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十八章

聽到盧母說的話,盧觀昭是震驚的。

她的驚愕之色太明顯,倒讓盧母原本有些煩躁的內心而稍稍開懷了一些。

這還是盧母第一次看見素來胸有成算的盧觀昭有這樣一幅震驚的神情。

盧母初次聽聞此消息的時候也是大驚,她沒有想到江都帝卿竟然能做到這樣的地步,完全抛去了男兒家應當有的矜持和莊重,就這樣向聖人請求賜婚。

聖人告知她此事的時候,盧母差點都沒有辦法管理好自己的表情。

盧觀昭的身份确實是能尚公主,但是盧母也不打算真的尚公主啊!

然而想到恒陽郡主“玉珠”在前,盧母又覺得尚了江都帝卿也不是什麽很差的主意。

盡管盧母腦海千頭萬緒,聖人卻沒有一錘定音。

她就像是随口的玩笑,将這樣的新鮮事講給自己的友人。

但也正因如此,盧母心中再一次确定聖人确實看好了想要将恒陽郡主嫁到英國公府來的心思。

“母親,聖人答應了嗎?”

女兒的思緒将盧母內心的各種想法拉了回來,她望着自己十六歲的大女兒,內心複雜而郁悶。

怎麽就看上她這麽一個最優秀的女兒呢?

盡管盧母和盧父關系一般,平日裏也多相敬如賓,但她從來沒有讨厭過自己的大女兒。

相反,随着盧觀昭年歲漸長,出落得愈發俊秀,又十分優秀,就算盧母再偏心,都不得不承認英國公府交到她手裏,還能再保五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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盧母也實在不想讓這麽一個優秀的女兒娶了個殺神回來,然而聖人暗示時的眼神十分銳利與壓迫,暗含的警告讓盧母也不得不放棄私下底的小動作。

盧母也通過此次的試探,發現大女兒确實對江都帝卿沒有什麽感覺。

如果盧觀昭和江都帝卿兩情相悅,聖人定然不會棒打自己兒子的鴛鴦。

可惜了。

盧母搖頭:“聖人訓斥了帝卿行事大膽魯莽,并未再提此事,你告知與你是因為此事重大又事關于你,将來你要注意和帝卿的分寸,莫要做出有損帝卿清譽的事來。”

又開始訓斥她了,盧觀昭挑着自己的重點聽,聽到聖人沒同意心中松了口氣。

蒼天啊,她才十六歲,真的不想這麽早結婚,而且還是這種沒什麽感情基礎的聯姻。

因為賜婚的事情作罷,盧觀昭心下放松,不由得露出笑容來:“女兒知曉了。”

盧母倒是頭一次得了盧觀昭的好臉,頗有些受寵若驚,難得也多說了幾句。

“年節将至,宴席頗多,你這幾日和東平侯那小子赴宴是也多注意些,地方邕州別駕犯了事被捉拿歸案,京中鹽鐵司使遭了彈劾,江南一帶官鹽摻雜的事聖人已派人去查,此事事關齊王裕王,你平日裏多多注意,不要被人當了槍使。”

平時盧母也會告知盧觀昭一些朝中事,因此盧觀昭也知道邕州別駕是淑貴卿的妹妹,齊王的姨母以及鹽鐵司使是薛家的主君,裕王的父家。

想來這些事情的背後,沒少她們二王的鬥争。

“是,女兒定當注意。”

這邊難得母女倆有點其樂融融的樣子,而長風侯府則是一如既往的冷清而肅穆。

因為帝王的允許與憐惜,特在京中建長風侯府賜予恒陽郡主居住,盡管他不能襲承爵位,但這算是帝王代母贈與他的嫁妝,以後也都是他的。

秦聊蒼通過宮中的眼線,收到了江都帝卿請求皇上賜婚的消息。

很難形容他受到消息的心情,如同掉光落葉的黑壓壓枝幹,張牙舞爪的,只剩下一片灰與白,黯淡又艱澀。

管他什麽事呢?

就算英國公世女娶了江都帝卿,又和他有何關系?

秦聊蒼質問自己,卻仍然得不到答案,或者是他并不想得出答案。

他右手拿着毛筆本是寫東西,卻停下來,左手從懷中掏出了沾染上自己體溫的一個垂珠耳珰。

南珠熠熠,耳珰精致。

他凝視摩挲片刻,随後将耳珰放在桌子上。

秦聊蒼望向自己的院落,因為身份的緣故,他極其不喜有太多近侍來侍奉,因此偌大的院落也只有兩三個男侍在一旁守候,各忙各的事。

而此時院落看不見其他人影,只有冬日裏光禿禿的枝幹與未化的落雪壓滿的草叢,平添蕭瑟。

沒了母親與長姐,長風侯府總是這樣安靜。

秦聊蒼明明已經習慣了這樣的孤寂與安靜,但自從聽聞江都帝卿請賜婚于英國公世女一事之後,他就無法再保持內心的平靜。

他又回想起和她僅有的兩次見面。

英國公世女和其他女人都不一樣,她看他時從不覺得厭惡,也不覺得嫌棄,更沒有上下令人惡心的打量。

秦聊蒼完全沒有想到,自己竟然還能如此清晰地記得她看向他時的神情。

先是眼眸微微睜大,瞳仁裏透亮的映像裏出現他的身影,帶笑的唇邊自然而然地流淌出更深的笑意,如同初雪後的霜白松樹般清澈。

初見的驚鴻一瞥,到再見的針鋒相對。

掌心下她臉頰的肌膚柔軟,她纖長的睫毛如羽翼般顫着,眼眸中是不可置信與怒意,神色中總是透露着伺機而動的兇光。

那是不一樣的英國公世女,也是只有他見過的英國公世女。

她看光了他的身子,清白就這樣毀在她的手中,秦聊蒼應當惱怒而殺掉膽敢冒犯他的人的。

但她的眼眸卻又是那樣的清澈,不帶着絲毫的欲望只剩下驚嘆。

這樣發自內心的驚嘆,卻讓秦聊蒼茫然又不适應,和無法控制的羞恥與害羞。

他也只能假裝坦然,又覺得幸好那晚遇見的人是她。

英國公世女無愧君子之風,反倒顯得他小人心态。

但她也是個怪人。

秦聊蒼心想,他執拗地想要貶低她,好讓自己不老是想着她的好。

如果不是個怪人,為什麽還會欣賞他?還會如此理所應當地承認他是帶兵的将軍?還會觸碰他,還會如此輕易地就原諒他的冒犯。

樹幹有麻雀飛過,落雪落下發出了聲響,讓秦聊蒼驀然從思緒中回過神來。

他低下頭,握着毛筆的手不由得一僵。

上好的宣紙上竟寫着好幾個英國公世女的姓名。

他掩耳盜鈴一般将紙團成一團,內心卻又不由自主想到她名字的由來與含義。

觀字輩的尊貴在公侯中無貴女能比,昭又為明亮。

……像太陽一樣。

秦聊蒼抽出一旁專門收拾好的各類請帖與冊子,他打開其中一封,沉默片刻喚來了管家。

“劉姑姑,準備一下,裕王殿下大婚,我會去。”

裕王的大婚如期而至,和齊王當年大婚一樣,聖人雨露均沾看起來毫無偏頗,都親自前往王府,展現自己的恩寵。

只是皇後尚在病中,這一次并未前來。

大約也知道她在衆人多不自在,沒有待很久,只是勉力自己的女兒、女婿幾句,聖人就離開了。

而聖人離開沒多久,齊王也找借口離開,像是身不由己一樣。

紀溫儀偷偷和盧觀昭吐槽,說不知道的還以為裕王能在自己的婚宴上給齊王下毒致她于死地一樣,如此小心翼翼生怕別人不知道她們兩姐妹關系不好。

盧觀昭被紀溫儀微妙又精準的吐槽差點一口酒噴出來。

裕王大婚不是小事,整個裕王府賓客衆多,張燈結彩,奢華無比。

又因為大家都是皇親國戚,這俨然是一個極大的社交場合,觥籌交錯,喧鬧而喜慶,又因為臨近過年,時不時響起鞭炮的聲響,好不熱鬧。

女席與男席盡管是分開的,但并沒有隔着很遠,能夠看見彼此熱鬧的場面。

皇親國戚也分很多種,邊緣宗室或者是炙手可熱的天子近親,盧觀昭是被衆人簇擁與關照的那一類,輪番上來的問候讓盧觀昭一刻休息時間都沒有。

她自然也沒有注意到男席那方頻頻投來的目光。

因為喝了不少酒,盧觀昭的臉有些紅,在這明亮的宮燈下如醉玉頹山,更顯得美如冠玉,豔麗多情。

男席中,江都帝卿屬于被簇擁的人,而秦聊蒼則是被冷落的人。

因為地位使然,他們彼此坐得不遠,但僅僅只是淺淡的相互打招呼後,江都帝卿便沒有再理會這個他認為粗鄙的武夫郡主。

秦聊蒼并不在意江都帝卿的冷淡,他在短暫的接觸間便能感受到他的傲慢,連帶着其他貴男也不甚理會他,甚至都不願意靠近他,帶着隐晦的排擠。

秦聊蒼注意到江都帝卿總是頻頻往女席方向看去,他順着江都帝卿的目光,很快就看到了被衆人圍在中間的英國公世女。

就算距離不近,但是秦聊蒼還是看到了她因微醺而有些潋滟情調的風姿,在一衆女賓中如碎砂中的金珠,奪魂攝魄。

秦聊蒼的心仿佛漏跳了一拍,他有些心慌地低下頭喝了口酒,來壓抑住不尋常的內心。

江都帝卿求皇帝賜婚的消息并沒有流傳,畢竟事關帝卿的聲譽,因此宴席中很多人都不清楚此事。

但京中貴男圈裏也都知道帝卿愛慕于英國公世女。

笑話,見到世女這樣的風姿,貴男哪一個沒想過要嫁給她?

只是衆人也不會在江都帝卿面前觸黴頭,也不想被帝卿針對,因此有的拍帝卿馬屁的,開始誇贊起帝卿與英國公世女相配的身份與容貌。

秦聊蒼耳邊響起了男子們對英國公世女的誇贊,他也不難聽出來這些貴男們言語下暗藏的心思。

秦聊蒼低着頭,注意到自己和其他男子相比更為粗壯的手臂,心中的那股酸澀又慢慢漲起,如同針尖一般微微刺痛。

是啊,英國公世女如此受歡迎,他早就知曉,也應當知曉自己無論是從身材還是外貌,都比不過這些男人。

秦聊蒼從來沒有因為自己的模樣感到自卑,但是在英國公世女面前,他卻頭一次發現自己似乎是真的配不上她。

無端的,內心升騰起幾分戾氣。

“本宮與世女妹妹一同長大,自然是待本宮與衆不同。”請求賜婚被拒的江都帝卿似乎一點打擊都沒有受到,言語中仍然是那樣的驕傲與得意,“母皇還打算年節邀請世女進宮同我們一家一起吃飯。”

秦聊蒼聽着,握着就被的手越來越緊,他又喝了一杯,卻仍然面色如常。

他強迫自己将心神放在裕王府的賓客上,看看能不能找到要找的人。

他沒有資格,也沒有心思再沉浸在這不該沉浸的事上了,秦聊蒼告誡自己,不要忘了母親與長姐。

想到親人,蝕骨之痛讓秦聊蒼的內心變得冷硬,不再關注江都帝卿的炫耀。

然而片刻後,女席的動靜讓江都帝卿的話止住,同樣吸引了衆人的目光。

秦聊蒼看去,便看到了在新房掀完喜帕的裕王已經出來,正帶着自己的人将英國公世女團團圍住,裕王醉醺醺又肥胖臉上的惡意是如此明顯,言語間似乎是在逼迫着世女做什麽。

“裕王殿下這是……?!”

男席上有郎君驚慌脫口而出,為英國公世女被如此對待而揪心。

江都帝卿也是一怒:“三皇姐這是要做什麽?!當衆針對世女嗎?”說着便起身,朝着男席快步走去。

不少郎君見了,面面相觑後也連忙跟上,有帝卿擋在前面,若是一會兒能給世女留下好印象是最好不過了。

秦聊蒼坐在座位上片刻,他先是定定地看了眼神色不變的英國公世女,随後目光掃過整個女席方向,頓了頓,也跟上了人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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