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chapter.17
chapter.17
北延小區之前俞初夏來過一次,幾年過去變化不大,只有後面多出來一些新的房子。
傅長卿在前面拿鑰匙開門,屋子裏窗簾拉着,有些昏昏沉沉的,空氣裏充斥着長久沒人住的輕微黴菌味道。
“這是我家之前的房子,空了太久了,将就一下吧。”傅長卿拉開房子總電閘,又去把各個屋子的窗戶打開透氣通風。
房間裏立刻亮了起來。
“我晚上回家,你自己一個人在這裏可以嗎?”
俞初夏還在看着窗外:“可以的。”
說完轉回來視線,“明天要出去嗎?”
“想回一高看看嗎?”傅長卿從背包裏拿出來幹淨被套和床單,“這都是新買的,我提前洗過了。”
前面的問題立刻被俞初夏忽視,她抓住關鍵信息:“你早就想回來了?”
傅長卿糾正:“應該是,早就想跟你一起回來。”
俞初夏一愣,沒有往下接話。
晚上,傅長卿吃過飯就走了。俞初夏送他到小區門口,看着他上車離去。
早上七點多,俞初夏被窗外小孩子的嬉笑聲吵醒。
她這個人一旦醒了就很難再睡着。
在床上賴了一會兒,然後洗漱、換衣服,剛打開卧室門,俞初夏就聞到了一股飯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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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廳沙發上,傅長卿支着一條腿躺着,臉上戴着一副黑色眼罩。他的鎖骨窩很深,寬松的衣服領口斜着,幾乎要露出一點肩膀,呼吸很均勻。
在他旁邊的桌子上,擺放着幾份熱氣騰騰的早餐。
俞初夏悄悄走過去,目光不受控制的從傅長卿的眼罩上移動到嘴唇。
他的嘴唇不是特別薄的那種,有一點恰到好處的肉感,顏色紅潤,看上去就很好親。
然而還沒等她看夠,那嘴唇的主人突然動了。
傅長卿小幅度的伸了下懶腰,然後撐着沙發坐起來,一只手把眼罩摘了。
“起來了?”
剛睡醒的聲音還有點沙啞,眼神帶着沒睡醒的惺忪。
俞初夏在他旁邊坐下來:“什麽時候來的,怎麽不叫我?”
“看你門關着,應該還沒睡醒。”傅長卿把眼罩放起來,去衛生間洗了個手,“先吃飯,晚上有個高中同學想約着聚一聚,想去嗎?”
“高中同學?”俞初夏擡眼,“誰啊?”
傅長卿把早餐都一一拿出來擺好,把甜豆腦花放到俞初夏跟前:“顧遲曜。”
他回答:“高二那個經常和我一起的,你應該有印象吧。”
俞初夏接過傅長卿遞來的勺子,點頭:“有印象的。”
“那要去嗎?”
“聽你的。”俞初夏說。
這麽說的意思就是願意,傅長卿往嘴裏塞了個馄饨,邊嚼邊發消息。
一高已經放假了。
大門敞開着,操場上有幾個少年在打籃球,旁邊還坐着幾個姑娘。
似曾相識的場景,俞初夏慢下腳步,看過去。
“之前周末你是不是也喜歡來打籃球?”
傅長卿想了想:“還好。”
兩人順着主幹道往裏面走。
校園內還是他們熟悉的樣子,半包圍式教學樓的中央花壇裏,秋英開的正豔。
俞初夏聯想到了之前,傅長卿總喜歡在晚自習上課前趴在女牆上無聊的數秋英個數。
盡管從來沒有堅持下來過。
高三教室在四樓。
最裏面的那間,就是他們之前的教室。
裏面陳設沒什麽變化,只有講臺旁邊多了兩個小盆栽。
外面牆上還像他們當時一樣,貼着高考勵志表。
每個人都有,俞初夏從最外側一個接着一個看過去。看到最後,突然愣住了。
旁邊傅長卿本來在無所事事的東張西望,突然瞥見她眼神怔怔,便下意識順着她的目光看過去——
最上面的高考勵志表,是他們那一屆的。
大抵是為了鼓勵下一屆的學生,所以将一些優秀畢業生的高考勵志表留了下來。
不僅留了下來,還貼在了最上面。
而正中間那張,沒有人比傅長卿更熟悉。
那是他的。
最主要的是,別人的“報考志願”一欄無一例外,都是寫的自己心儀的學校,只有傅長卿。
他的報考志願一欄,寫的是“俞初夏”。
這下不僅俞初夏,連他本人都愣了。
當初填這個表的時候,他之所以能敢明目張膽的寫下俞初夏的名字,就是因為當時俞初夏已經走了。
她留下一句“一刀兩斷,一別兩寬”後就消失在了那個雨夜,從懷州離開了。
他以為他的喜歡會一直暗無天日,會被時間沖刷、掩埋,腐爛入土。
他從來沒想過,命運玩笑會如此之巧然,那埋藏在每一個細節裏的昭然若揭,在這一刻,窺見了天光。
口不照心的冷言鋒語不攻自破。
俞初夏把目光轉向他,眸中染了濕氣:“這是你的?”
事實擺在眼前,傅長卿知道解釋只會顯得蒼白無力,索性坦然承認。
“是。”
有溫熱的液體從臉上蜿蜒而過,俞初夏帶着哭腔說:“你不是說只是玩玩?壓根就看不上我嗎?”
這話不說還好,說出來傅長卿只感覺一團火在心口裏面燒,應該是熱的,但是卻冷的發疼。
“是誰先辜負的?誰先說的放棄?”
他眼球充血,哪怕使勁咬了舌尖也沒用了,聲音還是控制不住的發抖哽咽。
“俞初夏,是誰先放手的?”
傅長卿難得落了淚,他想詛咒,想說背叛的人下地獄,想說辜負真心的人吞一萬根銀針,可他說不出口。
因為喜歡,所以心疼。
所以說不出口。
在這種時候,俞初夏竟然還能笑出來,只是笑容有點發苦。
“長卿,你願意聽我的故事嗎?”
她仰着頭,下巴處還有未隕的淚珠。
“願意聽,我為什麽,會恨自己的親姐姐、會總是悲觀主義嗎?”
相對于很多人而言,俞初夏從來都不是幸運的。
她和姐姐俞未秋只差了一歲。
雖然俞初夏是妹妹,但更多時候,因為天生性格使然,她比俞未秋還要更像一個姐姐。
小時候家裏條件算不上好,小縣城太過狹小,仿佛一眼就能望到頭。很多而立之年的年輕人理所應當的将此舍棄,只身赴外。
其中便包括她的父母。
撐起家庭的年輕男女自然舍不得與骨肉分離,但被能力束縛,只能帶走一個孩子。
劉玉和俞彙的本意是帶走年紀稍小的俞初夏的,可是小俞未秋抱着媽媽哭的撕心裂肺,說不想被爸爸媽媽抛棄,要跟他們一起走。
小姑娘豆子大的淚珠斷了線,砸在她的衣服,砸在父母心尖。
會哭的孩子才有糖吃。
臨走前,劉玉抱着俞初夏親吻她的臉頰:“夏夏乖,等過年爸爸媽媽就回來看你好不好?”
俞初夏眼淚在眼睛裏打轉,被父親俞彙一句話堵了回去。
“夏夏不哭,哭了爸爸媽媽就不喜歡你了知道嗎?”
于是俞初夏忍住了眼淚,不哭不鬧,只是很輕很輕的在劉玉脖子上抱了一下。
被留下沒有什麽不好,只不過少了熱鬧,還有陪伴。
俞初夏記着劉玉說過的話,每天在日歷上面畫小紅叉。
她不知道什麽時候是過年,只知道等到小紅叉打到被畫上愛心符號的那天就能見到爸爸媽媽。
日子一天天過着,在俞初夏的盼望中,新年如約而至。
只是并不快樂。
奶奶的思想還被隔絕在名為“封建”的門外,起初俞初夏只是告訴奶奶她小便不舒服,換來的只是一句“矯情”。
而再檢查,已經到了不可挽回的地步。
尿蛋白,腎病綜合症,四個加號。
人已經腫得不成樣子了,俞初夏躺在病床上,渾身脹痛,胃裏翻江倒海,只吐不咽,連水都喝不下去,呼吸微弱到令人害怕。
劉玉抱着她哭,俞彙一夜白了發。
他們是被醫院趕走的,原因很簡單——看不了,再治下去只會壞了醫院的名聲。
家裏圍了好多人,她的奶奶站在房間最邊緣,說她是掃把星在世,命中如此。
俞初夏連捂耳朵的力氣都沒有。
她轉動眼珠,略過一衆叫不出口的親朋好友,看向中間被大人圍着逗樂的女孩。
她一身光亮,膚白貌美,眼睛亮亮的,像裝了星星。
遠遠的,傳來大人們毫不吝啬的誇贊。
那是她的姐姐,是本該被留下來的俞未秋。
可現在她卻一身光鮮亮麗,而自己只能死氣沉沉的躺在床上,連未來的路都看不清楚。
不幸中的萬幸,俞彙意外從同事口中打聽到了個醫院,在泛城,據說有專門治療這種疾病的藥方。
哪怕希望渺茫,也聊勝于無。
劉玉一下車就雙膝落了地,年輕母親鬓角已經有了白發,淚如雨下。
“醫生,能看嗎?不能看我們現在就走,我們耽誤不起了……”
幾個醫生連忙把她架起來,為首的老中醫給出肯定答複:“能治,去辦理住院吧。”
絕境處,終是迎來了陽光。
命是保住了,但是身體缺陷卻永遠無法痊愈。
治療的太晚,傷及內髒,以後90%的概率不能要孩子。
而且雖然尿裏的蛋白消失了,指标恢複了正常,但是身體水腫還在繼續。
鏡子裏,俞初夏原本粉雕玉琢的小臉胖成了宛如被蜜蜂蟄了的,豬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