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章

第 54 章

其實朝中人人皆知重病的太後會有這麽一天, 所以當報喪的鐘聲響起之後,宮裏宮外并沒有雜亂。

太後薨逝是一件大事,就算是在深夜, 天子近臣與關系近的宗親都要入宮。

盧觀昭換了一身喪服, 便跟着盧母盧父進宮。

因為太後去世得很突然, 一時間進宮的通道都堵着。

夜晚宵禁,街道格外安靜, 更顯得他們馬車的搖晃聲愈發明顯。

盧觀昭和太後其實并沒有那麽親近,太後并非是聖人的親生父親, 他只是恰好在聖人小的時候撫養過一段時間, 随着聖人登基才尊為太後。

建武帝的登基之路其實足夠血雨腥風, 她是先帝最漠視的孩子。

先帝性情多疑,喜怒無常,懷上聖人之後就因為聖人的生父惹得先帝不喜被刺死,還未出生的聖人便沒了父親。

先帝的孩子太多了, 她願意給每一個她喜愛過的男子一個孩子,但是也很快收回自己的愛意。

建武帝是在一衆姐妹厮殺中登上的皇位。

也是将大晉開創了新的高度的帝王。

太後其實從去年開始便卧病在床,大家都知道他極少出現在人前, 大多都在宮中養病。

只是盧觀昭沒有想到太後會去世得這麽突然。

入了宮之中盡管來往的宮人良多,但白綢已經挂了起來, 宮門前巨大的“奠”字白宮燈無不在說明着此刻宮內沉重的氛圍。

“英國公大人,這邊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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帶路的黃門也穿戴着白色的喪服, 低垂着臉是明顯的哀恸, 盧觀昭注意到來往的宮人神情都也沉重,盡管太後他老人家和這些宮人都沒關系, 但他們仍然要表現出悲傷。

盧觀昭不是第一次參加喪禮,但卻是第一次經歷國喪。

一路無言, 就連平日裏話最多的盧父也閉口不言,三人沉默地來到了太後寝殿。

盡管都是來奔喪的,但并不代表着太後是個展覽品,人人都能看一眼,他們這些人來只是來跪的,以表示對太後的尊敬。

盧觀昭跟在母親身後,她看到了許久不見的紀溫儀,對方是跟着平陽長公主一起來的,還看見了帝王後宮的男人堆裏,跟在賢德卿身後的榮成縣主。

目光悄悄地掃過,她的視線一下子被人捕捉。

是秦聊蒼。

盧觀昭一怔。

四處點亮的宮燈拉長了在場人的影子,而高大的男人卻顯得格外突出。

他并不是站在家屬堆裏,而是站在有官稱的女人堆中,無不意味着他和其他男人的不同。

他捕捉到了她掃過的目光,在人群中她們交彙。

沉悶的、窸窸窣窣的,緘默的晦暗讓她感覺到無言的張力,明明距離不近,盧觀昭在他的目光中心跳仿佛漏跳了一拍。

片刻後,二人的視線交錯開來。

伴随着內宦的喊聲,她們紛紛跪下,每個人都發出哀切哭泣的聲音。

盧觀昭自然是見過太後的,但可能是和聖人關系一般,加之身體不好,壽安宮的大門并不會向她們這些無法無天的孩童打開,大多數進宮的時日,盧觀昭一行人都是跟着仁德太女在皇後宮裏待得久一點。

要說盧觀昭悲傷嗎?她确實難過,但是卻沒有到悲痛欲絕的地步。

然而太後的喪禮讓她們進來不是來看流程的,而是需要她們來為太後哭靈。

身份不夠還進不來哭。

她們這群後入宮的皇親國戚在殿外哭,而聖人帶着許久不在人前的皇後在殿內哭。

大約兩位王女和六皇女也都已經在殿內了。

盧觀昭不是一個愛哭的人,她不得不佩服盧父的先見之明,在出門前給她塞了一個帶着刺激性氣味的帕子,好讓她沒眼淚的時候拿出來聞一聞眼淚又出來了。

跪在人堆裏,盧觀昭忽然很想知道秦聊蒼哭沒哭,她還沒有見過他有這樣的神情過。

但這樣的想法在太後靈前好像不太尊敬,一閃而過之後盧觀昭便重新拉回思緒,真心實意地希望太後一路走好。

在場的人估計也都是各有各的想法,并非皇帝生父的太後其實在宮裏并沒有太多的存在感,恐怕對于很多人來說都并不會真心地感到悲痛。

趁着中途有機會更衣——其實就是上廁所,盧觀昭遇到了許久不見的人。

“從嘉,好久不見!”紀溫儀仍然是那樣的爽朗,如果不是在太後靈堂內,盧觀昭想她恐怕還能笑着打招呼。

但紀溫儀看起來确實沒有之前被賜婚時的那種沮喪模樣。

有點地獄,但是盧觀昭還是問了:“看你心情倒是不一樣了。”

紀溫儀也知道不能在這裏表現得太高興,她按捺住了想要和盧觀昭勾肩搭背的沖動,而是克制地撞了撞她的肩。

“唉。”紀溫儀看起來遺憾但眼神卻一點都不遺憾地嘆了口氣,“太後薨逝,國喪期內不得嫁娶,親近宗室更是三年守孝,雖然說是這麽說,但恐怕這一年我都不用娶榮成縣主了。”

紀溫儀眼睛亮晶晶地透出透亮的光:“從嘉,我真是遺憾。”

盧觀昭:……

勸你不要笑出來,是真的會被打的。

聽了紀溫儀的話,盧觀昭卻不知為何心中有一絲惋惜劃過。

不是對紀溫儀的,而是……

她有些怔神。

她在遺憾和惋惜什麽?

然而紀溫儀一旁的搭話打斷了她的深思,許久不見對方,二人又聊了幾句。

到底是在太後喪禮,她們也沒辦法講太多,又回到靈堂上。

太後薨逝畢竟是國喪,就算不是聖人的親生父親,場面依舊不會小,他在聖人登基後第一個承認聖人皇位合法性的長輩,因此聖人對他身前身後事照顧得也是十分到位,喪禮的牌面也完全足夠。

喪禮長達一個月。

而在喪禮期間也發生了一些事。

齊王在太後靈堂上悲痛欲絕,一番唱念做打孝感天地,聖人感動,念在她如此孝順的面子上,恢複了部分差事。

然而此時的齊王很顯然也比不上身兼數職的裕王,二王之中裕王仍然站在上風。

私下底的時候,盧觀昭和六皇女偶爾還會得到裕王刁難和諷刺,但是論嘴皮子,裕王說不過盧觀昭,論忍耐與轉移話題,六皇女也是一絕,就目前來來看,六皇女從二王手中撿漏了一些差事,聖人贊譽良多。

而盧觀昭這邊則是得到了消息來報,自齊王恢複差事之後,趙柏那邊似乎有了一些動靜。

身為邊緣部門的內宦,趙柏這段時間從雀鳥司調到了掖庭掃灑,常出沒于欽明殿附近。

欽明殿便是原來的東宮,是仁德太女的寝宮,自仁德太女去世後,聖人下旨原樣不變,封存于宮中。

盧觀昭不知道趙柏想要做什麽,她示意手下繼續盯着。

也因為太後去世的緣故,盧觀昭出入宮內的次數變多了,時常也會和六皇女商量事情。

紀溫儀偶爾會參與,但是因為平陽長公主仍然盯得緊,她很少有機會在每日祭拜流程後留下來和她們說話。

這一天盧觀昭又和六皇女商量事情到了很晚,盧觀昭聽到六皇女接手了之前齊王沒辦好的差事,有些驚訝。

“懷瑾,你我可都知道那是得罪藩王的差事。”盧觀昭抿了抿嘴,“你根基尚淺,此事恐怕不但得罪藩王,還會得罪世家,接手了這份差事,你不擔心嗎?”

盧觀昭沒想到六皇女竟然願意從聖人那裏接受兩稅田案的差事,從古至今,事關土地和稅收都是一場硬仗,代表着皇權與世家、中央和地方的拉扯和糾纏。

六皇女微笑道:“我不過是輔助楊大人罷了,切莫擔心。”

六皇女口中的楊大人就是先前告發了薛家,只身從江南回京遭至追殺的楊柳生,最近從監察使升至中書侍郎。

只是盧觀昭沒想到楊柳生一回來就接手了這份燙手的山芋。

六皇女很顯然猜測過自己母親的旨意下的含義:“楊大人出身寒門,曾是吳相門生,因脾性強硬,和世家多交惡,聖人将此事交給她,自然是知曉她不可能和世家合作。”

楊柳生很有能力,盧觀昭是知道的,不然她怎麽能從一個中書舍人兼任監察使前往江南回來,就能拉倒一個薛家?

六皇女如此說了,盧觀昭自然也不會再說什麽,她只是道:“可有我需要做的?”

六皇女不會對小夥伴客氣,她拍了拍盧觀昭的肩說道:“接了這份差事,我大多要和楊大人在官署相商,沒辦法常出宮外。”

她壓低了聲音,“從嘉,我有裕王府的人來消息,裕王府近日多大肆采購煙花,此下非年節,煙花坊火硝皆有定制,如此采購我認為不同尋常,你且幫我去盯一盯。”

盧觀昭應是,她停頓了片刻,在離去前對六皇女道:“一月前,我在東郊瞧見了榮家大郎,看起來比以往更瘦了一些。”

六皇女的微笑有一瞬間的僵硬,但片刻後略顯凝滞的動作重新變得流暢。

“我知道了。”六皇女說,“宮門要落鎖了,從嘉且先回去罷。”

盧觀昭聞言并沒有在說什麽,輪到她拍了拍六皇女的肩,帶着任務出宮去了。

出宮時已經有些晚了,在派人調查與親自往東市煙花坊查看後天色完全暗了下來,跟随着的卓平則是在給她報告。

“奇了怪了。”卓平道,“并非節日,裕王要這麽多煙火做什麽?”

裕王府收購煙花其實并沒有那麽隐晦,但因為太後薨逝注意力被轉移的緣故,一時間大約還未有人察覺。

盧觀昭卻覺得齊王不可能不知道。

她心下有些不安,裕王府采購這些已經不是一天兩天了,她和六皇女這段時間常常在太後靈堂跪靈,就連聽消息都要見縫插針。

她吩咐卓平道:“你派個機靈點的人,去盯着齊王府,這幾日齊王府若是有人來往煙花坊,無論是明面上還是私下底,都要告知我。”

卓平笑道:“好嘞,卓奇前段時日正好回來了,且讓她去好了。”

盧觀昭瞥了她一眼:“可讓你姐姐好好休息吧。”

卓平道:“少主君可別偏心,卓奇這幾日可是舒舒服服休息的,是該讓她來給少主君辦事了。”

盧觀昭想到了卓奇的工作報告還沒來得及查閱,因為太後去世的緣故很多計劃都被打亂了,決定今晚好好看一看。

主仆二人一路閑話回府,宵禁時間快到了,街上的人也漸漸少了許多。

卓平正跟在少主君身後,一會兒卻忽然見少主君停了下來。

“少主君,怎麽了?”

卓平見少主君原本放松的神色變得有些複雜,随後恢複平靜。

少主君對她說道:“我想起來還要辦一件事,你且先回府去。”

卓平有些驚訝:“都這麽晚了,可是有要事?還是讓奴婢來辦吧?”

少主君搖了搖頭,接過了她手裏的提燈:“回去後若是府裏人問起,便說是我被東平侯留住,晚一些再回去。”她頓了頓,“若是父親定要人接我,你去告知母親,母親會知曉的。”

卓平一聽,便知道少主君心意已決,連國公娘子都搬出來,想必是真的有要事。

出入朝堂後的少主君愈發說一不二,前些時日還在正院裏和正君起了争執,最終正君後退了一步,再也管不得枕湖軒裏的事。

府裏的人也漸漸了解到,英國公世女已經不再是那個母父身邊下的孩童了。

英國公對此事不可置否,但從她和正君再一次分居,但竟然沒有去蘇側君那兒的情況來看,她這一次是站在自己的大女兒那一邊的。

這些事只是國公府裏的插曲,卓平朝着少主君行禮,便先行回了府中。

而被留下的盧觀昭在等到卓平的身影消失,她深吸了一口氣,拿着散發着微弱燭光的提燈走到了一旁的小巷中。

随着她的深入,空氣中帶着幾分血腥的味道也越來越濃。

她站定在一個屋檐下的昏暗處,看着靠在在一大垛稻草陰影裏的男人。

她盯着他片刻,最終緩緩道:“秦聊蒼,你又跑來我家後街做什麽?”

捂着自己傷口處的男人則是朝她勾唇,黑暗中仍然明亮的瞳仁就像是藏在陰影裏的猛獸,随時能撲上來咬住敵人的喉嚨,但是在她面前卻顯得溫順。

“真是巧。”他說,“總是會讓世女見到我狼狽的一面。”

随後他輕笑了一聲,沒給她插話的機會,似乎帶着幾分調侃的放松:“世女殿下如此打扮,是到哪裏微服私訪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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