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章

第 55 章

盧觀昭發現秦聊蒼在某種方面真的蠻強大的。

此時的長樂坊很安靜, 偶爾能聽見馬車路過車轅嘎吱以及車輪碾輾在地的聲音至遙遠的地方傳來。

看着男人勉強直起身子的模樣,盧觀昭蹲了下來,并不在意衣擺落在地上沾染了灰塵。

她目光滑落至他的腹部, 深色的印記顯示着他的傷非同小可。

“你不是挺厲害的嗎?”盧觀昭這樣說着, 她目光又重新落在男人臉上, “怎麽還受這樣重的傷?”

“善騎者堕。”盧觀昭說,“ 你竟也有失手的時候。”

“世女對我如今是愈發不客氣了。”男人并不在意她的調侃, 他似乎因為見到是她而放松了不少,靠在身後的冰冷牆壁上, 昏暗的燭光下, 他竟然還勾起唇笑了一下。

“世女今日回府這麽晚, 想必也是有要事吧?”

“都這個時候了,竟然還有閑心來試探我。”盧觀昭冷哼了一聲,她頓了頓,看着男人緊繃着的身子, “還能站起來嗎?”

盡管血腥味暴露着他的傷口不同尋常,但是秦聊蒼神色卻沒有一絲痛苦或者害怕,他目光如炬, 不知道是不是小巷裏昏暗的緣故,盧觀昭覺得和他目光相比, 唇有些蒼白。

“還請世女拉我一把。”男人這樣說道,他看着她, 黑色瞳仁裏微光躍動, 仿若是在詢問她敢不敢。

盧觀昭沒理會他的挑釁,伸出手, 将他拉了起來。

寬厚的大手一下子就将她的手包裹住,和上一次那種快速而過的觸碰不同, 這一次停留得有些久,異樣的感覺劃過全身。

男人踉跄了一下,盧觀昭又不得不下意識上前扶住他的胳膊,又被他的健壯吓了一跳。

遠遠看着就已經很厲害了,上手一碰感覺超乎她的想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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線條流暢的肌肉有些緊繃,靠近後屬于秦聊蒼的氣息撲面而來,是一種夾雜着危險的神秘與無言張力。

盧觀昭沉默了一下,她能感覺身旁的男人最開始還沒回過神,随後毫不掩飾的目光正流轉在她的身上,那股洶湧的,晦暗的情緒也突破了濃厚的烏雲穿透而來。

盧觀昭心有些發癢,但仍淡定說道:“你要怎麽回去?”

她并沒有避諱他的視線,而是擡頭望去。

秦聊蒼确實很高,明明并非是真正的北境人,然而可能是生長在那遙遠的北方,也因此地域加持了他的基因,讓他長得很高大。

靠近他時,盧觀昭覺得身旁的他就像一座大山一樣。

“世女想把我一個人丢在這裏嗎?”秦聊蒼聲音有些沙啞,很顯然他其實有些精疲力竭。

盧觀昭其實很想說這裏離你家好像也沒有多遠,但是看着他此刻的模樣,她卻一時間什麽也說不出來。

片刻後,盧觀昭将他的胳膊放在自己的肩上。

秦聊蒼似乎沒想到她的舉動,原本帶着幾分刺的挑釁一下子就噤了聲,她能感覺到他更為緊繃的身子。

盧觀昭忍不住輕笑了一聲:“怎麽?不相信我會送你回去?”她意有所指,“先前送過一次了,我知道路。”

盧觀昭能感覺到身旁的男人身子更僵硬了一些,無論他剛才怎麽樣的嗆聲,在這一刻盧觀昭發現他只是虛張聲勢。

他似乎僵硬片刻後想要收回自己的手臂,然而在盧觀昭并沒有那麽強硬的動作下,卻一點也動彈不得,只能僵硬地跟着她往長風侯府方向走。

說是扶着他,倒不如說是他在有些僵硬地跟随她。

道路上很安靜,不知道是不是有了上一次的經驗,挑着小路的盧觀昭并沒有遇到其他人。

秦聊蒼并沒有刻意把力道壓在她身上,雖然也有着不小的重量,但是盧觀昭卻莫名有一種被圈在懷裏的錯覺。

果然還是他太大一只了。

每每和秦聊蒼待在一塊,盧觀昭感覺自己最終總是會妥協。

一路上太安靜好像也不太好,這麽近的距離已經突破了安全界限,盧觀昭不想太沉默,這讓她感覺有些不自在。

于是盧觀昭問他:“你身上傷怎麽回事?”

男人的聲音自頭頂傳來,有些悶悶的,似乎也夾雜着一絲不自然:“疏忽大意罷,我無礙。”

“無礙還躺在角落。”像個無家可歸的小可憐,盧觀昭才不信,想想剛剛地上淌着的血痕,她覺得恐怕秦聊蒼短短的一句話裏有多少兇險。

“長安城內,究竟何人敢這樣對你光明正大下死手?”盧觀昭覺得很蹊跷,“且你躲在那兒,是在躲什麽人嗎?”

她們因為靠得很近,所以交談的聲音也極小,不知道是不是為了聽清楚她說的話,秦聊蒼身子緊緊貼着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他溫熱的身軀與起伏的呼吸。

秦聊蒼并沒有回答她的問題,而是答非所問又像是意有所指:“世女可知煙花坊大量販賣之事。”

盧觀昭心下一凜,她今天才從六皇女那兒聽到消息,而秦聊蒼那個這裏卻已經知道了。

盧觀昭低低地應了一聲,随後秦聊蒼帶着幾分冷意的聲音自耳邊傳來。

“膠東王走後,齊王便放了出來。”秦聊蒼略帶諷刺的聲音含着刺骨的冰冷,“當日送膠東王出長安的正是裕王,之後裕王便掌皇城北門羽林二軍。”

盧觀昭沉默地聽着,大約猜測到了秦聊蒼話語裏隐藏的意思。

她其實也有所懷疑,六皇女也曾經隐晦表達過——膠東王意圖攪弄京城渾水,讓齊王與裕王相争。

而秦聊蒼能夠在此說這些話,恐怕他這身上的傷和那個已經返回膠東的膠東王有脫不了的幹系。

不知不覺已經來到了長風侯府後門,遠處金吾衛宵禁的提醒鈴铛聲響起,盧觀昭站在原地一頓,最終擡起頭來看他。

“到了。”盧觀昭說。

男人此刻并沒有露出諷刺的笑,也沒有再入剛才那樣有着一絲冰冷的沉郁。

他靜靜地看着她,卻在她放開他的胳膊那一瞬間,再一次拉住了她的手。

盧觀昭一頓,便聽見他說道:“世女考慮得如何了?”

盧觀昭猛然擡頭,呼吸有一瞬間的急促,被他猝不及防的一問又一次被驚到。

她的警覺心其實已經在剛剛一路而來的交談聲中已經降低了,卻沒有想到會在這個時候秦聊蒼有這麽一個突然一問。

仿佛他只不過是随意的開口,就扔下了一枚炸/彈。

而此刻,他的眼眸那股透亮的光裏還夾雜着凜冽的霧氣,黑壓壓的晦暗張牙舞爪地捕捉着她的心神,祈求與探究的光穿過尖利殘酷的黑霧直直望入她的心底。

他就像是忍耐到極致的獵人,再也不想給獵物其他逃跑的方向。

然而此刻這個獵人卻只是抓着她的手,甚至都沒有任何強硬的手段來阻攔她的逃跑,只是執拗地看着她,并不在意自己露出的破綻。

他看起來就像是随時會被抛棄的小狗一樣,企圖讓盧觀昭感覺到不忍心。

她心腸硬得很,不可能會不忍心的,這家夥死心吧。

盧觀昭坐在熟悉的內室,望着窗外的天空時,內心第n次嘆了口氣。

內室的房門被打開,發出了嘎吱的聲響,窗紙在微風中也發出褶皺的聲音,伴随着的是熟悉的腳步聲。

“世女。”男人走到她身旁,片刻後也坐了下來。

“傷口包紮好了?”盧觀昭看着高挂夜幕的滿月,并沒有回頭看他,假裝自己剛才并沒有因為他可憐的目光着了魔似的走進了侯府。

“多謝世女相幫。”男人的聲音裏是幾分輕快的舒展,但是讓人無影遁形的氣息卻仍然包裹着她。

盧觀昭磨了磨牙:“秦聊蒼,我且問你。”她轉過頭,看着男人的眼睛,“你是真的覺得我好拿捏嗎?”

內室是幹淨的木質塌,他坐在她的身旁,挺拔而端正,他同樣望着她,目光的交彙是如有鈎子般的漩渦。

盧觀昭聽見秦聊蒼說道:“聊蒼從來沒有這麽想過,我心之所求,想必世女也知曉,我只是做了我該做的事。”

“我當然知道。”不知為何,盧觀昭只感覺心頭有一股火在燒,很顯然她想聽的不是這個。

她面無表情,身子微微前傾,是審視和探究:“你想要我娶你,何須一而再再而三在我面前挑釁又扮弱,我想聖人早有打算,你也說過賜婚的聖旨也早已寫好。”

她頓了頓,看着漸漸咬緊牙關的秦聊蒼,平靜道:“你與我談判,又讓我考慮,讓我覺得你只是因為必須嫁人才選擇我。”

盧觀昭深深吸了一口氣,直視着他:“你的秘密事關重大,你的‘所求’又如此兇險,秦聊蒼,和英國公府比起來,想必皇女更能讓你得償所願,六殿下尚未娶夫,你為何不選她,而是英國公府。”

她們二人都很清楚,此刻盧觀昭言語中的‘所求’,指的不是他要嫁給她,而是他背後的秘密,他內心最大的仇恨。

聰明如英國公世女,也大概猜得出來他這小半年來的動靜是為了何事。

窒息一般的沉默在安靜的內室蔓延,仿佛擠壓着空間,變得越來越壓抑。

而在這片壓抑中,盧觀昭聽見了男人沉抑的聲音,包含着洶湧濃烈的情緒。

“盧觀昭,你一定要這樣逼我嗎?”

他是第一次這樣直呼她的名字,男人眉宇間的鋒利仿若帶着痛苦,透亮的黑眸裏是隐忍又翻滾的熾熱和暴風。

他身子前傾,影子将她包裹住,盧觀昭看見他有些偏執又帶着一絲痛苦的神情。

“你真的不知道嗎?”他質問着她,“你一定要我說出來嗎?”

盧觀昭心尖在顫動,她沒有想到秦聊蒼爆發的情緒讓她感到這樣無影遁形。

她因為他的靠近想要後退,但身為世女的自尊卻讓她仍然坐着,沉默地聽着他說話。

“我是一個男人。”秦聊蒼的語氣中帶着一絲憤怒,似乎在指控着她的逼迫,又像是在對自己感到卑怯,“你有把我當成男人看嗎?”

和這個時代的其他矜持的男人不同,生長在北境的秦聊蒼有着狼一般的習性,當在遇見自己青睐的異性時,他願意且會主動出擊。

然而世俗的壓力與秩序卻壓制着他的想法,每當他祈求世女的目光時,分外地讓他感到羞恥和難堪。

但是他卻從來都不後悔,就算是現在被對方逼迫到無法再後退,都仍然不後悔。

世女睜大眼睛看着他,長長的睫毛下是小小的影子,她褐色的眼睛是驚訝與不自然,卻沒有絲毫聽見他剖白的厭惡與煩躁。

秦聊蒼卻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和聲音。

盧觀昭能意識到男人此刻如暴風一般的情感将她牢牢釘在原地。

“如你所願。”男人跪坐在她的面前,盡管他無論是體格、身高都比她來得高大,但是他卻仿佛心甘情願地将能将他擊殺的武器交到她的手中。

狼垂下了頭顱,将能夠殺人自尊心的劍交到她的手中。

“我在……請求你娶我。”男人盯着她,兇險的光芒落入她的眼中,卻又帶着一絲祈求的期盼。

“至于為什麽?”他有些難以啓齒,血液漸漸湧上耳廓,“我……愛慕你。”

然而他說出來後并沒有磕巴,反而是那樣自然又平靜,而說出來也讓他更加不再掩飾自己的行為與目光中的情感。

堅冰完全迸裂,暴雨來臨前的無數天雷地火滾着濃厚烏雲,平靜海面下的漩渦仿佛能将她吞噬。

這讓盧觀昭感到有些慌亂和無法抑制的震驚。

她是故意逼他的嗎?

有這一部分想法。

但是她卻沒有想到,會得到這麽一個她有些難以招架的結果。

她只感覺心跳加速得仿佛不再安于待在自己的胸腔,那樣偏執又劇烈的情感仿佛要将她灼燒在原地化成粉末。

竟讓她感到一絲害怕。

有驚喜,也有……一種無法掌控的興奮感。

男人向她靠近,起伏的胸膛顯示着他此刻情緒的沸騰與克制,但是他平靜的神情卻讓盧觀昭感覺那只是火山爆發後的僞裝,讓她感覺指尖都在戰栗。

有那麽一瞬間,盧觀昭感覺自己是在被他恨着的。

二人的目光交彙,如今靠近的距離和交彙間的厮殺讓盧觀昭感覺頭暈目眩。

她不由得擡起手,想要蓋住對方那樣讓人顫栗的黑色瞳仁,卻被他這樣抓住。

他的睫毛微微顫抖着,卻掩飾不住眼睫下的兇光與炙熱。

盧觀昭閉了閉眼睛,親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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