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晉江正版閱讀

第 88 章 晉江正版閱讀

從城門出去,是一塊凹陷的谷地,四周山脈縱橫,高大的樹木掩映,在密密麻麻的樹枝和葉片中,如果騎馬時不低下頭,臉皮會被樹枝割的血淋淋。

“六道連綿的山脈形成河谷,地勢深峻,屆時騎兵如果被引入山谷中,堵住來路,可以在山頂架設火炮和亂石,打亂對方陣型,再行厮殺。”

祝東念念有詞。

孟歡掃視着周圍的山勢,牽緊了缰繩,雨天,他沒有取出地圖作比照,但心裏對山勢十分熟悉,若有所無聽着祝東的分析。

這一切他全都明白。孟歡換了一條路,走到山頂,雨水沿着蓑衣滲透到耳頸滑出濕漉漉的水痕,頭發也差不多濕了,唯獨身上穿的衣衫有幾分幹燥,貼着身子。

孟歡看着山底下,道。

“這裏好像一把壺。”

四面高聳,只有城門外較為平坦,而城樓緊閉,确實看起來像是一把開口緊閉的水壺,也像是魚簍。

“對,”祝東說,“騎兵要是進了這片平原,就絕對跑不掉了,咱們現在要找‘壺’有沒有漏水的地方,免得到時候關門打狗了,他們有人進來支援,還能跑出去。”

祝東是個戰略家,越說越興奮:“你看,只要我們把谷口都守住,他們進來了就跑不掉,關門打狗,絕對死一大群!”

孟歡墊着腳,往下望。

地面濕滑,往下一磨,便有碎石子掉進深谷中,發出咚咚的聲音。

因為雨大,孟歡的額頭濕漉漉的,烏發貼着白皙的耳頸,眸子裏分不清是汗還是雨水,黑潤明亮,看向了山底下。

他嘗試着問:“所以,這一條會是他朱裏真進攻的路線嗎?”

“有可能。”祝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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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歡的指尖順着一條山勢游走,趨于重合,“那這條就是增援路線。如果我們把握住了谷口,不讓敵方通行,對方會變成孤軍。”

無法增援,最初的攻城軍會陷入絕境,被全部絞殺。

“這是他們的逃跑路線,”孟歡手指繼續指着,“要是再守住谷口,他們逃跑時隊形全亂,再在山頂用重炮轟擊,他們會被打的措手不及,又死一大片。”

祝東眼底也深沉了。

“這裏對騎兵來說,就是一道鬼門關。王爺能選中這座城池,英明啊,我不如王爺遠甚。”

“……”

雨勢越來越大,孟歡手指按在笠帽,漆黑的眸子望着山腳下,腦子裏忽然冒出一道靈光:“那要是有條我們沒發現的小路存在,也忘了設兵防,到時候打起來,敵軍從小路突進,會不會對戰況造成扭轉——”

孟歡的猜測沒有說完,背後,響起兵部員外郎的聲音:“二位看完了嗎?”

他話裏的溫度不多,本身的年紀有些大了,站在雨天裏直哆嗦,臉色發青:“要是看完了,就回府吧?”

“還有其他山路嗎?”孟歡問。

員外郎乏了:“沒有,輿圖上全都記載着,本官都看了一趟,沒有出入。” 他話裏有點兒僥幸,“今日就算不出門也沒有任何問題。哈哈哈,當然,來看一趟心裏也更踏實。”

也許是雨勢太大,衆人都心灰意懶,只想着早些回城,馬兒也不耐煩地尥蹶子。

孟歡踩着雨水往前走,布鞋裏的水叽叽地叫,他低頭理了理衣袍,擡眼才發現當中少了個人:“李副郎呢?”

員外郎不怎麽關心:“李副郎剛才聽到流水聲,到山後去看了。”

“他去了嗎?我本來還想過去看看——”

孟歡低頭,擺弄着衣衫。

聽到這句話,員外郎打着呵欠,懶懶問:“二位小公子與李副郎,似乎不和啊?”

“……”沒想到他會說起這個,孟歡腳步一頓,撓頭尴尬道,“怎麽這麽問……”

員外郎笑了笑,說:“你們兩個小少年,可不要小看李副郎了。他雖然不是王爺的人,卻是風水堪輿世族,祖祖輩輩都看山水,眼力老道。只不過三教九流嘛,李副郎出身賤籍,當年全靠崔閣老提攜,否則一輩子都在村裏給人摸骨看手相,所以啊,崔閣老對他有知遇之恩,他對咱們沒有好臉色很正常。”

他頓了頓說,“諸位也不要太難為他了,王爺說過,用人不以身份論。李副郎看山水眼光狠辣,只要他點了頭,輿圖絕對不會有問題。我們一起共事,要互相理解啊。”

……在他眼裏,自己非要出門看輿圖,好像還成和李副郎怄氣了。

孟歡沉默着,有些不知道該說什麽。

“哎喲,李副郎!怎麽回事?”

員外郎聲音突然變了。

孟歡順勢轉過身,一道漆黑的身影讓人攙扶,塌着肩膀走了過來,來人渾身濕漉漉的,膝蓋和袍子沾滿了泥水,污穢不堪。

小厮說:“大人方才爬高處的石頭,摔了一跤!”

“沒事……”

李副郎擡起了臉,氣若游絲,一張瘦瘦長長的臉慘白,眼仁渾濁,出氣急促。

員外郎急壞了:“李副郎身體無礙?”

“不打緊,”李副郎低頭說,“回城吧。”

“你的身體——”

“回城,回城開一副藥,就好了。”他語氣斷續,顯然摔得嚴重,要早些回去看大夫。

耽誤不得,衆人連忙去牽一旁的馬,孟歡也準備收拾回山了,只是想到了什麽,覺得自己有點兒沒同理心,但還是問:“李副郎剛才去了趟山後,有什麽發現嗎?”

他不輕不重地一問。

可耳畔安靜。

孟歡不禁轉過了眼。

李副郎唇瓣發紫,瞪大眼眶看他,眼裏充斥着血絲,蒼白的下颌又尖瘦,像是一只中了邪的厲鬼,陰沉猙獰,尤其是那雙眼球快爆出來的眼角。

“……”

詭異至極的場景,讓孟歡退了一步。據說走進無人的深山,人會遇到深山裏的厲鬼,還會被林間的瘴氣魇着,瘋癫發狂,李副郎現在就是這樣一副模樣。

李副郎聲音嘶啞:“沒有。”

……沒有嗎?

孟歡捏着缰繩,手指冷的發抖,可心裏卻莫名升起疑慮。

風水堪輿世族,陰陽兩道相通,看過的地形比孟歡走過的路還多,怎麽會去一趟後山被瘴氣魇住,驚懼至此?

唯一能鎮住他的,恐怕只有人心。

——甚至不是別人的人心,而是自己的人心。

孟歡隐約意識到了什麽,停住腳步:“你們先回去吧。”

李副郎血紅的眼球看他:“你要幹什麽?”

孟歡後背僵硬,撒了一個謊:“我有東西掉了,回去找找。你們先走,天黑前我肯定回來。”

祝東不明所以:“我跟你一起回去找吧。”

李副郎那雙肝膽俱裂的眼睛,瞳孔睜大,眼神像是能把孟歡的皮剝下來,可他喘着氣,像毒蛇吐着信子,什麽也沒有說。

孟歡栓好了馬,開始往回走,離開李副郎的視線以後從走改成了跑,在山路間健步如飛。

祝東:“你跑什麽?!”

孟歡心髒狂跳,有種預感:“山背後有東西。”

“什麽東西?你在說什麽?”

祝東還在發蒙。

“肯定有,”孟歡邊跑邊斷斷續續說,“李副郎聽到水流聲,繞過去看了。他對山水的敏銳程度如此之高,回來卻說什麽也沒有。但他那張撞到鬼的表情不簡單!他在害怕,他害怕的不是鬼,而是即将被他害死的數萬大宗衛所兵。”

祝東模模糊糊,“你是說……”

他擡頭,看見孟歡手指握緊樹枝往石頭上爬,“咔嚓”,樹枝斷裂,他踩滑從石頭上摔了下來,撲通跌落在石頭上,一後背的泥水,腦袋磕得發出重重一聲響。

祝東臉都吓白了:“兄弟!你別着急,你慢慢爬啊!怎麽了?”

“……”

孟歡躺在石頭上,後腦勺重磕,泛起的空白漣漪讓他腦子都麻了。雨落在他臉上,落到眼睛裏,涼絲絲的,又從眼縫裏流出來。

他靜靜地躺着,眼中倒映着深山裏的雨影,黑潤的眸子裏,閃過了藺泊舟坐在城樓上的光景,手中沾血一片一片裹緊的紗布,遠處的殘陽和鮮血,那雙映照着兵臨城下的褐色眸子……

孟歡爬了起身,緩了緩,腦子裏就是木,他改為抓着樹樁子緩慢地爬,雨水沿着他磨破的指甲縫流到寬大衣襟裏,蓑衣早就不管用了,身上全是水,的貼着衣衫。

等他爬上了山坡,爬到山頂,耳中除了暴雨的聲音,還有一陣水流拍打兩岸的聲音。

随着風聲,很細,但是很清晰。

祝東擡頭時,見孟歡站在石頭頂,焦急地往下張望。

終于,視線定格。

——“找到了。”

祝東到現在還沒反應過來:“找到什麽了?”

孟歡指着深林的草莽當中:“這裏還有一條路,被草遮住了,要不是今天下雨,雨水從草底下沖過去, 誰都不會發現這條荒蕪的寬路。”

祝東睜大眼, 如遭雷擊,知道這句話的分量:“你是說……”

孟歡聲音發抖:“這條路繞過了重兵設防的谷口,要是我們沒發現,沒設下兵防,這個疏忽可以讓朱裏真人的騎兵從這條路偷渡山陰,直取坼州城關,打得我們措手不及——”

他們周密完備的“魚簍”和“壺”狀地形,也将崩潰殆盡,使得坼州的入口被打開,朱裏真鐵蹄踐踏驅馳,如入平地。

沒想到啊沒想到啊。

孟歡真沒想到。

李副郎為給崔閣老報仇,要藺泊舟征讨朱裏真無功,甚至慘敗,身負軍令,居然對這條要緊山道隐而不報。

原書裏,藺泊舟思慮千萬,只有這一失。

坼州,他們精心挑選的險峻城關,為的就是困住朱裏真的騎兵,将其重創,可這條路猝不及防的存在,使困住騎兵成為夢幻泡影。智者千慮必有一失。這一失,足以讓他們所有準備付之一炬,讓他苦心經營的完美戰局成為千瘡百孔的漏洞,讓他修築的千裏之堤毀于一只小小的蟻穴,甚至,讓他在那場戰争中折戟沉沙。

祝東聲音顫抖:“立功了!立功了!我們立功了!兄弟,你是頭功!我是二等功!”

孟歡頭有點兒暈,蹲下身扶着石頭,往下爬到了石頭底下。

他剛才摔了一跤,腦子裏昏昏沉沉的,但他手指緊緊扶着石頭,下巴一擡,語氣難掩的驕傲:“哼!藺泊舟要贏了!”

說着時,頭臉都淋着雨,蓑衣沉甸甸地往下勒,感覺自己一點兒力氣都沒有了,可真的好開心。

他仰頭,看着漫天的雨,随軍一路各種五味雜陳的記憶都湧了上來,辛苦過,疲憊過,恐懼過,卻也一直咬牙着……

這個錯漏,是自己發現的。

那麽多人想害藺泊舟,想害得他死無全屍。

可是自己……

孟歡抿了抿唇,眼眶有些發熱。

真的可以保護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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