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二章

“不署名嗎？”

神有些好奇，他忽然想起來，他們倆談戀愛這麽久都沒有正式互通姓名，他直到現在才發現，他知道所有人的名字，過往，卻不知道她的。

他知道的，在她飛升的時候，他已經知曉她的全部，知道他命中注定愛上她，他在那刻有些想要反駁世界，反抗命運。

但是注定的事實，無可更改，但心可以。

“不要，不知道名字，就不會産生感情啊。”

他聽見她有些無情的話語，心裏卻在反駁，不知道名字又怎麽樣，他也不知道，她也不知道，他們一樣相愛了。

算了，這句話說出口，免不了一頓罵和埋怨，他還是選擇了閉嘴，在這最後的關頭，他還是希望她不要覺得自己蠢笨和無情。

他自出生起，少時，很少有什麽顧慮，反正世界會為他掃尾，他和普通人家的少爺一樣，要啥有啥。

世界看見他那傻樂的樣子，有些嘆息，卻還是摸了摸他的頭，給予他無窮的力量與生命。

只要他想要，只要世界有，上天入地，世界都能給他。

後來，他發現世界老了，不然也不會出現可乘之機。

或許世界是故意的，故意讓他發現這一切，故意讓他明白了未來，知道了世界的安排。

他開始長大，開始摸清漏洞，明白世界運轉法則，他也學會了布局，開始有些傻，他不清楚人性險惡，被世界保護的太好了，世界為他的舉動買單，給他牽引，給予他鼓勵，保護着他不受傷，卻無法阻攔人心難測。

世界愛這所有如同寄生蟲般的存在，所以有了他，他不愛衆生，他只有世界，他開始沉默，世界卻讓他去往世間看一看，看看身邊，看看自然，不要只看着眼前。

他不明白，但選擇聽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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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聽着高山流水中的音符，看着春夏秋冬綻放的生命，感受着人世間的熱鬧。

春意怏然，曲水流觞，群賢畢至。

他站在人群中，聽着書生高談闊論，輕輕撫摸着筆下的文字，他看見文字的雀躍，看見一種梨花的香氣彌漫席間，他聽見有人喚他一起。

夏日炎炎，陽光透過樹葉，映在琴弦，風猶在耳，浮光躍金，靜影沉璧。

他聞見了花香，聽見了花兒與昆蟲的交談，花兒嗔怪小蟲的遲到，鳥兒笑它，時日無多，卻氣性大，花兒反駁道，“時日無多又如何，我就要開的燦爛，活的開心。”

他笑了，他理解了世界的做法。

秋日，他的院落還是一片綠意，他知道這是因為世界看他喜歡，降于植物生氣。

茉莉花的香氣久久難以散去，他揮了揮手，将院落中的生氣返還天地。

有人扣響院門，他轉身離去，院落不日衰敗下來。

晚冬雪融，城中瘟疫肆虐，昔日友人，街坊鄰居皆閉門不出，到處都是藥味，天空黑霧與青綠糾纏。

路有凍死骨，他看清面貌，有些惋惜，也無能為力，只得脫下身上的衣服為其蓋上，白幡凜凜，他想要出手止住這次災難，卻被世界阻攔，世界告訴他，這是不公，這是流轉法則，不可更改。

他有些氣憤，走向官府，想要強行結束這次病痛，推開門，卻是酒肉糜爛的味道，他找到官員，卻發現平常和顏悅色，對他恭恭敬敬的人，此時肥胖的身軀壓在一個瘦巴巴的孩子身上，他有些惡心想吐，卻還是上前推了推那個官員。

官員卻一反常态，大聲地叫人把他請到大廳裏，然後他聽見了那個孩子為他求情的聲音，随後是止不住的哭泣和求饒聲，鞭撻聲不斷穿插其間。

他有些恨，恨世界的不公，他知道那個孩子何等的可憐嗎？那個孩子才十幾歲，家中老人纏綿病榻，幼兒凍死街邊，那個孩子卻為了生存，受如此折磨，世間何其多苦難，為什麽不能出手？

世界只是摸了摸他的頭，沒有作出任何回答。

他等了又等，天色昏暗，往日的晚霞在他的眼裏，就像是□□被鞭撻後的紅，被刀子劃開的脂肪與內髒。

來年春日，不會像剛出世的美好了。

他閉上了眼，如果不再看，是不是不會痛，如果不再感受，是不是不會有感情。

人就是這樣，有好有壞，摻雜的東西太多了，不得已的苦衷，熾熱而又破碎的感情。

為了國家，放棄仇恨作戰的士兵，為了生存，放棄情愛的少女，為了守護家鄉，葬身魚腹的官員，為了統治，放棄感情的統治者…各種各樣的人，其中有他的親友，有過一面之緣的過客。

他不會變老不會受傷，這裏面有着從始至終的善意者，有着一開始對他好，後面因為各種原因而背叛的人，有着因為他不會變老而恐懼或崇拜者等等。

他有着太多的角色了，他看見了絕大部分的感情與心。

他明白了，他終于明白了。

于是，他成了神。

他選擇接受世界賦予他的使命。

他看見了世界在一開始作出的答案，生靈在降生之前作出的選擇。

他決定去完成，去繼任。

他推動着那些人的發展，順從他們的算計，最後拖着那些惡心的欲望，來到他的地盤一起解決。

他看着世界日益老去，人心的不齊與埋怨，他不再像是少時會質問，會憤懑，會覺得不公，世界可以控制一切物質，卻不能控制人心…一切的一切都是做好的選擇。

……

一切都按照既定的計劃發展。

他感覺心髒有些痛，他問世界，“我是不是會和你一起死去，在什麽時候？”

世界告訴他，他不會和世界一齊死去，痛是因為有感情，你一直在因為欣賞而愛，因為逝去而悲，因為失去而怒，你是人。

他覺得不是，哪有人是不會受傷不會死去的。

世界說，當你理解最後一味感情，你就是人了，神太孤獨了，那不是你。

他只是點了點頭，還有感情沒有理解嗎？

……

臨近最後了，只差最後一個飛升者了，世界馬上就會被覆蓋了，使命也将完成了。

當他看見她的時候，愣住了，心沒有往日那般疼痛了，彩光籠罩她周身，為她擋下致命一擊。

他趕緊飛身上前，保下她。

往後很多時候，提起這個時候，她都會笑他，說原來這個時候他就一見鐘情了嗎？他也笑，是啊，我也沒有想到。

在看清命運的時候，他的愛情補全，世界沉睡。

他看着那個少女警惕地看着他，不相信他的話，沒關系，很多人一開始都是這樣的。

他随她怎麽試探，怎麽問，都是一樣的答案與結果，他帶着她一路殺殺殺，找到舊人交談，幾人時不時開開玩笑，驅散那種壓抑，給他們喘息，他們看着她，給她指一指星空，告訴她來時的模樣，如今的變化，過往的輝煌……

他開始有些害怕，害怕這種情緒和感覺在很久以前就沒有了，他現在還感覺有點新奇。

他其實不太聰明，全靠世界的幫忙，才顯得高深，不經常開口說話，就不會漏出太多的破綻。

他活了很久，他明白很多道理，可是從未明白過愛情這個道理和本質。

他看清命運的時候，其實也帶着一絲好奇，命中注定的愛人诶，雖然總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樣子，但是真的很可愛啊。

也不是沒有見過比她更漂亮的人，也不是沒被人表白過，但是愛情就是不講道理的，沒用啊小子。

他開始注意她的一舉一動，聆聽她的每一句話，即使分別，也留了一絲靈力在她靈魂上，觀察着她。

喜歡不就是這樣嘛，一開始好奇，就會探究，越看越多，最後開始幻想對方的一切和自己的生活交織。

然後開始心疼她的一舉一動，明明一開始那麽高高在上，現在卻一刻不停的殺。

開始心疼，就是愛的開始。

他停留在她身邊的時間，逐漸比其他人更長一點點，後面越來越多，也因為其他人的逝去，心中的苦悶越來越多，只有見到她才能緩解，這種感覺讓他越來越沉迷。

計劃逐漸進入尾聲，他再如何加快速度地趕去那些人的身邊，也無法挽留注定逝去的生氣。

他有些後悔了，他不能表現出來。

“我愛你。”聽見愛人的表白，那一刻，他很想哭，很想很想，很想告訴他的愛人，他很痛，他好累，他只是沉默着提劍地殺，宣洩着情緒，他想明白了，沒有關系。

他看見其他人的背影時，突然怕愛人反悔了，趕緊反身問了一下，緊張地得到了一樣的答案時，想起凡間那些情投意合的情人怎麽做的，即使在這樣的環境下，他還是想給她最好的，他聽見自己磕磕絆絆的話語，顫抖的音線。

服了自己了，恨不得挖個地洞鑽下去。

沒關系，結果是好的，無傷大雅，無傷大雅個鬼啊！

他日後每次回憶起這次告白，都很想殺了過去的自己，為什麽這麽傻啊，這種結果不是早就知道的嗎？

愛人就看着他笑語盈盈，身上的幽香，讓他想起凡間的茉莉花，送君茉莉，勸君莫離。

可惜他已經回不到凡間去，也不知還有沒有茉莉花了。

他聽着愛人笑着和他傾訴，她在修真界的所見所聞，她笑他也笑，她告訴他小時候的趣事，父母的疼愛，他也為她高興，也暗中厭棄自己，

命中注定的愛人，卻走上了自己安排注定的死亡。

他有些忐忑地告訴了愛人，這一切的設計與自己的安排，隐去了自己的過去，他年長他的愛人太多了，雖活這麽久，但不長腦子。

愛人很讨厭很讨厭很讨厭別人騙她和蠢人蠢事。

愛人只是哈哈大笑，然後又陰陽怪氣地喊他，他不解但讨好地笑笑，然後心虛繼續地殺殺殺。

他知道她的過去，知道她的痛苦，知道她的謊言與遭受的不公，很多次都在暗地裏補上她未盡的話語，和趣事下的悲痛。

她總是把自己說的很厲害，想要彰顯自己的惡毒。

但是他知道，他知道她的父母為奸人所背叛，一身靈力被奸邪吸幹，知道她懷璧其罪，被人污蔑，被人打碎骨頭，只為奪取父母遺物，知道她如何從泥濘裏殺出一條血路，知道她為了生存，坑蒙拐騙都做過…

這不是她的錯，只是人心險惡。

她沒有辦法，他只恨自己為什麽不能早日陪伴愛人身邊，只厭棄自己的無能

他知道她也曾走投無路，從泥坑裏挖出一只死老鼠，自己餓的不行，卻分給了破廟裏的乞丐，因為一面之緣，為一婦人撐了三年的早餐攤，為一傳聞，尋妖族失蹤五年的幼子之仇…他為愛人的善心而揪心。

她被打碎骨頭，半身不遂，一位少年将她拖回醫館，醫館上上下下無人不感嘆她的命苦，不好容易蘇醒，一夜醫館被屠戮幹淨，他心裏萬分感謝那位少年的救命之恩，和醫館的收留。

他知曉她逃出地獄後，最後拼了命殺幹淨那些劊子手，然後一把火把醫館燒了一幹二淨，最後跪在山間雪地痛哭出聲……

他對愛人感到無比愧疚與悲痛，心疼她的過去，心疼她的強顏歡笑，心疼她的一切。

支撐她渡過雷劫的善意，保護她致命一擊的信仰之力，她是個非常非常好的人，有着铮铮傲骨，像自由的飛鳥，像紮根大地的柏楊挺直脊梁。

她的結局是自己親手設計的，不可更改。

她為了活着，違背了自己的心，作出的惡，在自己的設計下，都是無用，那些逝去的人，她的希望，都會因為自己設計的結局而消逝，那些不公都是因為自己而誕生。

所有的罪孽皆集于吾身吧。

一切的一切都是我的錯。

對不起，我很抱歉，我以己身彌補償還，不要怪罪她，不要怪罪那些逝去的人。

因愛故生憂，因愛故生怖。

他想要她活下來，他開始尋找方法，卻他發現自己終于聰明了一回，設下了一個無解的死局。

他緊緊抱着愛人默默的流淚，愛人笑着擦去了他的眼淚，開始寫信，我問她寫給誰的，她說寫給後人的，這樣恩過相抵，咱們死都死了，還能怪罪什麽呢？

他看着愛人自刎于最後的缺口，知曉她不願他承受殺死愛人的痛苦，她總是這樣，笑着掩蓋痛苦，告訴他生活的快樂。

他抱着愛人的劍，一路向前。

他們都已經沒有未來了，死都不能回到故土，靈魂作為守護而永世不得輪回。

世界啊，這就是你愛的衆生嗎？

我明白了，徹底理解了，謝謝你，給予我的生命與一切！

他自爆時的靈氣包裹着愛人的劍，最終化作星星。

他覺得也沒有愛人逝去時的心痛啊，卻看見世界的力量，向他襲來。

他驟然明白，愛情不是最後的感情，親情才是。

世界愛衆生，他也是衆生啊。

世界一如既往地摸了摸他的頭，最後的身軀化作屏障守護着天地，最後的意志送他回家，這才是所有世界的計劃，和最後的結局。

這是世界能夠給予的，最後一點的善意了。

回家吧，我的孩子。

梨花淡淡香，高山流水如同樂曲，即使無人，演奏依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