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10章

經歷了坐牢般的兩小時,終于到站了。

露在列車停穩之前就将行李抱在懷裏,門一開就先于人群沖向門口。

逃也似的。

車上有一半的時間是真的睡着了,後半程就醒了。

因為那種熟悉的感覺又回來了——被注視包裹的感覺。

有好幾次她都想回頭去看那目光的來源,卻始終沒有勇氣。

長時間趴在桌子上帶來的便是心跳如鼓,呼吸不暢,頭皮發麻,她恨不得快速逃離那座目光的牢籠。

因此在到站的那一刻,她就逃了。

不能回頭,收回你那該死的好奇心!

露腳下生風,在人流如織的站臺疾步而走,不停地在心裏告誡自己。

直到心頭的異樣逐漸消失,她才慢下腳步。

回到自己生活的小鎮,露停在馬路邊,此時夜并不深,天幕卻黑得過分,星光朦胧——這裏很少能見到顆顆分明的星星。

但她是見過漂亮的星空的,譬如在N島,在篝火晚會之後的沙灘……威爾的身影面容又再次浮現在腦海。

跑那麽快,難道不也是因為害怕自己又會忍不住把現在的他當成之前的他嗎

一瞬間,仿佛整個城市的黑暗都朝她籠罩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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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說好了要向前看的。

“露!”

露循着聲音來的方向望去,是過來接自己的父親,還有姐姐!

心頭一下子雀躍起來,悲傷一掃而空,露抖擻精神,咧開白牙綻開誇張的笑顏,用力地朝兩人揮手,後徑直跑到車子前。

對,她不會再回頭了,無論那人是不是他。

上一世威爾的信件曾陪着她度過了許多個難熬的日夜,他在人生的最後一段旅程裏,仍不忘鼓勵她:“大膽生活吧克拉克,勇往直前,永不妥協……”

但重活的這一世,她争分奪秒地挽回任何能挽回的,導致她已很久很久沒有記起這些話了。

如今總算風平浪靜,這些話在腦海裏複又清晰回響。

是啊,威爾不在了,她上輩子可以勇敢地活,這輩子也一樣可以。

露忽然擡頭,對着星空淺淺一笑,就好像回應曾經的戀人。

開車門前,她終于在後視鏡裏看到那個獨行身影,瘦削颀長,帽檐低垂。

身後是老舊的火車站,沒有幾盞燈,模糊的面容似乎随時都要融進夜色當中。

露定睛看了一眼,便打開車門坐了進去。

換了一個角度就再也看不到那人了。

就在露決心面對新生活的時候,她被告知:自己被解雇了。

原因是連日曠工。

店主找不到人,只能請了另外的人來幫忙,也認定她不會回來了,于是就當自離處理。

露的心當即拔涼拔涼的,自己從高中畢業就在這家店打工,雖然工資低,但做久了難免會有感情,是以一直也沒想過要走。

她以為店主也會跟自己一樣,不看功勞也看苦勞,卻沒想到對方開她開得那麽幹脆。

她也承認是自己不對,那幾天住院沉浸在低落的情緒裏不可自拔,完全沒心思搭理別的事,這下終于自食其果了。

這家小咖啡廳原本就半死不活的,自己也是存了混日子的心思,可現在不一樣了,她決定上大學,她需要一份工作來攢學費。

因此這次被開的打擊尤其大。

露的脊背當即垮了下來。

她誠懇地向店主道了歉,收拾好自己的東西後離開,在門口就遇到了派特裏克。

本就心煩氣躁的露看到他更沒有好臉色,尤其在他說自己這幾天沒聯系她是在忙着參加俱樂部活動之後。

俱樂部俱樂部!

也就是自己在九死一生的幾天裏,他壓根就沒想起過她,哪怕在父親那裏知道自己昨晚會回來,他也舍不得當天就來接她!

但是,這世界很公平。

她同樣沒想起過他。

上輩子最後幾年,她已經跟派特裏克分手,完全沒有往來,平時也壓根想不起。

進入循環後也只是過了幾天,并不會對上輩子的習慣有什麽影響。

她依然沒想起他來——哪怕這輩子又重新挂上情侶的名頭。

互相不在意的情侶交往來又有什麽意思呢?

于是她當即跟派特裏克提了分手,還揭穿他私自挪用存款的事情。

帕特克一下沒想通她是怎麽知道的,當場啞口無言。

露便說:“我給三秒時間你解釋,一,二,三。沒解釋就代表你同意分手了。”話說完,轉身就走。

丢了工作,露在短暫的沮喪後很快就振作起來。

她堅信,這輩子的她跟上輩子不一樣,以前她只是個服務員,這輩子的她雖然身份上還是前者,但內裏已經脫胎換骨了。

她上過大學,有服裝設計的技能,不再只為周圍人而活,更重要的是她掌握了未來五年的風向,至少在服裝領域,她可以預測什麽時候會流行什麽風格。

于是自信滿滿地去一家服裝工作室應聘。

灰頭土臉地出來。

雖然內裏變了,但表面上她還只是高中畢業學歷,沒有任何資歷,哪怕她在面試的時候對未來的潮流走向如數家珍,也得不到對方的信任。

她一時沒想到,潮流也是被推出來的,一家名不見經傳的工作室,就算設計有多新穎,沒有幕後推手,也當不了排頭第一的羊。

露在到處碰壁之後,決定換一個思路。

未來的潮流肯定會出現的,她不需要去創造潮流,而要抓準時機,乘到第一波的風口,吃到第一口紅利,不就行了

理想很飽滿,現實很骨感。

事實就是,肯聽她想法的公司——一個沒有。

人微言輕。

她要怎麽樣才能說服老板,引進她推薦的款式呢

雖然賺到的錢也不是她的,但沒辦法,她沒有本金。

一想到錢,她就更生氣了。

當她每天沮喪回家,就看到派特裏克在門口蹲守,死皮賴臉求複合。

記得上輩子他好像沒有那麽深情,分手之後就自動銷聲匿跡了,這次怎麽那麽難纏

“露,要怎麽樣你才能再給我一次機會”

“把我的錢還給我。"

“……下個月,等下個月我收到工資第一時間還你。"

後面露又聽到他自言自語說:“不,下個月好像不行,下個月報名鐵人三項,下下個月....也不.…"

露再沒耐心聽進去,誠然她壓根沒有期待從他身上拿回什麽,可現在她總算能很清晰地意識到,在他這裏,她永遠被排在全世界之後,這就讓人惱火了。

“你什麽時候攢夠,再來找我。但錢留下,複合是不可能的!”

“你什麽時候變得這麽市儈了,口口聲聲都談錢"

“那是我辛辛苦苦攢的,我憑什麽不能要回來你未經我的允許私自取出,還占理了是嗎”

“我們是男女朋友,開戶的時候就說好那是共同賬戶。”

“當時我們也說好,那是用來旅游的。”

“……我只是暫時借用。”

“你回去吧,我現在好累,不想再糾結這個話題,也不想再看到你。”

“你只是去了C市短短幾天,怎麽好像變了個人似的變得好陌生你是不是喜歡上別人了”

露看着他由懷疑到确信,用了不到一分鐘的時間,然後便是質問:“怪不得,變心了才會處處看我不順眼。去C市跟哪個男人勾搭上了都上過了吧"

露火冒三丈,一腳踏在他的腳背,看他疼得滿臉通紅,一跳三尺高。

“滾出我的世界,你這自私的混蛋!”擲地有聲,連帶着關門的聲音也震耳欲聾。

然而門內,露無力地沿着門板滑落,蹲在黑暗的角落,抱緊了自己,就好像躲進了蠶蛹裏。

屋裏很安靜,金色的夕陽餘晖透過窗戶直灑進客廳,照不到她跟前。

小外甥的玩偶淩亂地散落在沙發上,沙發很舊很舊,有一邊已經塌陷。

舊冰箱運作的電流聲鑽入耳朵,茍延殘喘着。

手機屏幕照亮露的臉龐,通訊錄滑動到查理斯那一行,點開了詳情,拇指懸停在號碼上方,遲遲未落。

這才幾天呢,就要向別人求救了嗎?

事關威爾,他才勉為其難幫她一幫,現在事都已經解決了,人家還有什麽理由理你?

何況好幾天了,他也沒個電話,除了那個報平安的。

可能已經把自己忘了吧。

也不是,她也不是找人幫忙,只是想找人傾訴一下罷了。

他們可是患難之交啊。

會不會,那只是她自己以為。

或許,沒有了特定的時間和情景,他們相互依賴扶持的心境就不複存在了呢?

克拉克夫婦帶着小外甥在晚上7點回到家,揿亮了露房間的燈,發現她正蜷縮着側睡在床上。

聽到聲音,露迷迷蒙蒙地起來,母親坐到床邊,關切地問:“寶貝,生病了嗎"

"不是,有點累就睡了一會兒。”

她又摸了摸露的額頭,體溫正常,才稍放下心。

這時,父親也進房來,兩人相視,抿着唇笑,露嗅出了點不尋常,心下一沉,問:“有什麽事嗎”

母親跟父親小聲讨論。

“要現在說嗎确定"

“說就說嘛,又不是什麽大事。”

“那好吧,我說咯。”

露看他們你來我往,心裏更癢癢了,“到底發生了什麽”

母親清了清嗓子,湊在她耳邊,輕聲說:“你爸他找到工作了。”

“什麽”

露看向父親求證,父親笑着點了頭。

她開心得快要從床上蹦起來尖叫。

她爸自從中年失業後,就已經很長時間沒找到工作,平時靠打點散工賺點小錢,沒有任何保障,家裏因此一直很拮據。

如果他真找到了工作,情況可緩解不少,那真是太好了!

露按捺着追問:“做什麽的靠不靠譜怎麽找的會不會很辛苦"

“去一家莊園當園丁,工作還算輕松,薪酬很可觀,畢竟是給有錢人做事,雇主挺大方的。”

露的笑臉一下僵住:“哪個莊園”

父親說了個莊園名字,露吊起來的心才重新放下。

鎮上的莊園大大小小,不止特雷納一家,父親雇主的那家最古老,面積不大,雇主在鎮上聲望不錯,應該是靠譜的。

可笑的是,提起莊園的一瞬間,她想到的竟然是他。

他現在跟她沒有任何關系了,又怎麽可能跟上輩子一樣,幫她父親介紹工作呢

母親:“接下來我們就攢錢,過幾年自己開一家小店養老。這樣你們兩姊妹就不用那麽辛苦了。”

“好!”

父親找到工作的消息沖淡了求職連連失利的低落。

後面幾天,好消息接踵而至。

派特裏克再也沒來找過她,自己的賬戶彙入了一筆錢,金額跟他挪用的一樣。

母親也找到了一份家政工作,每天上班四小時,收拾幹淨房子就可以。

姐姐申請到了助學基金,終于可以申請上配套幼兒園的大學了。

一切都向着好的方向發展。

可她從來就不是運氣爆棚的人,所以知道這些肯定不是偶然。

一個猜想在她的腦海裏揮之不去:會是他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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