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掉馬
掉馬
寧弄舟遭遇了自打她穿越以來的最大危機。
她考慮了自己掉馬的一百種情況,可現實給她展現了第一百零一種。
路上攔下來的好心人是原主的故識、且故識只需一眼就能認出她并非原主這種事,她就是重來一百遍,也一定會第一百零一次死在這件事上。
好在是柳色新身子弱,人在那破屋內已經暈了,蕭骁腰間的劍都出了鞘,一時半會兒卻沒功夫搭理她這個冒牌貨,便叫人将她捆了,一路押到了醫館。
柳色新的傷把寧弄舟吓得六神無主,但其實傷口并不深。寧弄舟出去攔馬車的時候,血都已經止住了。他會暈倒完全是因為他自己體質太弱,白白讓蕭骁和寧弄舟一頓操心。
醫館的大夫給他包紮了傷口就退下了。蕭骁從他身上找出了他随身攜帶的藥瓶,倒了兩粒藥丸讓他服下,便擡頭看向了被麻繩牢牢捆住、動彈不得的寧弄舟。
既然柳色新沒事,有些賬就該慢慢清算了。
蕭骁既然發現了寧弄舟不是原主,自然不會因為一張一模一樣的臉對寧弄舟有什麽好臉色。綁她的麻繩是從馬車裏随意翻出來的,好在是冬天衣服穿得厚,可露在外面的脖頸與手腕都被麻繩上的倒刺紮得隐隐泛着疼,寧弄舟都不消低頭看,也知道這短短幾步路,麻繩已經将她手上脖子上都磨破皮了。
“說說吧,為什麽要冒充她,她人呢?”蕭骁冷着張臉,擦着随身佩戴的佩劍。
時人盛行佩戴文劍,世家公子不少會随身配一把裝飾華麗的短劍,算是一種附庸風雅之舉。可蕭骁手上拿着的那把劍銀光锃锃,還有血槽,一看就是開過刃、見過血的真殺器,寧弄舟看着蕭骁冰冷的眼神,毫不懷疑自己只要說錯一句話,他就會毫不猶豫地砍下她的腦袋。
要不說助人為樂有風險,寧弄舟最初的訴求,不過是為了原主維持參伐齋的招牌,被趕鴨子上架也想為死者尋一尋被掩埋的真相,誰知道一步一步如履薄冰,不是被人追殺,就是被原主的愛慕者拿着把寒光逼人的劍暗暗威脅。
他究竟是怎麽認出她來的?他們倆難道有什麽見面打招呼的暗語嗎?
寧弄舟穩住心神,平靜地看着蕭骁:“王爺在說誰?”
蕭骁眼神一縮,從椅子上猛地站起來,朝前大踏兩步,揪住寧弄舟的衣領:“別裝傻,你知道我在說誰。我再問一遍,你是誰,為什麽要冒充寧娘子?還有,她人呢?”
蕭骁目眦欲裂,可見是真發了怒,寧弄舟被吓得手心冒汗,表面上依舊保持着一派鎮定:“我沒有冒充誰,我就是寧弄舟。”
Advertisement
“你如何能是寧弄舟?”蕭骁似是氣得笑了,空氣被他用手中劍劃出裂帛之聲,“本王本好心讓柳侍郎照顧寧娘子,卻沒有想到有人鸠占鵲巢。你不說便罷,我自有辦法尋到她,可你既然不說,這條命留着也沒有什麽用處了。”
說罷,蕭骁舉起手中劍,架在寧弄舟脖子上,譏诮地沖她提了提嘴角。
“我自會替她清除異己。”
“蕭王爺!”
就在蕭骁劍要劃破寧弄舟脖頸地一瞬間,寧弄舟大喊。
雖然這具身體裏不是同一個靈魂,但寧弄舟到底占得還是原主的身子。這一聲叫得與原來的寧弄舟聲音太過相似,連神态似乎都一模一樣。蕭骁一瞬間似乎有些真假難辨,手上的動作便遲疑了那麽一瞬。
“你憑什麽替她做決定?”寧弄舟梗着脖子倔強地問道。
“你憑什麽替我做決定?”語氣和神态與蕭骁記憶裏的人重合,可待蕭骁凝神看去,眼前的人分明又不是她。
他說不上來為什麽看見她的第一眼就知道她不是寧弄舟。或許是周身的氣質,或許是望向他的眼神,或許不需要任何理由,只是他就是知道,她不是她。
可是他太熟悉寧弄舟了,知道她因常年伏案查案、檢查屍體,雙手不似尋常小娘子那樣光滑細嫩,手指常有破口,掌心生了厚厚的一層繭,他在捆住她手腕時看了,如今的她手心也有。
他知道她幼年颠沛流離,曾在流民中與惡狗搶食,右耳耳垂被惡犬咬去拇指大小的肉,留下一塊不規則的缺口,他剛才假裝不經意撩起她頭發看了,她也有。
眼下的痣,發絲的脈絡,掌心的紋,生氣時眉頭皺起的弧度,還有微笑時臉頰上淺得幾乎看不見的單邊梨渦……蕭骁自問是天底下最了解寧弄舟的人,可眼前的人他幾乎找不出一絲一毫的破綻。
便是有人刻意假扮,真能做到每處細節都與她一模一樣嗎?
可她讓蕭骁覺得太陌生了,陌生到他們好像從未相識,明明他與寧弄舟的相識那樣早又那樣深刻,以至于二人分離十年,他也能在人群中一眼認出模樣大改的她。
當然了,模樣大改是旁人的說法,在他眼裏,她幾乎沒有變化。
那麽,他此次查案不過去了十餘天,怎麽一回來,她就面目全非了呢?
蕭骁久久不語,劍卻還架在寧弄舟脖子上,鋒利的劍刃劃破一層油皮,泛起一線細密的血珠,順着劍身滾落下來。
寧弄舟不知道蕭骁在回憶什麽往昔,眼裏能翻滾起那麽激烈的情緒。可她不敢動,也不敢出聲打擾他,只好狀若無畏地直挺挺站着,感受脖子上傷口泛起的刺癢的痛意。
許久,蕭骁終于收了劍,眼神沉靜地将她上下打量一圈,不甘心地問道:“你究竟是誰?”
她松了口氣,卻也知道再同蕭骁隐瞞下去也沒有意義,不管他信不信,全盤托出似乎才是最好的選擇。
“我是寧弄舟,但我不是她。”寧弄舟松了松剛才被劍吓得有些緊繃的身體,看着蕭骁說道。
“什麽意思?”
“大約半個多月前,寧弄舟生過一場大病,你當時大概在忙着案子沒有抽出身來看她,她為不讓你擔心,也不曾将此事告知于你。”寧弄舟回憶着原書劇情,一字一句地說道。
“可她病得太重,藥石罔及。寧姑娘在那時就已經離開人世了,後來醒來的,是我。”
“我不是你們這裏的人,我來自很遙遠的地方,我也不知為何會在寧姑娘的身子裏,或許是因為我與她有幾分緣分,因為我也叫寧弄舟。”
“我看你是病糊塗了,這種瘋話,我怎麽能信?”
“王爺已經信了,不是嗎?”寧弄舟看着蕭骁,笑着說:“沒有比這更好的解釋了,我是寧弄舟,但我卻不是寧姑娘。所以王爺覺得我無論是哪一處看着都與寧姑娘一模一樣,卻依舊能肯定我不是寧姑娘。我很珍惜這次醒過來的機會,因此自醒來始步步小心,不敢讓旁人看出一絲端倪,但王爺很機敏,我至今不知,究竟是哪裏漏了餡。”
蕭骁避開這話沒答,周身卻似乎松懈了些:“那你為何要告訴我?我雖看出你不是她,卻如你所說,拿不出你不是弄舟的證據。你若咬死說你就是她,我也拿你無可奈何。”
寧弄舟扯了扯嘴角,劍都架她脖子上了,還有什麽無可奈何的,殺人不過頭點地,她可不想穿越了還死得冤枉。
“因為王爺一眼就認出來了,我不是寧姑娘。”寧弄舟趁機退後了幾步,淡淡地說道,“我雖不知王爺是如何認出來的,但我至少能看出來,王爺與寧姑娘情誼深厚。我雖僥幸借了寧姑娘之軀得以重活一次,為了自保又不曾對旁人吐露我的秘密,卻不能為此埋藏了她已離去的真相。”
“寧姑娘因為急病孤單地離開這個世界,若是知曉在人間還有人挂念她,或許對她也是幾分寬慰。”
“我借着寧姑娘的身體活着,卻不覺得悄無聲息離開的她應該被遺忘。王爺是挂念寧姑娘的人,所以我認為,王爺有權利知道真相。”
蕭骁沉默良久,手上劍忽然又架上她的脖子:“既然是因為她死了,你才來的,那若我把你殺了,她是不是就能回來了?”
寧弄舟幾乎要兩眼一翻暈過去,剛才苦口婆心一頓勸,感情牌與邏輯牌一起打,看着他表情漸漸緩和下來,她還以為他終于想通了,卻沒想到轉了一圈得出這麽個結論,還又把劍架她脖子上威脅她。
“蕭王爺大可試試。”她毫不避諱對上蕭骁的眼睛,“你知道寧姑娘是什麽人,你說如果她知道了你的所作所為,她會怎麽想?”
兩人沉默地對峙着,就在寧弄舟要堅持不住挪開眼神時,蕭骁率先放下了劍:“你果然不是她。”
寧弄舟想揉一揉酸痛的脖子,可手還被捆着絲毫動不了。她只好左右擺了擺頭,在心裏悄悄罵:戀愛腦真要命。
早知道就該把柳色新丢在荒山野嶺讓他自生自滅,她收拾個包袱帶着金銀細軟找個小村莊逍遙,什麽參伐齋什麽責任感什麽殺人案通通與她無關,她怎麽需要受這種氣!
想到這裏,她悄悄擡起頭瞪了一眼床上的柳色新,卻沒想到柳色新已經醒來,手撐着頭,好整以暇地看了好一會兒戲。
“原來你不是寧娘子啊?”柳色新那欠揍的聲音又傳了過來,“那我這些日子受的氣,是不是該好好同你清算一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