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38.第38章
第 38 章
挂了對講機,韓棠帶了幾個人追了進去。
船艙裏充斥着槍戰過後的硝煙味兒,電路被人破壞過,忽明忽暗的,走道,牆壁到處是血,越往裏走越覺得靜得吓人,陸崇胥被僅剩的幾個保镖護送着來到逃生通道旁的電梯門前,他被流彈打中了肩膀,蓋在身上的毯子都被血染紅大半,急促閃爍的照明燈下,就見他渾身血管猙獰暴起,臉上也浮現出死氣沉沉的灰敗顏色,顯然已經虛弱到了極點,他艱難地做了一個手勢,保镖從輪椅下面取出小型急救箱,半跪在地上給他注射了一針針劑,看他稍微緩過來一點,才低下頭給他傷口止血。
“去把陸衍帶來。”片刻後,陸崇胥虛弱道,每一個字都艱難的像是從被尖刀攪碎的肺部裏擠出來一樣: “這地方不能留了,帶上他,等會我們去後面的甲板,那裏有人接應……”
然而話音未落,就聽見砰的一聲巨響,電梯按鈕面板被人一槍擊中,霎時間火星四濺,電路燒灼帶來的濃煙随之冒了出來。陸崇胥心神一凜,沒等他開口,保镖們就已經做出反應,貼身的兩個親信飛快推着他往通往甲板的那條路逃去,剩下的幾個躲在門口打伏擊,試圖給他争取逃跑時間。
然而跟過來的這波人火力強橫,槍林彈火一刻不停,微型沖鋒槍爆破一般沖開了阻礙,僅剩的保镖幾乎被打成篩子,到處都是橫飛的血肉,每走一步,都能感覺到溫熱的血液帶出的粘連感。
陸崇胥被人推着疾馳狂奔,微弱氣流如同鋸齒般撕扯着他的皮膚,氣管,帶來非人的痛苦。他按在輪椅上的手抓的鐵緊,直到看見通往甲板的安全門才緩緩吐出一口帶着血腥味的濁氣。
“你上去看看。”
保镖應了一聲,小心地推開安全門,凜冽的海風伴随着直升機的對轟聲湧了進來,海浪一波接着一波,沖擊力之大,使得巨型郵輪都随之微微晃動。保镖用力關上門,将鋪天蓋地的彈雨鎖在外面,然後轉過頭,不知所措道: “陸先生,外面一時半會可能出不去了,現在怎麽辦”
陸崇胥渾身血液凍結,臉上青白的不剩一絲血色,他腦海裏只有一個念頭——完了。
他活到這個歲數,生死觀闖了無數回,但他每一次都撐住了,就連被陸衍那小子黑吃黑,也能在短短兩三年裏卷土重來。可今天不一樣,眼下他受了重傷,心腹也折損大半,身在這個逃無可逃的深海之中,他似乎走到了窮途末路。
陸崇胥布滿血絲的眼睛裏滿是狠意,半響才嘶聲道: “掉頭,去另一個地方。”
韓棠追到了位于船艙底部的一個小房間前,就看見車轍血跡消失在門邊,昏暗的燈光下,只看見合金門閃着微光,陸崇胥一行人已經先他們一步進去了。
一個雇傭兵上前檢查了一番,搖搖頭: “防彈的,得叫人帶爆破裝備來才能弄開。”
韓棠皺皺眉,剛要說話,就聽見合金門內傳來一陣劇烈的咳嗽聲——他神色微微一變,是陸崇胥!
韓棠咬緊牙根,死死盯着那扇門,眼神恨得像是要把門盯出一個窟窿來: “陸崇胥,你以為躲在裏面就有用了麽你今天死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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裏面傳來一聲帶着蔑視意味的輕笑。幾秒過後,一聲震耳欲聾的巨響從郵輪另一側傳來,船身随之猛烈震蕩搖晃。
韓棠跟着晃了一下,看向幾個雇傭兵: “怎麽回事”
雇傭兵還未說話,就聽見陸崇胥的聲音從防盜門內傳來: “這只是個開始,既然你們非要步步緊逼,那就給我陪葬好了。”
韓棠微怔,一股難以言喻的不詳預感從心裏升起: “你什麽意思”他仰頭看了看冰冷的門牌: “這是什麽地方”
或許是傷的太嚴重,陸崇胥說起話來喉嚨止不住“呼呼”喘息: “這艘郵輪是我當年的産業之一,原本也會被投入實驗,不過為了保險起見,制造之初我就在排水艙和動力艙安放了十六枚炸,彈,只要我一個指令,用不了半小時,整個船體就會沉進海底。”他頓了頓: “我早就跟你說過,陸衍是我照着自己的樣子培養起來的,我想做的事他在做,我有的擔心他也有,這個控制室就是證據,現在爆破的總開關就在我手邊,你們不讓我活,那大家就一起死!”
韓棠一槍托砸在門上: “瘋子!”
“我很清醒,瘋的是你,本來今天之後,我們都能活下去,就因為你那可笑的愛,現在我們都失去了最後的機會。你以為你弄死我,陸衍就會感謝你麽在他眼裏,你是跟我合作,害他失去帶回愛人機會的兇手,餘生他想起你,就剩下恨,只剩下惡心!”
“要讓我像你那樣活下去才是惡心。”韓棠冷冷回敬道: “愛不愛的我早就無所謂了,我只是單純想弄死你罷了。”
從他出生起,遇到的人不是拿他當累贅,就是想利用他,只有陸衍不一樣,從前他想讓那些人死,但現在,報複已經不重要了,他只要陸衍平安活着。只要想到有這麽個毒蛇一樣的人藏在暗處,時時刻刻都在等待時機加害陸衍,殺意就控制不住地在血管裏沸騰燃燒——哪怕今天就要葬身大海,他也不能讓陸崇胥活着走出去。
“好啊。”足足過了半根煙的功夫,陸崇胥才重新開口,咬牙切齒的低吼從胸腔中迸發: “那你就陪我一起死!”
一陣讓人齒寒的滴滴聲從控制室響起。韓棠心跳一停,下意識對身後人道: “聯系阿索,問他有沒有把我哥安全送出去”
負責打電話的那個額頭出了汗,幾秒過後,沖他點點頭。離韓棠最近的保镖顧不得許多,推着他往外走: “老板快撤,船一解體那狗娘養的跑不了,叫人從直升機上盯住。”
韓棠抿緊唇,朝着控制室深深回望了一眼,快步朝逃生門方向走去。
爆炸聲接二連三響起,氣浪和烈焰将船體撕出無數個口子,冰冷的海水洶湧而入,不到十分鐘,整個船身就有了明顯的下沉。甲板上的激戰早已結束,第一聲爆炸響起時,保镖們就機敏地察覺出不對,快速放出逃生閥。
韓棠帶着人沖出去時,外面已經徹底亂了套,船尾翹起,烈火導致的黑煙熏得人睜不開眼,大量設備随着船體左右顫動,時不時發出一陣刺耳的電流短路聲。
甲板上剩的人不多,有韓棠自己帶來的,也有陸家留下的。韓棠撞開門時,就看到有個科研人員打扮的人指着船艙方向大聲說: “萊爾還在裏面,你們得想想辦法!”
“我們十分鐘之前就聯系他了,他不肯出來,耽誤了最佳逃生時間,現在能救人的那條路已經被堵的蒼蠅都飛不進去……”
“他是在搶救數據。”那人神色激動: “你們陸總花了這麽多心思搞出這個實驗基地,就是為了那些數據,現在眼看就要成功了,你們不把他帶出來,陸總饒不了你!”
韓棠瞳孔驟然縮緊——
“你以為你弄死我,陸衍就會感謝你麽在他眼裏,你是跟我合作,害他失去帶回愛人機會的兇手……”
……
我不在乎,韓棠對自己說,反正我很快就會死,很快就什麽都感覺不到了。
“餘生他想起你,就只剩下恨,只剩下惡心!”
韓棠閉上眼睛,距離他最近的雇傭兵微微側目,就看見煙塵之下,年輕的雇主下颌收緊,蒼白的皮膚顯出一種鋼刃般的冷厲光澤。
“萊爾現在在什麽地方”韓棠忽然道。
“小少爺。”陸家留下的那批人就是為了等他,一見到人連忙迎上去: “這個事您不要管了,陸總在直升機上等您……”
“他在最上層頂裏面的T001數據分析室!”被攔住的研究員破釜沉舟般吼道。
韓棠沒有再說一個字,搶自己帶過來的人身上的裝備包轉頭又沖回船艙裏。整個過程不超過三秒,其他人反應過來時,他的身影已經消失在濃煙滾滾的船艙裏。
“小少爺!”
“老板!”
陸家的保镖大驚失色,弄丢了陸總的心肝寶貝,遠比弄丢冷冰冰的數據要命得多!幾個人幾乎是同一時間跟了上去。然而就在此時,左舷前部到船尾推進器不堪重負徹底裂開,整艘郵輪随即失去平衡,許多重型設備飛快下滑,越過船舷,在海面砸出一聲聲令人心驚膽戰的巨響。
保镖們好不容易抓着東西穩住平衡,才發現最要命的問題出現了——通往船艙的門被重型機器砸中,進去的路,被堵得嚴嚴實實。
“現在怎麽辦”陸家保镖聲音顫抖: “用手雷炸開”
“來不及了!”一個雇傭兵蹲在那扇艙門前,透過縫隙觀察了一會兒: “裏面被破壞的很嚴重,強行炸開可能會引發樓板坍塌。”
他站起身朝着游輪頂部看了看,對同伴道: “先放救生艇,我們去下面接應。”
陸家保镖: “可小少爺還在上面……”
雇傭兵斷然道: “他背包裏有安全繩,找到人他自己能下來,船很快就要沉了,現在不走回頭所有人都走不了。”
陸家的人看着這夥人離開的背影,面面相觑: “現在怎麽辦”
領頭的咬咬牙: “我們也撤!”
“可是……”
“陸總就在直升機上,想辦法給他弄醒,讓他拿主意。”說到這裏,他忍不住踹了那個研究員一腳: “媽的,都怪你多嘴!那些狗屁數據算什麽,要是小少爺有個好歹,陸總第一個饒不了你!”
連環爆炸聲響起的那一刻,陸衍緩緩睜開眼睛。
發動機轟鳴聲震得耳膜生疼,有好幾秒,他整個人都陷入一種不真切感裏。身邊人圍了過來: “陸總,您沒事吧”
陸衍狠狠咬了下舌尖,強行把自己從麻痹感中喚醒,昏迷前的記憶驀的閃現。
掩護陸崇胥逃走的假炸彈,争吵,失控,擁抱……然後韓棠在自己不曾設防的時刻,給了他沉痛一擊。
那之後的記憶并不完全空白,他在睡夢中隐約聽到了海浪聲和槍聲,這中間發生了多少事,韓棠帶想做什麽無數疑問湧上腦海,跟被背叛的憤怒糾纏在一起,在胸口激烈撕扯。
陸衍緩緩坐起身,血液沖上頭頂導致眼前陣陣發黑,他按住發脹抽痛的太陽穴,目光一一掃過周圍人,确定都是熟面孔,才沙啞着開了口: “這是在哪韓棠呢”
扶着他是他的最得力的親信,但事發突然,他了解的并不比陸衍多多少: “陸總,我們在公海。兩天前小少爺把您帶走了,之後一直下落不明,直到今早我們才接到他的電話,他說您在他手上,要我們過來接應,我們到了以後配合小少爺收拾了那個人的勢力,現在事态已經控制住了,只剩下一點掃尾工作。”
陸衍聽到公海兩個字神色就不對了,推開衆人就往窗戶邊沖,就看見深藍色的海面上,一搜巨型游輪火光大起,滾滾黑煙直沖雲霄,幾乎遮住了天幕。游輪周圍的海面上,到處都是散落的船體碎片,十來艘逃生艇順着航道飛快駛離,零星幾個人影散落在甲板上,看不清模樣。
在噩夢中淩遲了他無數次的場景終于出現了。
在爆炸與喧嚣中來不及抓住的愛人,驚天動地的沉沒過後,一無所獲的大海……這段自重生以來無時無刻不在折磨着他的回憶,再次化作用以淩遲的鈍刀,割磨着他的靈魂,一時間,陸衍似乎能聽見心髒跳動時,刀尖撕扯血肉聲音。
“陸總,您沒事吧哪裏不舒服”保镖被忽然捂着太陽穴半跪下來的陸衍吓了一跳,昏暗的光影下,是陸衍咬緊牙根也掩蓋不住的痛苦神色。
“我沒事。”陸衍推開想要扶他的人: “韓棠呢!韓棠在哪”
“小少爺還在下面,我們的人已經接到他,很快就……”
挂在他耳朵上的藍牙耳機忽然沙沙作響,他按下開關,剛一接通,就被陸衍一把奪過,那頭傳來急切的聲音: “想辦法叫醒陸總,小少爺沖回船艙救人了,這破船撐不了多久,門被堵死了不容易進,時間有限,請他拿主意!”
陸衍臉色劇震,他甚至沒有聽清楚後面的話,就嘶聲大吼: “降落,去停機坪!”
駕駛艙裏的那個冷汗都下來了: “陸總,郵輪到處都在起火,實在沒辦法降落。”
“調快艇過來,索降!”陸衍的神情簡直趨近于癫狂,這些人跟了他這麽久,還是頭一回看到他這個樣子,有個親信腦子還算清楚,知道他這個樣子下去了肯定要出事的,趕忙指着旁邊: “陸總,是這個人把你送過來的,他說他是小少爺的幫手,要不問問他”
阿索身份存疑,上了直升機就一直被人看管着,冷不丁所有目光都望過來,不由怔了怔,還沒來得及開口,就已經被陸衍揪着袖子大力提起來: “我弟弟是怎麽交代的,他回船艙做什麽”
阿索神色無奈: “陸先生,老板只說讓我保護你,等他把那些要對你不利的人弄死,就把你送到安全地方,他想幹什麽我也不清楚,把你送過來之後,你的人就把我扣下了,現在外頭什麽情況我也不清楚。”
陸衍布滿紅血絲的眼睛死死釘在他臉上,那種急怒欲狂的情緒簡直有了實質性的壓迫感: “想辦法聯系他!”
阿索沒有多餘的動作,摸出挂在衣領上的藍牙對講機遞了過去。
等待接通的那幾秒被無限延長,陸衍只覺得心髒像是被一只大手攥住了,焦灼緊張鋪天蓋地的罩下來,囚籠般将他困在裏面。
冷靜。
陸衍竭力讓自己平複下來,到了這個時候,許許多多之前抗拒往深了想的細節,重新湧入腦海,碰撞,串聯,而後緩緩指向一個他先前未曾設想的方向。
韓棠并沒有和陸崇胥勾結,他用自己把那個人騙過來,只有一個目的,那就是永除後患。
可還是不對!如果只是這樣,他大可以明明白白對自己說,陸衍回憶着之前的事,韓棠每一句話,每一個神态,分明都透着訣別意味。那不像是演戲,他似乎是真的打算離開。
是因為自己之前的态度還是計較那個不存在的“愛人”又或者單純是玩夠了想把自己一腳踹開
陸衍沒辦法去理明白頭緒,事到如今,他只剩下徹頭徹尾的後悔。
他為什麽要揪着上輩子的事不放上天給了他機會,把他的愛人重新送到他面前,就是要讓他好好珍惜,不要再重蹈覆轍。可是他是怎麽做的他引誘韓棠愛上自己,卻在對方放下戒備一心靠近時不斷拒絕,他只顧沉淪在自己的恐懼和痛苦裏,無視近在咫尺的愛人一次次失望和傷心。
自責和悔恨沉甸甸壓在胸口,墜的他幾乎沒辦法呼吸。聽見耳機裏沙沙聲一頓,信號聯上了!
陸衍眼睛一亮,像是找到什麽救命稻草一樣,強行将焦灼的情緒從大腦中剝離開,但一開口,聲音還是止不住微顫: “棠棠”
對講機那頭聲音駁雜,大大小小的爆炸聲連接不斷,還有混合着烈焰灼燒聲中的劇烈坍塌,這些聲音砸在耳膜上,疼得他心髒都跟着痙攣起來。陸衍等不到一會兒等不到回答,語氣越發急切: “棠棠,你在聽麽你跑到哪裏去了”
沒有回答,耳畔只餘電流沙沙作響,片刻後,對講機那頭傳來輕的仿佛是幻覺的聲音: “保重。”
他沒有再說一個字,直接切斷了聯絡。
“韓棠!”陸衍瞠目欲裂。
韓棠停在一個充當掩體的拐角處,對着微型對講機出了一會兒神。陸衍的聲音響起時,他只覺得呼吸一滞,随即心髒就不受控制地狂跳起來,挂斷之後足有半分鐘,他都沒能從這種緊張的情緒裏抽離。
陸衍會說什麽換了誰被莫名其妙帶到這種危險境地,恐怕都沒什麽好話。何況之前兩個人已經算是撕破臉,破口大罵是韓棠能想象出的最溫和的反應。
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個自嘲般的苦笑,而後将藍牙對講機丢進一旁的廢墟裏。
供電系統徹底失靈,船艙內燈光幾近全滅,黑暗中數不清的儀器短路爆炸,濃煙彌漫,嗆得人呼吸困難。電梯井完全指望不上,韓棠踩着滿地廢墟艱難爬到頂層。結果發現上頭情況更加糟糕,安置在船體頂部的發動機砸了下來,裏面的柴油流了一地,火星子一撩,爆出一團直沖天頂的火牆。
火牆盡頭隐約能看到有個人影晃動,韓棠不太确定地喊了一聲: “萊爾”
萊爾大喜過望,扯着被煙熏火燎過的破鑼嗓子大吼: “是我!救命!救救我!”
韓棠咽下一口帶着鐵鏽味的灼燙空氣,找了塊幹毛巾打濕捂住口鼻,閉着眼睛沖了進去。萊爾好容易等來救援,高興的昏了頭,眼看着一個渾身是火的人影沖過來,居然主動往上湊。韓棠閉着眼睛躲閃不及,就感覺撞上個冷硬的箱子,胸骨磕得生疼,坐在地上半天才緩過來。
萊爾也摔了個七葷八素,回過神第一反應就是查看懷裏的數據箱,發現東西完好才松了口氣。就聽見一個沙啞的聲音響起來: “那就是我哥要的東西”
萊爾擡起頭,一臉驚愕: “怎麽是你”
韓棠坐在曲起一條腿撐坐在地上,被火燎過的頭發卷曲淩亂,手上臉上滿是灰塵血污,劇烈活動過後的臉色居然還異常蒼白,唯有嘴唇是鮮紅的,像是剛咽下一口血沫。
在陸衍交給他的資料裏,韓棠始終是一副矜貴漂亮,被捧在手心裏嬌養過的做派,這樣狼狽落魄的樣子還是第一次見到,萊爾不由怔了怔。
韓棠沒給他發呆的時間,喘勻一口氣就站起來,又問了一遍: “你懷裏那個是我哥要的東西”
他嗓音嘶啞得厲害,像是被高溫灼傷了。萊爾心裏一顫,不确定韓棠對這件事是個什麽态度,他生怕這位一個不高興砸了自己的心血,不由抱緊背包: “……是。”
“你背包防水麽”
“什麽”
韓棠懶得多說,直接翻出防水袋,奪過他背包裏的箱子,嚴嚴實實又給上了一層“保險”,過程中他嘴角微微下撇,分明是不太情願的模樣,萊爾看得膽戰心驚,生怕他下一秒直接把這東西扔進火海。做完這一切,韓棠才沉默着将人提起來,找出安全繩捆在他腰上,就要把人往窗戶外面丢。
萊爾吓得臉色都變了,扯着他的胳膊不撒手: “你要幹什麽這都是你哥的主意,我就是個拿錢辦事的……”
“下去的路走不通,船很快就要沉了,不想死就聽我的。”韓棠深吸了一口氣,像是在壓抑什麽: “你放心,下面有人接應,你只要保護好我哥想要的東西就不會有事。”
船艙下層黑煙缭繞,彌漫升騰的陰影似乎完全融進了他眼底,萊爾看着那張面無表情的面龐,忽然感覺哪裏不對: “那你……”
剩下的話被冷風倒灌回嗓子眼裏,因為韓棠不等他說完就幹脆利落地松了手。甲板已經徹底被海水淹沒了,燃料洩露使得內艙化作不着邊際的火海,無數重物滾滾落下,砸出一個個小水坑。從高空望去,游輪已經傾斜到了一個令人膽戰心驚的角度,一旦巨輪沉沒,勢必帶出巨大漩渦,到時候連救援都是個問題,這種情況下多呆一秒就多一分危險,連停在下面的救生艇也蓄勢待發準備逃離。
再堅持五分鐘,不,三分鐘就夠了,萊爾閉着眼睛不住祈禱,然而就在他快要下到救生艇能夠得到的位置,頂層忽然傳來一陣激烈的交火聲——大概只持續了半分鐘,緊接着傳來一聲驚天動地的巨響,萊爾身上的安全繩直接被氣浪沖斷,整個人被水平甩出十幾米。位于爆炸中心的頂層徹底被烈火吞噬,整個船體也迸發出令人齒顫的爆裂聲。
“不好!船要翻了!”
萊爾被仰面拍在海上,幾乎暈厥,昏昏沉沉中被人一把拉出水面,緊接着就是快到近乎失重般的逃離。萊爾勉強睜開眼睛,就看見瀕臨解體的游輪徹底豎起來,墨色的海面上已經出現了一個巨型水坑,無數船體碎片被飛速卷了進去,他抱着數據箱的手止不住發顫——韓棠還在船上,可這種混亂的場面下,想要救人比登天還難!
韓棠沒想到陸崇胥的心腹沒有死絕,居然看準了時機帶着炸,彈跑過來搞偷襲,雖然他發現的早,僥幸解決了這個麻煩,可這個人拉掉手雷引線的那一刻,他就知道大事不好!
本就瀕臨解體的郵輪徹底失去平衡,船身猛烈傾斜的瞬間,韓棠一只手抓住了船舷,堪堪停在了半空中,船舷被火焰燒得滾燙,他咬緊牙關才沒讓自己掉下去,但這樣的堅持沒有意義,就在他低頭尋找出路時,忽然發現不遠處有艘快艇疾馳而來,船頭赫然站着個熟悉的人影——陸衍。
一時間韓棠眼眶微熱,忽然就覺得懸着的肩膀吃不住力了,身上大大小小的傷口也在叫嚣着喊疼,但這樣的脆弱只持續了很短的時間,他很快清醒過來,費勁轉過頭,看到自己的人已經載着萊爾走遠了。
像是卸下了什麽重任,他輕輕地松了口氣,又朝快艇看了一眼。陸衍正對着他的方向,好似在呼喊着什麽,但懸在頭頂的直升機掀起的狂風淹沒了一切,落在韓棠眼底的,只有一個焦急到快要探出船舷的身影。
是來救我的韓棠眼睛裏浮起一層碎冰似的水霧,是了,他是為了那個人,來救我的。
韓棠閉上眼睛,溫熱的液體暈開來,将睫毛染得濕透。
如果換了之前,或許他會忍氣吞聲陪在陸衍身邊,直到他要選擇用那個人取代自己的那一天,可現在他沒有辦法再繼續留下來,比起病痛纏身,最後只得以醜陋的姿态死去,他寧願無聲無息地埋葬在深海之中。
韓棠睜開眼睛,在被眼淚織出的朦胧光影中,無數畫面浮現在被黑雲籠罩的虛空中。陸衍撐着雨傘走到他面前,将他抱起來。
“你什麽都不用做,只要呆在我身邊,讓我每天能看見你就可以了。”
“不會再有別人了,除了你我誰也不要。”
“你是哥哥唯一在乎的人,哥哥愛你。”
淚水順着眼角滑進發際,韓棠笑着松開手,擁抱住了光暈中訴說着愛意的幻影。
萬籁俱寂。
韓棠的身影直直落下的時候,陸衍的呼喊聲戛然而止,緊接着連心跳也随之凍結。
晦暗的蒼穹之下,烈火熊熊,人聲鼎沸,巨輪傾覆後帶出來的漩渦無情吞噬着一切……種種觸目驚心的畫面,都在這一刻化作黑白默片,而後狂風如同利刃般肆虐而來,将一切撕得粉碎。
眼前一片空白。陸衍什麽都聽不見,什麽也感覺不出,唯有腦海深處的畫面如烈火般灼灼升騰而起。
“我不知道你有什麽目的,你留下我,總歸不會是因為喜歡。”
“真的很疼,哥哥,親一下,一下就好。”
“說來說去,你就是不相信我真的愛你。”
這些回憶像是有了生命,試圖從他身體裏剝離開,他想要握緊,卻感覺像是握住了一柄足以刺痛心肺的鋼刀。
陸衍後悔了。他沒有一刻像現在這麽後悔。如果時間可以倒流,他想要回到過去,回到最開始的那個夜晚,他會告訴韓棠,我用了兩輩子在找你,我愛你,我離不開你。
這些話沒能在最應當的時候說出口,現在也不會再有機會說出。
因為韓棠又一次死去,像上輩子一樣死在了他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