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重逢

重逢

從此以後兜兜轉轉過了很多年,從一年的春初到秋暮,歲月流轉更疊,都是無人在身邊。

有的時候源賴光會關注A先生的微博博客,在龐雜的資訊裏尋找鬼切的影子,沒有,光鮮亮麗的皮囊中再找不到那張清冷的美人骨相。

也許鬼切根本就沒有選擇這條路吧,去讀書了也未可知。

他們在不同的城市生活,生命可能不會交集,但确實是兩個無比靓麗美好的故事。

他還年輕,可謂前途無量。

源賴光某天夜裏抽悶煙,自從鬼切離開後也沒有誰能提醒他少抽煙喝酒,郁悶的情緒只能更加依賴尼古丁和酒精。

拉開窗簾,無意間的,他看到了鬼切一筆一劃寫上的名字。

似乎像是刻在窗玻璃上一般,筆跡用力且沒有連筆,一勾一線都能與歲月磨蝕為敵。

「鬼切^_^」他看着那張笑臉,很久很久。

也許鬼切現在也在B城那裏笑得很開心吧。

寬慰之餘的落寞。

那是種什麽感覺呢,也許很希望對方沒了自己以後能過得和以前一樣好,或者比以前還要好;濃烈的期盼之餘也有一點點私心,離開以後丢失至寶的不适感,他祈求對方也能感受到。

但不管怎麽說,生活都在燦爛盛大的繼續下去,千紙鶴上的色彩一點點褪去,過去的事情就越來越模糊。

席間花影座前移,源賴光三十六歲那年,事業有成,連年晉升,走的是商業圈人人羨慕的天梯,似乎人生也沒什麽缺憾。

生日宴飲,同事執意幫他一手操辦,說是六六三十六,倒也是個大順的年紀。

源賴光嗤笑,任晚輩替自己折折騰騰。

酒過三巡,話題漸漸從資本商業這些方面轉走,一個年紀約摸二十出頭的後生起來敬酒,說幾句客套話,客客氣氣提醒,“源老板還未婚吧,找個姑娘結婚生子,人生就圓滿了。”

那是什麽感覺呢,像是十年以來淤積在心裏的執念,終于被外界破開泥土塵雜,得以重見天日。

“謝謝祝福,已經有未婚妻了。”男人嗓音溫潤,觥籌交錯間光影重重交織,似乎透過世界的夾縫看到了站在回憶裏心心念念的愛人。

很久以前的那一夜,他與他舉杯共飲。

那是源賴光至今難以忘卻的除夕。

周圍沸反盈天,起哄聲連連,源賴光只覺得吵鬧。

十年了,自己還在等。

人生能有多少個十年呢。

一年冬天下了很大的雪,源賴光四十有餘的年紀,對這種年輕人熱血沸騰的氣候早已無感,只考慮着把窗戶緊鎖,好讓西伯利亞來的寒潮遠離開暖氣的室內。

似乎是很疲憊,源賴光點開手機,主頁跳出一張無比熟悉的臉,白衫黑褲,抱着那把堪稱古董的吉他,坐在高高的舞臺上,五彩的聚光燈打在他身上,他美得像不食煙火的畫中仙。

高鼻梁,丹鳳眼,淚痣,白皙皮膚。

時隔多年後仍不改的強烈心跳。

那分明是鬼切,他不可能認錯。

歲月似乎沒在他身上留下什麽刻薄的痕跡,不改當年的幹淨純粹。

源賴光直起身,把那張照片盯得很死,怕一眨眼就又是十年的遺失。

「A先生名下藝人初演紅利不斷高學歷情歌王子前途無量」标題如是爆料。

評論區裏無數迷妹一口一個「哥哥」「美人」。

源賴光心裏酸酸的,略略掃一眼窗外,雪越下越大。

他把圖片保存又加了星标,截下了評論區A先生發的演出時間表。

今天晚上七點,B城室內音樂臺。

他默默記下時間。

現在是下午四點,天氣陰得和夜裏一般無二。

披上大衣,源賴光沒猶豫地步入了室外漫天的大雪。

鬼切站上舞臺時其實并無喜色,腦袋很暈很暈,臺下熙熙攘攘的人群,咋咋唬唬的彩燈和暖場樂,覺得自己才是任人宰割供其娛樂的受害者。

這條路是父母的逼迫,自己向來和他們不對付。

如果源賴光能聽見就好了,鬼切心裏默默想着。

那時候距離他們失聯已經十三年,自己都不再年輕。

大概,是不會來了吧,他嘆口氣,誰有義務對自己忠心一輩子。

他坐下來,抱着那把源賴光贈予的吉他,吉他多年仍不減光澤,大概是被主人保養得很好的緣故。

聚光燈暗淡下去,借着明滅閃爍的氣氛打光,他撥弦,按部就班唱起曲子。

天籁之音,只是少了點情意。

折斷了翅膀的天使,終究是飛不高的。

很快就到了九點五十,距離音樂會結束還有約莫十分鐘,場內氣氛愈發白熱,大家争先恐後湧到前排,只為一睹芳容。

鬼切讓一旁的工作人員管理秩序,并接過了手裏的話筒。

“今天最後一首歌,我唱一首《傳奇》”鬼切輕輕說,“獻給一位我很愛很愛的人。”

人們四下環顧,鬼切的父母一小時前已經離場,現在唱給父母的歌顯然不合邏輯。

很愛很愛的人,不會是愛人吧。

場下幾近癫狂,人們四下議論鬼切的情史可能,沒有人注意到會場的大門被緩緩推開。

“他陪伴我長大,從泥濘裏拉起我、擁抱我。是他告訴我要堅持所愛,勇敢追夢。”

“他是我的救贖,也是我的愛人。”

鬼切這樣說着,彈起了無比熟稔的曲子。

曾經的無數個深夜,彈給自己的曲子。

想着源賴光時,他無處不在。

他知道他一直都在,于是他等,等着自己閃閃發光足夠耀眼的那天,耀眼到他不用找,就可以一眼看到。

歌聲綿長悱恻,融入了缺席已久的溫柔。

場下無數觀衆落淚,鬼切也近乎泫然。

他會聽到嗎,他會聽到的吧。

彈到最後的和弦時,鬼切的淚水滴在弦上,不知是因為悲傷還是感慨。

他把頭埋着,卻聽見了溫潤無比的聲音,在耳畔響起時盛開了這十多年郁積的深情,“唱得很好。”

鬼切猛地擡頭,這聲音他不可能認錯。

他看着臺下拿着話筒款款而來的男人,“源賴光?”顫抖被話筒放大。

“是我,我一直在。”

在全場的訝異中,鬼切背上吉他,拉住男人伸出的手,款款走下了舞臺,離開了煙火氣濃厚的不夜會場。

周圍有小姑娘追星失敗的哭泣聲,有啧啧驚嘆大稱出乎意料的,也有始料未及破口大罵惡心的。

兩人将負面情緒抛卻腦後,心髒怦怦跳動,所有的注意力都只給身側的人。

鬼切坐上了源賴光的車,還是那輛黑色的aventador,十幾年沒換的款式。

鬼切坐在後座,窗外密密匝匝的大雪,濃稠的冬日氣息,玻璃上結出厚厚的冰。

“這是私奔嗎。”鬼切試圖緩解尴尬氣氛,攥緊的手指将緊張昭示無餘。

“帶未婚妻出門,哪門子私奔。”

鬼切的大腦慢慢複蘇,未婚妻?

撇去這個困惑不說,鬼切想起了今天的音樂會,“可我父母…”鬼切對誰似乎都在意且真心。

“今夜不考慮這些,你已經做得很好了。”

“我聽完了你唱給我的整首歌,抱歉,處理了點事情來遲了。”

鬼切小聲,“沒關系,你能來我就已經很開心了。”

“對了,你父母對你好嗎。”男人看着後視鏡,下雪天的路并不好開。

鬼切嘆口氣,“無非是對錢和名有偏愛吧,他們也很大歲數了,貪圖些富貴也能理解。對我說不上冷淡卻也沒怎麽體貼,不過吃住都挺優渥。”

鬼切十年多以前對父母的戾氣倒是磨平了很多,源賴光寬心。

“先國內随便讀了大學學了英語,之後送我去英國,五年留學,讀的Leeds Conservatoire,拿到碩士畢業學位回的國,又當了幾年家教老師,教孩子吉他。”

“他們希望我早點出道成名,這樣也好過些,于是就去找了A先生,以此契機本來是要沿這條路走下去,然後我就遇到了你。”

源賴光沒說話,似乎在專心開車。

“被包辦的人生,”鬼切笑笑,自嘲的況味,“有的時候堅持不下去了,就會想想,你還在等我,我不能停下腳步。”

那夜的天臺,男人一字一句的承諾,他要等鬼切,等一輩子。

鬼切當成珍寶般記到現在。

源賴光确實做到了。

回過神,鬼切才發覺窗外的房屋越來越稀少,汽車似乎開入了陰冷的郊區。

“不回家嗎,這是去哪裏。”

話音未落,男人踩下油門,“到了。”

這是一片很大的空地,遠處是玫瑰花窗的教堂,與巴黎聖母院的一式一樣。七彩的琉璃瓦,雪夜仍反射出浪漫聖潔的光。

幾乎是錯愣着走上白綿綿的雪地,鬼切穿的皮靴,在潔白上留下一串細密輕淺的腳印。

“鬼切,”身後有人喚他。

鬼切自顧自往前又走了幾步,“這地方真漂亮。”像是極開心,忘了揣測來這裏的目的。

四合有冷杉和松柏,蓊蓊郁郁的植被壓雪,一派祥和,似乎無人存在。

“源賴光,去前面教堂看看吧。”他邊說邊回眸,卻跌入滿目的豔紅。

男人穿的是西裝,從車後備箱裏拿出包好的玫瑰花束,熱熱烈烈的豔色,在雪地間分外妖嬈醒目。

他走到鬼切身側,單膝跪下,眼神誠摯。

鬼切注意到他左手手心裏橫亘的傷疤,殘留着棕褐色的痕跡,經雪色反射,清清楚楚落入鬼切的眸色中。

鬼切有些心疼,“這疤倒真像刀傷。”

上輩子自己守護源氏正義,替源賴光前線厮殺,護其後背,手上的挂彩深下去,又夾雜烽火硝煙,便是一生的疤痕。

源賴光垂眸笑笑,似乎釋然,“那又何妨。刀傷我收下了,這是我還贈你的玫瑰。”

鬼切怔怔看着眼前眉目含笑的男人,發現源賴光這個名字,時隔多年仍叫他熱血沸騰。

玫瑰鮮且仙,被白雪附上淡淡的留白。

玫瑰花束濃郁,高密度的奢華和浪漫簇擁着花束中央安放着的精致盒子。

鬼切想伸手去觸,男人已然打開了盒蓋。

亮晶晶的戒指躺在盒中,煥發星星一般的光芒。

“嫁給我,好嗎。”源賴光的發絲飄舞在風雪中。

鬼切耳朵紅紅的,也不知是凍的還是其他,風吹得他視線有些模糊。

鬼切擦擦眼睛,鄭重點了點頭,之後仰起頭努力不讓眼淚掉下來。

源賴光把戒指戴到鬼切手上,鑽石不大,卻足夠奪目。

“去前面看看吧,不是說要去教堂嗎,逛完我和你一起回去。”

鬼切牽住他的手,“去哪裏。”

男人笑了笑,“小朋友真不懂假不懂,”調侃完後正聲,“自然是去見你父母,之後籌劃結婚。”

鬼切的臉肉眼可見地飛紅,迎面撲簌簌的雪色,源賴光在他身邊,與他十指相扣。

兩人的發絲都積下薄薄的飛雪。

漫天空華卷雲來,霜天霜地間,他是比雪花更純粹的存在。

END:他朝若是同淋雪,此生也算共白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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