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需要人陪
梁冰趕到醫院,仿佛被晴天的一個霹靂劈中,僵硬地走進去,只看見母親蓋在白布下面已經冷透的屍體。他小心翼翼的掀開布單的一角,看到母親平靜嘴角甚至帶着些許笑意,好像死亡并不痛苦,而是一種帶着歡欣的解脫。梁冰不忍再看下去。他伸出手,去握母親的手,那只手僵硬而布滿褶皺,手心有厚厚的老繭,他把母親已經僵硬的手擡起來放在臉頰上摩擦。觸感冰涼又粗糙,曾經他是多麽渴望母親可以摸摸他,沒想到他們母子成年後的第一次親昵竟然發生在這樣天人永隔之際。
眼淚一滴一滴,無聲的低落在僵硬的手上,仿佛帶着主人的意志,想把這冰冷的不能再彎曲的手指焐熱變軟。可惜,就算梁冰把身體裏多餘的水分都變成熱淚,那只手也不會再熱起來,熱淚只是把白布單的一角浸濕,然後任由着這溫熱的濕意變冷。
急診室年輕的女大夫看他傷心,等了一會才跟他交代了一下病人去世前的情況。母親是急性胃出血,卻因為入院太晚,贻誤治療缺血性休克而死。
“像她這種急性的胃出血,會大量的嘔血還伴有高燒,拖到這個地步真是不多見。她應該疼了很久。”大夫雖然見慣了生死,但是有患者死在自己面前也難免痛心。
“怪我,我出任務接不了電話,這才耽誤了。”梁冰的聲音有些囊,眼圈和鼻尖俱是通紅。他知道母親胃不好,但是怎麽也沒想到會嚴重到這個地步。
把母親送進了太平間,梁冰才見到送母親來醫院的鄰居王姨。王姨是個熱心的人,即使面對這樣突如其來的悲痛,卻也改不了自己愛唠叨的習慣。知道梁冰自責,嘴不閑着的安慰他。
“梁子這事真不賴你,大夫說那血至少出了150,她竟然沒打120也沒給我打電話。還是我給她送餃子才發現滿地吐的都是血。你說她這人多能挺多能扛啊,生生扛到了休克的份上。”
母親竟然早就發病了?他白天明明可以接電話,為什麽母親沒有給他打?竟然生生扛了10個小時,扛到自己再沒有生的希望?
“王姨,我媽有沒有什麽話留給我?”母親一貫少言,從小除了叫他吃飯寫作業睡覺,很少跟他多說什麽。所以梁冰希望母親可以把最後的話留給自己,哪怕她這一生只跟他說這一句熱乎的話,他也願意珍藏在心裏。
“說了,還真說了。”王姨擰着眉頭撇着嘴回憶着梁冰母親最後的話。“她說,她會帶走所有罪孽,讓你忘了那件事。”
罪孽?什麽罪孽?那件事,又是哪一件事?梁冰的腦袋混沌的像下了一場雨夾雪,走路也深一腳淺一腳的仿佛踩在了泥地裏。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麽送王姨回去,又是怎麽回的家,他的腦海裏一直盤旋着那句話:我會帶走所有罪孽,讓你忘了那件事。
陳浮到的時候,看見梁冰一身素黑的衣服,置身于一片白布之間,整個人更加醒目顯眼。他眼皮有一些紅腫,眼下卻一片青黑,整個人像剛從冷櫃裏出來,絲絲的冒着涼氣兒,倒真有點人如其名得意思。看到自己他狹長上挑的丹鳳眼睜圓了一些,有些驚訝的開口,說話時聲音有一些疲憊和嘶啞。
“陳哥?您怎麽過來了?”
“我看你沒接電話,就去你隊上找你想和你吃個飯,沒想到你家裏出了事,就問了地址想過來上柱香。”陳浮沒想到梁冰請了喪假,又得知去世的是他唯一的親人,心疼之情一下子就從心底湧了上來,也不管自己唐不唐突,徑自找上門來。
“謝謝。”梁冰讓開門,讓陳浮進來。陳浮才看到靈堂就搭在小小的玄關裏,飯桌當了供桌,下面隐隐還有些擦不掉的血跡,上面放着一張不大不小的黑白照片。照片裏的女人面容平靜甚至有些嚴肅,比實際年齡看起來老一些,五官卻難掩年輕時的清秀,甚至讓陳浮覺得有些似曾相識。陳浮結果梁冰遞過來的三支細香,低頭鞠了三個躬,每一個都是标準的90°,然後才端端正正的把帶着袅袅煙氣的香插在香爐裏。
進到屋裏陳浮才發現,屋裏的所有家具擺設都蒙上了一層慘白的布,連一塊能坐的地方都沒有。梁冰想掀開沙發上的布給陳浮坐,他卻擺擺手,直接盤腿坐在了老舊卻幹淨的地板上。
梁冰坐到陳浮身邊,眼睛不知看向哪裏,一言不發,若有所思。
“節哀順變。”陳浮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麽才能安慰梁冰,現在這個場景也不是他能胡吹神侃耍貧嘴的,還是古人有智慧,四個字就道盡千言萬語。
陳浮怎麽也沒想到,梁冰竟然還扯起嘴角給了他一個笑容,這孩子真是剛強。“我沒事,就是有些事兒想不明白。”梁冰還在想着那句話,直覺告訴他,那句話不是對他說的,因為他從小到大從沒有任何事忤逆過母親的意思。她說不喜歡他參加藝考,他就不參加。她說刑警危險,他就做交警。可是即便他百般順從,還是覺得母親心裏的兒子不是自己。
“想不明白就先別想了,難得糊塗也不賴。”陳浮勸道。
“嗯。”梁冰的眼神終于不再渙散無神,他扭頭看向陳浮說,“陳哥有煙麽?給我一棵。”
“你不是不會嗎?”陳浮說着話,手卻沒停下,把煙掏出來遞給梁冰一棵,然後又送上火。
“今天想抽一棵。”梁冰歪過頭,就着陳浮給的火,猛吸了一口,嗆得猛咳了起來。
“慢點,我這洋煙沖着呢。”陳浮說話間,也叼了一棵煙在嘴裏,去梁冰那裏對了個火,一口一口慢悠悠的吐煙圈。
梁冰也學着陳浮的樣子,把煙吸進去再吐出來。他剛覺着自己學會了,想再來一棵複習一下,陳浮卻不肯再給。
“你嗓子已經啞了,抽太多脫水。”陳浮雖然按住了梁冰的手,扭頭自己又抽了一棵。
“你演員更應該保護嗓子吧?”梁冰對這種雙标很是懵比。
“以前拍大夜(戲)的時候扛不住就拿煙頂着,慢慢的就養成習慣了。習慣了,再想戒就難了。”陳浮一邊抽煙一邊用餘光瞄着梁冰。他知道自己不是那種讓人一見鐘情,像DP一樣一次成瘾的人,但是他想成為香煙,慢慢的讓梁冰習慣他,然後戒不掉他。
“你都不演主角就是想偷懶吧。”梁冰身上的涼氣兒慢慢散去,周遭仿佛冰凍一樣的空氣也漸漸融化,又透出第一次見面時小太陽般融融暖意。
“也沒人找我擔正啊。”陳浮看他緩過來了,也露出笑意。
就這樣,在香煙帶來的袅袅煙氣裏,陳浮陪着梁冰在連成片的白布中間,坐到了天亮,比拍夜戲還精神。精力集中到,甚至忽略掉不遠處夾包裏手機的震動。
燒掉不代表沒有,更不代表沒有存在過,陸遙從接到那封挂號信開始,心就沒來由的慌亂,第一次出現記不住詞,走位錯誤這種低級失誤。NG了無數次,最後導演都看不下去了,給他放了一晚上假,讓他出組轉轉,調節一下再拍。他本能的像找陳浮喝酒,今年以前的每一次,每當他心慌意亂,手足無措的時候,他就想找陳浮,仿佛他就是那顆速效救心丸。既速效,又能救下他這顆瀕臨破碎的心髒。可是這一次陳浮卻沒有接他的電話。他再打,還是沒接。再一再二,不再三。陸遙沒有再打,畢竟陳浮又不是他的什麽人,沒道理随傳随到。他獨自去了他們常去的會所,獨自坐在吧臺上豪飲。
明星當然也有地方買醉,各種私密的會所和俱樂部,時常聚集着各路名人。他們彼此擦肩,卻心照不宣的裝作沒看見,其實誰什麽樣,都門兒清,只有外面的粉絲覺得他們是不食人間煙火的神。其實大家都是肉體凡胎,都有七情六欲,都需要一個發洩的場所。
陸遙正發洩着,卻突然發現身邊多了一個沒眼力價兒得人。
“呦陸哥,喝着呢?”徐天熱絡的打着招呼,并熟絡的攀着陸遙的間,順手拿起吧臺上的酒仰頭灌了下去。“哥們陪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