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章

第 10 章

陶未是在3號樓單元門前醒過來的，這是上一個存檔點，彼時她才從1號樓跑出來，手裏還攥着馮晚年的腕機。

第幾次死了？

有點數不清了。

每次死亡時的痛感是百分之百的，但一旦脫離游戲場景，那種痛苦就會很快消逝，在腦海中逐漸淡掉。

發光小人在身下來來回回，陶未漂浮在光影中，呆了兩秒，就從被群屍撲倒、被高危挖掉眼睛的驚懼中平靜下來。

“…..這游戲別的先不說，光是鍛煉心态這一方面，就已經無人能敵了吧？”

陶未從沒想過，自己有一天能親身體驗這麽多種類繁多的死法。

被人從腦袋裏面掏掉眼睛什麽的，正常人誰能感受過？

不過好在因為這次死亡，她也終于搞明白了一件事。

在橙陽小區撐開異常區域的那只[高危]，百分之百就是高毅中的妻子，李小英。

李小英恨這個小區的所有人。

在最後那兩句話裏，陶未能清楚感知到那鋪天蓋地的恨意。

她想起在回檔之前，韓心文曾經說過一句話，“高毅中曾帶着妻子的診斷書，挨家挨戶敲開所有居民的門。”

結合馮晚年的所作所為，能明顯推測出來副校長是去幹什麽了。

他是去拜托所有橙陽小區的居民，幫他看住自己患病的妻子，不讓她離開這個小區。

Advertisement

要知道小區裏不止上班族和孩子，還有自由職業者，全職爸爸/媽媽，有專門照顧孩子的老人或保姆。

試想一下，自家孩子學校的副校長親自上門，言辭懇切的希望你在閑暇時分幫忙注意一下他患病的妻子。

“我的妻子很容易跑丢，她一個精神不太好的女人，在外面非常容易遇到危險，我真的很擔心她。如果你恰巧看到了她，能不能先把她帶回你家，然後請立刻聯系我，我欠你一個大人情。”也許高毅中和每個鄰居都這樣說過。

于是所有居民都站在了他的身後，成為了他的眼睛。

小區裏無時無刻都有人在。

同樣的，無時無刻都有眼睛盯着李小英。

他們監視她，欺騙她，然後用嘴巴告訴副校長她的位置。

高毅中利用一紙診斷書加他的身份，成功把橙陽小區打造成了一個牢籠。

所以，李小英是被橙陽小區所有居民逼成了高危異常體？系統任務中的那個“秘密”，是指這裏所有的居民都是殺死他們自己的“劊子手”？

但這似乎又有點說不通，好像中間還缺少了什麽關鍵的東西。

李小英，她一個人類，到底因為什麽樣的轉變能異化成那樣的怪物？異化的關鍵節點是什麽？

所謂的異常體，到底是什麽東西？那真的是人類能變成的樣子嗎？

游戲系統靜靜地聽她推測，始終沒有任何反應。

果然，光有推測還不夠。

她必須找到關鍵性的證據，把所有劇情補全。

“我眼皮裏的那張臉，是在進入4號樓後開始暴動的，是在進入馮晚年家裏時觸發的。”陶未仔細思索着，“那要是我直接把檔回到進入1號樓之前呢？”

直接把根源堵死，不知道這種情況下她再進入4號樓，還會不會觸發暴動？

試試就試試。

如果錯了，大不了再死一次，把檔重新撥回3號樓前。

陶未立刻召喚系統，然後在一片光海中回檔。

再睜開眼時，她手裏正握着1號樓單元門的門把手，眼前不遠處的血泊中躺着一具臉朝上的屍體。

是剛剛跳樓的馮艾。

D5314，那名和她一起進入橙陽小區的男囚，則在更遠的地方目光複雜地看着她。

目前的時間點裏，她還沒有進入過1號樓，D5314也沒有跑進3號樓。

陶未放開門把手，在馮艾爬起來之前扭頭就跑。

她無視掉D5314的呼喊，風似的沖向4號樓。

“我還以為她多大膽子呢，”李路忍不住翻了個白眼，“這不是看到屍體也會害怕麽？早點去做她自己的任務不就好了嗎？”

抱怨了一通，李路忽然發現導師并沒有附和他，而是緊緊盯着面前的虛拟屏幕，眉毛擰的能夾死螞蟻。

“怎麽了導師？”李路用光板擋住鼻子，湊過去問道。

“很奇怪….”韓心文的手指無意識摩挲着煙盒邊緣，“我總感覺她剛剛想做的，好像不是去4號樓這件事…..”

陶未一路上一直能聽見窸窸窣窣的交談聲，這些應該都是小區內居民曾經發生過的對話。

如果不選擇馮晚年那條線，或許這些繁雜的交談就是另一種獲取線索的渠道。

陶未筆直地沖進4號樓。

這一次，樓道裏空空蕩蕩的，沒有屍體從死亡的家中走出來。

“果然不觸發[高危]的規則，那麽地圖裏就不會發生變化。”

一進4號樓，她就強制讓自己不閉眼，并用最快的速度往上跑。

在拐過3樓拐角時，她才聽見稀稀拉拉的指甲撓門聲。

等用□□卡刷開501時，她甚至都還沒見到李小英那張臉。

在所有人都沒有反應過來的情況下，陶未一把推開了501的門。

一聲驚雷驟然在天空炸響，原本游離在小區內的灰霧瞬間跟瘋了似的不停翻滾！

壓抑到極致的氣息猶如浪潮般從501噴湧而出，無數沒有嘴巴的屍體同時發出一聲聲尖叫！

這尖叫讓D5314立刻變了臉色。

“不會吧….”他想到什麽，瞳孔驟縮，擡腳便朝3號樓跑去。

就算隔着一道虛拟屏幕，也能被小區內癫狂的變化感到心悸。

“發生什麽事了？！”李路被震了個肝兒顫，連忙低頭查找有關501居民的資料。

“她為什麽直奔這間房？這間房裏有什麽東西能發出這樣的能量？”

沒有人回答他。

因為在研究部內的所有員工全都知道，沒有哪只異常體能攪動整個異常區域。

除非，是該區域內的唯一一只高危。

李路握住光板的手忍不住顫抖起來。

但門的後面卻沒有任何吓人的東西。

昏暗的房間裏是很正常的擺設，這間房比陶未翻過的任何一間都幹淨。

幹淨到離譜的程度。

地毯鋪的一絲不茍，茶幾上的玻璃杯全都擺放在同一條水平直線上。電視櫃下方的書本極度整齊，連一絲卷邊也沒有。

空氣裏飄浮着淺淡卻明顯的消毒水味，漂亮的地板甚至能反光，沙發上更是連根毛都沒有。

比樣板間整齊，比醫院病房還幹淨。

“潔癖？還是強迫症？”

假如李小英真是一個病患，那她不太可能有心情把屋子收拾的這麽利落。

假如她不是，那就更不可能有機會收拾屋子了。

所以，高毅中是個典型的強迫症外加輕微潔癖？

怪不得他的行為會那樣…..偏執，且掌控欲極強。

只是快速掃了一遍屋子，陶未立刻将副校長的性格摸了個七七八八。

身後傳來古怪的腳步聲，屍體們似乎已經慢慢從房間內走了出來。

陶未毫不猶豫走進501，随後立即存檔，把房門反鎖。

落鎖聲和心跳聲同時在死寂的屋子內響了起來。

陶未捂住胸口，一步一步慢慢走進了屋子。

期間她用另一只手撐住了眼皮，盡量讓第一次眨眼來得晚一點。

這是一間兩室一廳的房子，無論是裝潢還是生活用品，都明顯看出屋主人較高的財力和用心的審美。

但奇怪的是，本該住在這的一家三口并沒有出現。

整間屋子猶如停屍房，靜悄悄的，毫無人氣。

高危去哪裏了？高危的老公去哪裏了？高危的孩子——

“啪！”

亂竄到孩子房間的陶未突然踩到了什麽東西，發出一聲輕響。

她低頭一看，發現那居然是一枚紐扣大小的微型記錄儀。

原本藏在書桌腿旁邊的視線死角，可陶未橫沖直撞恰巧把它撞出來了。

這小玩意兒和現實裏的微型記錄儀長得一模一樣，陶未很輕地蹙了下眉，總覺得游戲不該借鑒太多現實裏的東西。

但這種違和感很快被另一股好奇壓了下去。

李小英的兒子高飛居然在家裏藏了個微型記錄儀，他想偷拍的是什麽？

立刻點擊播放，幾束光幕投影到了牆壁上。

“媽媽生病了，所以我們必須肩負起看護她安全的責任。飛飛，你明白嗎？”

一名衣着考究的男人半蹲下來，做出撫摸的動作。他的表情溫和而慈愛，像在安撫受驚的小動物。

“把媽媽捆住手腳，是為了不讓媽媽做出傷害自己的事情。爸爸特意用了軟墊繩，這樣就不會在媽媽的身體上留下疤痕了，媽媽也不會覺得痛。”

“一切都是因為爸爸愛媽媽，所以才這樣做的。那飛飛告訴爸爸，飛飛愛不愛媽媽？”

記錄儀遲疑地點了點頭，顯然這是高飛佩戴的視角，看身高差，估計那時候的高飛只有五六歲的樣子？

“飛飛真棒！”男人臉上的笑容愈發真摯，他拉住高飛的手，讓他往前走了兩步，随後湊近他的耳邊，輕聲說，“如果飛飛也愛媽媽的話，那飛飛也學着這樣做好不好？記住，捆的時候，一定要用力，知道了嗎？要不然，媽媽會再次跑掉的，到時候飛飛就再也見不到媽媽了。”

男人讓開身，露出後面驚懼的女人。

那張臉….和陶未眼皮裏那張臉一模一樣，但錄像中的看上去更加美麗，鼻尖的小痣在淚水中顯得凄美極了。

“不….不要….高毅中你這個混蛋！！你讓飛飛走！你放過飛飛……我不跑了…我再也不跑了…我不離婚了….你讓飛飛走…飛飛你快走啊！媽媽求你了！！”

由于沒有任何設置，記錄儀默認從首段錄像開始播放。

可才看完第一段結束，陶未就出了一層薄薄的冷汗。

因為很明顯，這枚記錄儀是高毅中主動讓高飛佩戴上的。

他在記錄自己囚禁妻子，更是在記錄自己如何改造自己親生孩子的認知。

“囚禁媽媽是對的事情”、“一切都是因為愛”。

荒誕、扭曲、恐怖。

韓心文給的資料中顯示，高飛目前在讀初中。也就是說，從第一次認知改造開始，這當中的過程已經持續了至少五六年的時間？

就像在驗證陶未的猜測一樣，接下來的幾段錄像全都是高毅中在教授高飛如何更大程度的去限制一個人的人身自由。

“如果媽媽不願意聽話，那飛飛可以先喂媽媽吃這種漂亮的小藥片。”高毅中攤開掌心，露出一個純白色的分裝袋。

袋子裏裝了幾片圓圓的藥片，他随意拿起一片扔進桌上的杯子裏，“飛飛看，這種小藥片可以溶在果汁裏，或是豆漿中，媽媽就能很快睡着了。”

“可是爸爸….”畫面外傳來的稚嫩的疑惑聲，“媽媽好像不願意喝這些….”

“如果媽媽不願意，飛飛可以嘗試流一點眼淚。”高毅中抱住孩子，用最溫柔的語氣說着最可怕的話。

“這都是為了讓媽媽更好的留在我們身邊，飛飛也不想早上一睜開眼睛，就再也看不到媽媽了吧？爸爸這麽做，都是因為愛媽媽，媽媽呆在我們身邊才是最好選擇，飛飛明白了嗎？”

“爸爸為媽媽打造了一個完全隔音且封閉的房間，特別漂亮。飛飛可以在裏面盡情和媽媽一起玩耍。但離開前一定要記得把媽媽捆住或讓她睡着，也一定要鎖好門。”

高毅中的臉永遠和善，仿佛一頭披着羊皮的惡魔。

陶未感覺眼睛處傳來一陣酸脹感，她很想直接把這玩意兒關掉去尋找李小英的本體。但像被什麽控制了一樣，記錄儀依舊快速的播放着裏面記錄的事情。

并且逐漸從高飛的第一視角，轉成了類似監控一樣的第三視角。

陶未很快看見了一張熟悉的臉。

“你是誰？你怎麽藏在這？”夜晚披星戴月回家的馮晚年，被鬼鬼祟祟藏在自家樓下花壇中的李小英吓了一跳。

李小英驚恐地拼命搖頭。

不遠處，幾道手電光晃來晃去。小區大門的三名保安也嚴陣以待，似乎想逮住什麽。

“阿姨，請問你需要幫忙嗎？”馮晚年背後，馮艾幽幽探出一顆紮着馬尾辮的腦袋。

她臉上不知道被什麽蹭花了，胡亂貼了幾張創可貼。

父女倆臉上都沒什麽表情。

李小英看了看身後的手電光，焦急的、又帶着一點希冀問，“你們倆….不認識我？”

“不認識，”一片黑暗中，馮晚年在李小英看不見的地方，輕輕捏了捏女兒馮艾的手指。

他問，“你是來找親戚的嗎？如果暫時沒地方去，要不要先去我家？我妻子死的早，只有我和女兒兩個人住，我也馬上趕回公司加班。”

李小英猶豫的面孔被蒙上了一層陰影。

馮晚年看了她兩眼，似乎很疲憊的樣子退了一步，“你不想去就算了，走了小艾，爸爸回家先給你做飯，然後再回公司。”

說着他抓着女兒慢吞吞朝前走了一步。

“等、請等一下！”李小英一看兩個人真的要走，一下子抓住了馮晚年的衣擺，“可以…可以去嗎？我只呆兩個小時就行…或者、或者一個小時！”

“你想來就來吧，但只有一個小時，不要打擾我女兒學習。”馮晚年好像疲憊到不太在乎其他事的樣子，可向前的腳步卻很慢，肩背也微微緊繃。

他在等，等身後的女人跟上來。

如果不跟，不聽話，那他只能來硬的。

這樣的機會可并不多。

灌木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音，李小英慢慢向前走了兩步。

陶未清楚的看到，幽暗的夜色之下，轉身之後，馮晚年低頭看了一眼馮艾，父女倆的眼神沉極了。

“爸爸，”馮艾用氣音問道，“李阿姨并不像有精神病的樣子啊？”

馮晚年朝身後擺了擺手，确認李小英的确跟了上來後，才疲憊地朝女兒笑了一下，“小艾，有時候事實是什麽，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們需要這個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