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溯回
溯回
“店家發現屍體時尚有餘溫,應是自缢不久。”
寧弄舟與趙實和柳色新接到消息後便馬不停蹄地趕到了客棧,官府的人已經把客棧裏不相幹的人給清走了,但門口還是有不少好奇的百姓裝作不經意地偷偷往裏探頭。
趙實的人已将綢緞商從房梁上取下,放在地上拿白布蓋着,就剩一條白絹在空中蕩蕩悠悠的,場面說不出的蕭瑟。
房內許是已經有日子沒通風了,泛着一股許久不見陽光的沉悶味道。
小二連忙走到窗前把窗戶給支開,小心翼翼地笑着說:“諸位大人別見怪,那綢緞商雖和我們客棧沒什麽關系,可自打他失蹤以來,來客棧的人都少了,這屋子也有日子沒打掃了,小的給大人們開窗通通風。”
日光斜斜從小二支起的窗戶裏投進來,還可以看見被衆人激起的浮塵。
寧弄舟看了一眼地上被白布蓋起的人形,果斷地站到人群後排,把自己隐藏在人群裏,沒有上前查看。
剛已經丢過一次人了,倒也不必再丢第二次。
她本想找機會趁機溜走,可一來二去還是過不去心裏那道坎,想知道這樁案子究竟是怎麽回事,因此還是鼓起勇氣跟了過來。
“這是……遺書?”趙實撿起桌上的信。
“若是這般,那寧娘子的推論便沒錯了,雖不知他是如何躲過官府的追查的,但他大概是殺了李氏後內心有愧,因此最終自缢了結。”
寧弄舟往窗邊靠了靠,這間屋子靠街,開窗便可看見底下熙熙攘攘的人群。
他竟一直躲在這鬧市的客棧裏,都沒有被發現嗎?
那店小二見她看窗外頭,插話道:“這屋子已經空了有好些日子了,他原本訂的是隔壁的另一間屋子,官府的人也都來查過,未曾查出什麽。要不是剛有客官要住店,小的來打掃屋子,也不能……”
寧弄舟了然地點點頭,卻聽柳色新追問道:“是誰要來住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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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子送進來一陣風,柳色新又咳了幾聲,寧弄舟連忙把窗戶關嚴實了,悄悄吐槽:“嬌氣。”
那小二歪着頭想了想,實在想不起來了,只好愁眉苦臉道:“小的只記得是一對夫婦,別的倒沒什麽特別的。”
柳色新點點頭,倒是沒再為難他。
“那這便差不多可以結案了。”趙實拍拍手:“還要多謝柳大人,多謝寧……”
“這就結案了?”柳色新冷不丁插了一句嘴,一句話便戳破了趙實喜氣洋洋的心情。
“柳大人,這遺書裏寫得十分清晰,這綢緞商既已承認了他是兇手,還有什麽不好結案的。”
“兇手?”柳色新冷笑一聲,眼下那顆紅痣愈發豔:“兇器找到了?”
“這……”趙實幹巴巴地道,“或許就是荒郊野嶺一塊石頭,柳大人,這上哪兒找去……”
“那動機呢?你不會真相信寧娘子說的,見財起意吧?”柳色新打斷趙實的話,看了一眼寧弄舟。
她雖然還站在窗邊,但一直在注意他們說話。聽柳色新這麽一說,她面色一僵,手上幾乎要把手指扭出花來。
寧弄舟在腦海裏把原書裏男主的話翻來覆去倒了兩遍,确認自己沒有什麽遺漏,納悶地對上柳色新的眼神。
柳色新嘴角還帶着笑,只是他的笑永遠帶着幾分尖銳,此刻的眼神更是一片冰冷。
寧弄舟本就心虛,此時更是後知後覺地生出點不安來,第一次抛下無腦接受的原文邏輯,把信息從頭到尾順了一順,心裏不由得一沉。
“終于發現了?”柳色新嗤笑一聲,接着便是一個眼神都懶得給她,喚人給他端了個凳子來,等擦淨了凳面,這才不慌不忙地坐下。
“那書生家中清貧,李氏因為不滿家中生活困苦,這才決定與這綢緞商私奔,這是你們說的吧?”
趙實點點頭。
“李氏身上的衣裳确實昂貴,只是只怕比寧娘子想象的還要昂貴。那是銷金緞,哪怕是尋常商販也是斷斷穿不起的。就算那書生愛妻,常常給李氏買珠玉首飾,又能買得起多貴重的?”
“李氏卷了家中金銀細軟私奔,只怕她一包裹的金銀細軟還不及那一身衣服貴重,綢緞商謀財害命?府尹大人,天氣寒冷,若是腦子也凍住了,便丢柴火堆裏解解凍,寧娘子信口胡謅,你就信?”
京兆府尹面色讪讪,寧弄舟更是腦子亂亂的,聽不進這一番指桑罵槐。
她很确信她沒記錯,可柳色新所言不差,對比下來,反是原文劇情全是漏洞。
難道是原文就出了錯嗎?
她在這邊絞盡腦汁想着,那廂柳色新語氣越發嚴肅:
“趙大人,你好歹也算是朝廷正經派發俸祿的,斷案就如此兒戲?随随便便的外人都能知曉案情細節,還同你出入兇案現場?這便是你斷案的手段嗎?”
趙實伏低做小地賠着罪,背後冷汗涔涔,心裏把推薦他去參伐齋的那個同僚罵了個狗血淋頭。
他只是想快點結案罷了,誰知道碰上這個嘴毒的柳色新,寧娘子又是個徒有虛名的花瓶,可恨案子沒進展不說,還挨了一頓罵。
可他心裏怨怼雖多,表面卻不能展露半分,只好仰頭賠笑道:
“柳大人教訓得是,此事是下官疏忽了,下官這就送寧娘子回去,接下來查案定仔細探查,不假手他人。”
柳色新哼了一聲,轉頭問那小二:“剛來要住店的那二人,你當真一點印象都沒有了?”
趙實小心翼翼地問:“那兩人有什麽問題嗎?”
“長久沒人來這間客棧住店,你便看這桌上的灰。”
柳色新捂住鼻子,另一只手掏出一塊雪白的帕子,在桌上輕輕一抹,帕子上立刻顯出兩道清晰的黑印。
柳色新似是十分嫌棄,将那帕子直接丢在了桌上,轉頭對趙實接着道:
“這可不是‘住店的人少了許多’,這是連日來根本沒有人來住過店,因此店家連灑掃都憊懶了。”
“在這個節骨眼,偏生在這綢緞商自缢的當口,有人來住店。這客棧一共兩間上房,一間已經租給了那綢緞商,剩下一間就是他自缢的房間,這樣巧合的事,趙大人不覺得奇怪嗎?”
趙實連聲點頭稱是,那小二聽了柳色新這番話,又在一邊冥思苦想一陣,最終仍然挫敗地對柳色新道:
“回大人的話,非是小的有意隐瞞,只是那對夫婦十分尋常,高矮胖瘦均是中等,瞧起來也就是尋常商賈夫婦。男的大約不惑之年,他妻子年輕些,別的小的真是一點也說不出來了。”
“若是尋到了讓你指認,你可能指認出?”
店小二想了想,點點頭又搖搖頭,苦着臉道:“小的也說不準,這要等看着了才能知道。”
“那兩人應是做了易容喬裝,刻意将相貌往普通扮了,才能讓你一點印象都沒有,不然怎會有毫無特點的人。”
照柳色新這麽一說,那兩個人确實十分可疑。寧弄舟悄悄支起耳朵,還想聽柳色新接下來怎麽說,卻見柳色新轉過頭問她:“你怎麽還沒走?”
“瞧我這記性,寧娘子,今日這一趟有勞了,本官這便派人送你回去。”
趙實旋即轉身招招手,立刻有人走到寧弄舟身邊,恭恭敬敬地擺出“請”的手勢。
一時間,衆人的目光都落在了遲遲不離開的寧弄舟身上。
寧弄舟瞬時面如火燒,低頭恨不得将自己埋進這木地板的縫隙裏去,拿腳尖蹭了蹭地板,她雖有心想知道真相,卻着實沒有了在現場再賴下去的勇氣。
她又擡頭看了眼柳色新,本還在猶豫是否該求情,卻見柳色新已經轉過頭去,隔着帕子捏起白布,察看屍體去了。
還是不要自取其辱了吧。
“小姐,你怎麽悶悶不樂的,鄧尋的屍首被順利發現,你應該高興才是啊!”雲祥在一邊扶着她的胳膊,與寧弄舟輕聲說道。
雲曉看了一眼寧弄舟,低了頭并未說話。
“鄧尋?”
“對啊,前面小姐說知道鄧公子下落的時候,我還以為小姐另有打算呢。鄧公子大義固然令人敬佩,但他也算得償所願,不枉我們費盡心思替他藏匿了這麽多天……”
“等等等等,你是說,今天的事情與我們有關?”
寧弄舟發覺事情的發展愈發地出乎了她的預料,連忙停下腳步,仔細地瞧了眼前面領路的官差,确認他聽不見,這才低聲繼續問道。
雲祥點點頭,眼底泛起一層憂色。
“小姐是不是前些日子病還沒好?小姐這些日子在鬼門關走過一回,雖然性子比以前要開朗些了,以前好多事卻都沒了印象,如今竟然連自己的布置也不記得了,這該如何是好。”
雲曉淡淡投過來一瞥,她平日裏不愛說話,但做事勤快利索,只是寧弄舟摸不透她在想些什麽,一直有些怕她看出什麽端倪,連忙笑道:
“怎麽會不記得了,我唬你的,來住店的夫妻也是我們安排的,對不對?”
“是呢,小姐吓我一跳。”雲祥又綻開了眉眼笑道。
“小姐費盡心思才找到的人,就是讓他們緊緊跟着鄧公子,只是沒想到還是遲了一步,最終沒救回鄧公子性命……好在把柳大人給引了過來,鄧公子想必也能安息了。”
雲祥輕輕嘆了口氣,不說話了。
說話間幾人走到了樓梯口,寧弄舟掩住臉上的驚詫,默默地消化着這話裏的信息量。
她不敢再多說什麽,生怕露出了什麽馬腳,心虛地回過頭看了一眼,卻不提防和柳色新的目光對了個正着。
柳色新不知道什麽時候也出來了,依舊裹着那件雪白的狐裘,在門口不發一言地望着她,見她回頭,嘴角倨傲地提了提。
“寧娘子在說什麽?”柳色新走到寧弄舟身邊問道。
他身子弱,走路卻輕,不像尋常病人走路沉重且滞澀。
他算是受蕭骁所托照顧寧弄舟,雖然覺得麻煩,還是出來打算送寧弄舟一程,誰知出來就見她與自家的小侍女嘀嘀咕咕不知在說些什麽。
他其實沒聽見半個字,卻直覺有些鬼祟。
寧弄舟尴尬地笑了兩聲,心裏想說點什麽糊弄過去,腳上卻很誠實地想溜,結果上下這麽一打架,她身子一扭便失了平衡,整個人直直往樓梯下倒了下去。
“小姐!”柳色新過來時,雲祥和雲曉識趣地退到了一邊,一時間竟也趕不及來拉她。
寧弄舟亦是沒反應過來,兩只手徒勞地向上一抓,竟讓她扯住了柳色新的衣角。
柳色新本也想伸手拉她,誰知她這麽一扯,幹脆兩個人身子都不穩,一起向樓梯下滾去。
“少爺!”
“小姐!”
一片慌亂中,寧弄舟死死抱着柳色新,一陣天翻地覆過後,嘴上重重一磕,耳邊傳來悶哼聲,睜眼便是柳色新那雙漂亮但殺氣沉沉的眼睛。
她嘴上磕到的東西不是別的,正是柳色新的牙齒。
寧弄舟傻了,直起身子,人還沒反應過來,手已經很誠實地給柳色新了一個巴掌。
柳色新本就不好看的臉色更是黑如鍋底。
“對不住對不住,我,我不是故意的……”寧弄舟看看柳色新又看看自己的手,才反應過來現在的狀況。
好狗血的情節。
她一邊直起身子一邊暗罵這劇情老套,誰知一個沒站穩,眼睛一花,頭又是直直往下一墜。
再睜眼,她站在參伐齋的門前,身上披着那件櫻桃紅的披風,雲曉正在套馬,身邊站着臉色依舊黑如鍋底的柳色新。
“柳……柳大人?”她小心翼翼地擡頭叫柳色新。
“……寧弄舟?”
“……是我。”
兩人一時間沉默下來,空氣中雪落得有些靜,寧弄舟只能聽見雲曉走來走去踩雪的嘎吱聲。
匪夷所思的對話,可兩人恰好都能聽懂。
“……這是怎麽回事?”柳色新終是沉不住氣,黑着臉率先打破沉默問道。
“這是……兩個時辰以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