的是自己,自己會是什麽樣的心情。
笑容不自覺浮起來,但很快就消失了——因而他沒能發現,畫像中的那個人的表情,跟他如出一轍。
韓棠難受的厲害,心裏只有一個念頭,這麽久了,他連跟陸衍連張正兒八經合影都沒有過。
他的目光落在最後一張畫像上。
透過這張薄薄的紙,他似乎看到了自己兩年後的樣子——單看皮相沒什麽變化,但經過時間沉澱後的沉穩感,清清楚楚地落在眼底。
他踉跄着向後退了一步,不留神絆倒在皮質柔軟的單人沙發上。低血糖帶來的後遺症令他眼前陣陣發黑,好容易緩過一口氣,擡起頭時,滿眼都是多的數不清的畫像。
韓棠忽然想起,陸衍每隔一段時間,就要在書房工作到深夜,因為地點就在家裏,他從沒多想,也沒來打擾過。
原來,在那些無人打擾的寂靜長夜裏,陸衍就像這樣,坐在這個沙發上,靜靜地看着這個跟他長得一模一樣的人。
那時陸衍在想什麽?
他每每看向自己時,那深邃溫柔的目光,是不是都在透過同樣的面容懷念這個人?
每一次把自己推開時的決絕态度,也是因為這個人吧?
當初他把自己撿回來時,又是為了什麽?
所有對他的溫柔和善意,其實并不是因為自己吧。
韓棠的指甲已經深深陷進肉裏,但血流一次次沖向心髒,急促而尖銳的痛感不斷傳來,将掌心裏血肉模糊的痛全蓋了下去。
太痛了!他從沒有經歷過這種痛苦,時間似乎都因此而凝固住,他感覺自己像是從一個很高的地方掉下來,失重感和可能會摔得粉身碎骨的恐懼,一刻不停地湧上他腦海,将他的意識帶到一個無法控制的黑洞裏。
他用力搖了搖頭,想把這種情緒甩出去。
別慌。
韓棠強行給自己打氣,他哥搞出這麽一堆東西,說明這個人已經不在了,起碼不會在他能夠得着的地方。而且幾張畫而已?能證明什麽,沒準是他哥想看看他小時候和再大一點的樣子,特意找人畫的……
一定是這樣!
他反反複複的安慰自己,但他心裏知道,這些不過是他不切實際的幻想。
陸衍沒有這麽做的理由,也從沒有表現出要跟他發展戀愛關系的意圖,但偶爾的幾幅凝視視角的畫作裏,他眼睛裏的獨占欲簡直要透紙而出……
其實直接去問陸衍是最容易得到答案的方式,但韓棠心裏清楚,在這種正在修複感情的關口,他絕對不能讓陸衍知道,自己發現了他的秘密。
陸衍已經用事實證明,只要他願意,就能讓自己得不到他一點消息。
如果換了那個人,他哥還會這樣麽?陸衍明明知道,他不在的日子,自己每一天都在煎熬中生活,這種備受折磨的痛苦,他哥舍得讓那個人體驗麽?
韓棠不自覺抓向受傷的手臂,皮肉撕裂的痛苦,讓他有了一點還活着的真實感覺。他不敢再想下去,臨走前他發現一張落在角落裏的畫像,約摸是那個人十三四歲的時候,不知道是陸衍之前拿在手裏看完後落在這兒的,還是幹脆就沒放好掉下來的。
他忍住把畫撕掉的沖動,對折了兩遍,攥在手心裏,而後又仔仔細細檢查了一遍,清除掉所有可能被發現他來過的痕跡,才邁開沉重的步子,離開這個令人窒息的地方。
時至今日,韓棠仍和陸衍住在一起,那把用以安撫的手、槍早被他丢到了一邊,自從明白對陸衍的心思之後,他就見縫插針的跑到陸衍身邊撒嬌。
他的意圖不太過分的時候,陸衍一般都會縱着他,偶爾喝多了酒,也會主動把他抱到懷裏親昵。韓棠現在閉上眼睛,還能回憶起他哥懷抱裏的溫暖,和嘴唇若有若無落在自己臉頰邊的癢意。
不過到了第二天,陸衍看起來總有點懊惱,還會真真假假的躲他一段時間。而且據管家說,陸衍離開之後沒兩天,就叫了工人去量了二樓那間舊卧室的軟裝尺寸,看起來是打算等重新裝潢一通之後就搬過去。
本來韓棠以為他哥是過不去倫理道德的坎兒,可直到現在他才明白,真正的原因是什麽。
他都不知道是怎麽回到卧室的,從渾渾噩噩中反應過來時,已經躺在陸衍的床上。枕頭邊放着陸衍穿過的睡衣,他抓救命稻草似的抓過來,将臉整個埋進去,試圖從這件洗曬一新的衣服裏,找到一丁點熟悉的氣息。
許久,他發出一點仿佛帶了哭腔的夢呓般的聲音:“哥,我好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