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不期而遇,皆是命運使然
大轅朝興安十年,春。
紀童和私塾裏的先生同學告別之後,沒有立刻回家,而是走進了私塾的內院。
廚娘關氏托着一壺茶和一盤點心從回廊走來,看到他立刻笑道:“小童啊,趙先生來了客人,你把茶點送過去可好?”
紀童接過托盤,墨如點漆的眼睛彎了彎,聲音乖巧溫和,“讓我來就好,關姨你去忙吧。”
“真是乖孩子。”
紀童是一個平凡的十五歲少年,從小到大沒離開過這個地方。趙先生常對他說:“父母在,不遠游”,雖然他沒有父親,但他還有娘親。
即使,他對外面的世界充滿了好奇。
當同齡的孩子還在父母身邊撒嬌耍賴的時候,五歲的紀童就幾乎承包了家裏所有的家務。當其他孩子還在到處嘻笑玩耍,打鬧搗蛋的時候,十歲的紀童已經每天上山采藥,拿到鎮上的醫館去賣。
他娘心痛他,常問他有什麽想要的東西,他總是搖搖頭,堅持說沒有,只是在經過賣糖葫蘆的地方時,總忍不住稍稍停留。
十二歲的時候,他進了私塾,趙先生見他勤懇好學,又可憐他們孤兒寡母,就讓他在私熟當雜役抵扣學費。
對此,紀童一直感恩在心。
他以為,這樣的平靜日子會一直持續下去,直到這一天,他遇到那個改變他一生的人。
穿過綠漆柱子,紅漆欄杆的回廊,紀童走上一條用彩石鋪成十字花紋的碎石小徑,小徑兩旁種滿蒼虬挺拔的青松翠竹,綠蔭成廊,生機勃發。
小徑的盡頭是個精致的小庭院,院門上一塊黃底黑字的榆木牌匾上,刻着蒼勁有力的三個字:養心居。
院門兩旁各種了一棵高大的紫丁香,猶如紫水晶般的花朵一簇簇的盛開着,滿院都彌漫着沁人心脾的幽香,庭院中,一個紅漆四角涼亭臨蓮池而建,微風拂來,窗幔輕搖。
涼亭下,兩名男子正相對而坐,身穿墨綠長袍,竹簪绾發,兩鬓微白,三絡長髯直垂到胸前,一派智慧儒雅的,正是這裏的主人趙銘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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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另一個人的身影映入紀童的眼睑時,他第一次有了驚豔的感覺。
那人二十左右的年紀,銀冠束發,發絲如墨,一身白衣長袍,随風飄動,一舉手一投足,沉靜儒雅,氣度非凡。
這不禁讓他想起那些書中所描述的,“此人只應天上有,不知何故墜凡塵”的那些美男子,眼前這個人就像活脫脫從書中走岀來一樣。
這個時候的他,正是初識人事,對情愛似懂非懂的年紀,這樣一位人物的出現,給他心靈帶來的沖擊真的不是一般強烈。
“還沒看夠?!”
後面忽然傳來一個醇厚低沉的陌生男聲,紀童吓了一哆嗦,差點把茶水打翻在地,他轉過身去,眼前出現了一張劍眉朗,卻沒有表情的臉。
高大的男人居高臨下的打量着他,長長的身影籠罩在紀童身上,讓他有種窒息般的壓迫感:“我、我……”
他有個小毛病,就是一緊張就會結巴。
男人深潭一樣的眼睛裏寫滿了不耐煩,他劍眉微皺,“啧”了一聲,“我說,你發什麽愣,還不快讓開?”
“對,對不起……”紀童趕緊側過身子讓路。
男人徑自越過他,往前面兩人走去。
紀童愣愣的看着男人筆挺寬闊的脊背,感覺那像一把随時準備出鞘的利劍,他一身黑衣勁裝,頭上玄色的纓帶是他除了黑以外的唯一顏色。
發帶随着主人的動作一起一伏,紀童的眼睛不覺就追着那發帶一上一下。
紀童緩過神來,只見那男人向亭中兩人微一施禮,又在白衣公子耳邊說了什麽,便像空氣一樣無聲息的侍立到了一旁。
難怪剛才完全沒有聽到腳步聲……
紀童走進涼亭,低看頭,小心翼翼地把精心挑選的點心一一放到桌上,又沏了一壺青茶,為倆人斟上,空中立即彌漫着一股清幽的茶香味。
做完這一切,他向倆人一躬身,正欲離開,這時白衣公子擡起漂亮的眼睛看向他,聲音清朗動聽:“有勞了。”
“不,不用客氣。”
這麽近的距離,紀童看到他如玉般的肌膚,深邃俊美的臉龐,他沒來由就有些緊張,“公,公子請慢用。”
白衣公子聞言,對他淺淺一笑,眼角眉梢給人一種靜如止水,如沐清風的感覺,紀童被那笑容晃了一下,他從沒見過這麽好看的人對他笑,這讓他心髒砰砰砰地跳個不停。
趙先生捋了一下胡須,和藹可親的說:“小童,你來得正好,這是齊公子,他将會在我們這裏住一段時間。”
“趙先生客氣了,叫我齊瑾便是。”
“萬萬不可,齊公子身份尊貴,趙某豈可越矩。”
紀童乖乖道:“齊,齊公子好。”
趙先生又介紹道:“他叫紀童,是這裏的學生,閑時在這裏幫忙做雜役,以後齊公子有什麽需要可以找他。”
齊瑾親和有禮道:“小童你好。”
紀童愣了一下,感覺臉頰發燙。
趙先生又道:“齊公子這次江南之行,還算順利嗎?”
“很順利。”頓了頓,齊瑾又真誠的說:“家母生前就一直囑咐我,一定要當面謝謝趙先生當年給我們母子的照顧。”說完就站了起來,給趙銘川施了一禮。
趙銘川慌忙站了起來,伸手去扶他,“齊公子言重了,趙某愧不敢當。”
“如果沒有趙先生,我娘一生的心願都不可能實現,現在她估計也會含笑九泉了。”
“唉……”銘川仰望着那把開花的枝子伸進庭院裏來的紫丁香,深深的嘆了一口氣。
一盞茶的功夫過後,趙先生拈着胡須說:“齊公子遠道而來,想必勞累,我已命人把房間收拾好了。”說完他又看向紀童:“小童,你帶齊公子他們過去漓語居吧。”
“是,齊公子請。”
紀童領着齊謹他們穿過寂靜的回廊,走上另一條兩旁種滿琴絲竹的碎石小徑,沿着小徑緩步前行,竹林幽幽,清新淡雅,小徑盡頭有一個和養心居相似的小院—漓語居。
漓語居坐北向南,四面有磚牆圍繞,隐蔽又淸幽。
紀童把院門打開,只見院中亭臺水榭,青磚黛瓦,院中一幢別致的兩層小樓,大門兩邊挂一副的對聯,上聯是“開懷一笑天下事”,下聯是“閉口不論世上人”,透過半開的窗戶,可以看到室內正中挂着一幅王蒙的《青卞隐居圖》。
紀童正想把客人請進去,可回頭才發現那兩人正站在院旁的一棵老梨樹下,陽春三月,梨花開得正盛。
齊瑾微仰着頭,片片雪白的梨花,飄墜而下,落英缤紛,齊瑾就那麽靜靜的看着,一動不動,宛如一幅畫。
紀童也看着他,那背影高貴而孤獨,又透着一種落寞……
可是……為什麽會感到落寞呢……他有點想知道。
齊瑾正看着那老梨樹出神,突然一片花辨落到他長長的睫毛上,他眨了一下眼睛,好像一下子驚醒了,回過神來喃喃道:“漓語居…梨語居……”他似乎想到了什麽有趣的事情,嘴角微微揚起,片刻之後,又好像才想起站在兩步之外的人,轉身看向紀童,笑了笑道:“抱歉。”
紀童連連擺手:“沒、沒關系……”
“我們走吧。”
“嗯,嗯……齊公子這邊請。”
養心居內。
一名身材魁梧,滿臉絡腮胡子的男人臉露憂色的問:“大人,現在您有何打算?”
趙銘川輕輕嘆了口氣,“武清,是福不是禍,是禍……終是躲不過啊。”
“但我們已經歸隐這些年了……”
“有因就有果,當年,我讓他娘親有了想要的名份,把他推到今天這個位置,就是因,現在,他來找我,便是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