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11章
高跟鞋踩過路面積水，雨絲纏綿地繞在呢子短裙面上，鋪成一層薄薄的珠子，晶瑩玲珑。
落了雨的小鎮街道只有零星幾個行人，露嘿呀一聲，又跳過一汪淺水，撐着傘，一手攏着大衣，跨上人行道。
約莫走了五分鐘，到達一家店前，那小店紅牆黑瓦，牆體高聳，二樓中間有一面巨大的落地窗，潔白透明，垂着一些星星和玩偶吊飾，透出點點暖光，由外面看進去就像小女孩的微縮公主屋。
露将長傘插在門邊的架子裏，進門向在場店員微點頭，又整了整穿着，徑直上了二樓。
樓梯是緊挨着牆壁的幾層階梯，實木砌成，踩上去發出的聲音沉悶醇厚。
微暖的燈光自頭頂打下，店裏各處的黑色木頭溫潤生光，若不是外面的櫥窗展示着女式洋裝，誰能看得出這是一家時裝店呢
這件洋裝的展示方式也很獨特，用兩根巨大的毛衣針充當衣架，那件毛衣長裙就挂在其上，漁網似的。
從前都是在外面看，當時就覺得這家店主肯定是個很有趣的人。
露第二次踏入這兒了，上次來這面試失敗。
店主是個好人，聽完了她滔滔不絕的對時尚的理解後，笑着說她不适合當銷售。
可不到一星期，她卻接到了面試成功的電話，讓她過來溝通下意向。
樓上的落地窗前裝飾成小型工作室，她與店主面對面。
“那天你回去之後，你說的，我也想了很久，當時你是怎麽想得到刺繡風會火起來的呢”店主眼裏都是對她的贊賞，還有不可置信。
露想，她記憶力不錯，而且，時尚發展史也學得不錯。
“潮流就是個圈嘛，我平時比較關注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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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惜，如果我們當時聽了你的話，也不至于失去那麽好的發展機會。”
待她意識到刺繡風火起來，再去設計，找相關廠商供貨,工廠的訂單都已經爆滿了，壓根做不到她家的。
這一波風口，她是徹底錯過了。
“我認為你對時尚的觸覺十分敏銳，只當導購是可惜了，我想邀請你做我的合夥人，你看怎麽樣"
一聲裂響在耳邊炸開，初春的驚雷總是如此突然。
但更讓她覺得震驚的是店主的提議，她想開口都結巴了，“我我我,我當合夥人我，憑，憑什麽呢”
店主友善笑道:“你相當于我們的時尚顧問，按照你對時尚走向的預測,給我們提供設計和進貨的靈感。分成嘛，我七你三，很公平。”
“你怎麽就這麽相信我呢"雖然她對自己的預測非常有信心，但對方僅憑一次經驗就完全信賴她，未免太天真。
若一次失敗，甚至會血本無歸。
相反，她不需要承擔任何成本，就可以白得三成紅利。
就像上趕着給她送錢。
若不是知道這家店開了很久，她還以為撞見了什麽詐騙局。
窗外的雨絲挂在透明玻璃上，雨又下大了，遠處山影朦胧，往外吐着雲霧，街面呈現濕淋淋的墨色。
不經意間眼梢向下一瞥，一把黑色雨傘撐在樓下門前，男人墨綠色的眸子在看到她的一瞬間快速收回到傘下，腳尖一轉就要離開。
腦海中，一根清晰的脈絡串聯完成。
“失陪一下!”露追了上去，下樓是樓梯發出咚咚咚的響聲，一如她的心跳。
來不及撐傘，露一頭紮進了雨幕裏，不一會兒，呢子質地的衣裙沾滿了雨珠。
她沿着他消失的方向追去，可方才還覺得冷清的街道，此時卻莫名熱鬧了許多，哪哪兒都是人影，唯獨不見他的。
問路人問攤販，幸好他的身形外貌俱佳，很容易認出，露循着路人所指的方向尋過去，終于看到那熟悉的背影。
“能不能就停在那兒再跑，我裙子要撐不住了。”露喘着氣，只見那人的背影一僵，腳步終于慢了下來。
露一着急，往前跨了一步，終于将裙子扯出了道口子。
她僵在了原地。
不得不說，她跟這條裙子的緣分不淺，都得讓她出一次醜才罷休。
上輩子去特雷納家面試，穿得就是它，這輩子還沒來得及去買新的，衣櫃裏也只有這條能充充場面。
她如今的身材穿上它不難，可但凡動作幅度大一點，就馬上出問題了。
出來得着急，忘記帶外套，露只能尴尬地杵在原地，捂住側面那道口子。
她回過頭，估摸着跟服裝店的距離。
好遠...…
突然，頭頂的雨停了，她擡頭望去，黑色的傘不知何時挪到了她上空，威爾的臉一下子離她很近很近，近得她能看清他眼中熠熠的水光。
“拿着。”他把傘塞到她手裏，自己脫下了最外層的長款大衣，看向她的下半身，躊躇了半晌，還是遞給了她。
“你自己遮一下。”
露慌忙接過，抿唇，“謝謝。”
傘又給回了他，在他的注視下将大衣綁在腰間。
這衣服饒是不識貨的，都知道價值不菲，折了幾下後長度恰好到她的腳踝上方一寸。
弄完這些，露暗暗長籲了一口氣，這才有空正式跟威爾打招呼。
其實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追出來，當時頭腦一熱，完全被一時的激動左右，到現在大腦仍一片空白。
目前的情況基本都印證了她的猜測。
原來那時火車上的人，真的是他啊。
原來真是他在背後幫助他們家。
他可能還是知道了些什麽。
然後呢
這些都沒辦法開口讓他證實，他們之間，隔着不同的時空，是永遠都無法丈量的距離。
“好巧啊，特雷納先生，你怎麽也在這兒”
心裏百轉千回，再開口只能假裝陌生。
威爾的眼神黯然，袖子裏的手握了又握，“你冒雨跑出來，就為了跟我說這句”
“當然啦，你是老顧客，我們要跟客戶維持好關系嘛"
威爾自嘲地扯了扯嘴角，眉峰一挑，“說到這，上次采用了你的方案，我也還沒付錢，這次就當面給了吧。"
"不用，麥克蒂爾先生已經幫你給過了!"
“真的”
“當然!”
“我倒沒聽他提過，現在就給他打電話确認。”
露看他真的要撥打出去，連忙雙手按住了他的，兩人的手觸碰到一起。
溫熱的。
熟悉的。
微弱的電流在兩人之間傳遞，就好像兩顆心髒瞬間碰撞到了一起。
雙方都有些許的怔愣，露首先松開了手，背在身後。
"我說實話吧，他沒給。不過我也不收你的，你已經幫我夠多了。”
威爾把手機揣回兜裏，指尖反複摩挲光滑的屏幕，心不在焉地反問道：“我幫過你什麽呢”
露抿唇不語。
若按照正常的時間線，他們該老死不相往來，永遠不會有相交的那天，平凡的露怎麽可能會猜到大名鼎鼎的威爾·特雷納會暗地裏幫助她什麽呢
再說，這些都不過是她的猜測，她怎麽好意思問得出口，若不是，豈不被人當作自作多情，笑掉人家大牙。
不能說，死也不能問。
"反正，我現在過得很好，真的，比任何時候都要好。”
“是嗎”威爾垂眸，近乎低語地問。
方才她直視他的雙眸，是通過這雙眼在看哪個誰，這些話又是想通過他，說給誰聽呢
"但你如果要想上大學這些還不夠，克麗絲汀是我朋友，你可以相信她。”
他說的克裏斯汀就是店主。
“你……"
是不是說得太明顯了點，這樣她還怎麽裝糊塗啊露撫額。
不過……
“你怎麽知道我想上大學"這個想法，她好像從來沒跟任何人說過。
她好像觸碰到了什麽，絲絲縷縷地纏繞在心頭，她努力想理清。
"我知道的遠比你隐瞞的要多。”威爾逼近她，這些天一直壓抑的情感快要将他逼瘋，“你認為我為什麽要做這些嗎幫你父母找工作，幫你姐姐解決上大學的事情…”
原來的他若是為一個毫不相幹的人做這些，他會覺得自己吃飽了撐的。
現在卻後悔做得不夠明顯。
若是夠明顯，定能逼得她親自來找人質問。
可又不想讓她拒絕這些好意。
這麽些天，他便在如此的矛盾中不斷掙紮糾結。
露:“其實幫你想求婚策劃，是我的分內工作，特雷納先生，你真的不需要這麽客氣。”
一聲特雷納先生，又給兩人再次劃開了鴻溝。
“克拉克小姐救了我的命，卻什麽都不說，不求回報的付出，只是為了我這麽一個陌生人，真的是無私博愛得很。”威爾幾近咬牙切齒，卻并未察覺話裏傾漏了幾分委屈。
露的臉色煞白，“救了你這是什麽話你可能認錯人了，如果沒事的話，我還要回去跟店主談話，就先走了。”
男人的大掌猛地圈住她的手腕，将人制在身側，聲線沉郁："循環的事情，我都記起來了!原本我該在直升機事故中重傷癱瘓，是你和查理斯救了我。”
攤牌了……
“你可能混淆了夢境和現實，我聽查理斯說過，他說你做過類似的夢……”
“查理斯什麽都跟我說了。”到這個時候了，她還想隐瞞。
她為了他而拼命，卻在救回他之後，潇灑地放手。
這時候威爾才意識到，這輩子，她真的不想和他有任何瓜葛。
一想到這，心髒的部位又傳來綿密的痛楚，就像被浸泡在嚴冬的冰水裏，疼痛從骨子裏傳出來，蔓延至全身，就連大腦都幾近麻痹。
他知道不應該，但他毫無辦法……
“是嗎”露擡頭望了下天，被戳破的慌張已經平複，她再次戴上面具，冷漠清醒地反問：“那又如何
露一根一根掰開他的手指，沒能看到威爾眼中的哀求。
擦身而過。
“威爾想知道你過得好不好!”
這句話仿佛某種炸彈沖擊，從腦後呼嘯而來，直擊靈魂。
露差點站不住。
他說，威爾
可他自己就是威爾，他怎麽會用威爾來稱呼第三方
除非他說的是那個威爾，在她這裏，現在的威爾不是威爾，是特雷納，威爾是曾經的，只活在她記憶中了。
她可以死不承認為他做的一切，只為了徹底劃清界限，不給自己留任何念想，但她無法忽視威爾的一切，他永遠是她的軟肋。
一想到他，心裏的某一處會變得柔軟溫暖，卻又伴随着遺憾和痛感。
威爾從側方走到她面前，俯身面對面看她:"我們找個地方談談，如何”
露看進他的眸子裏，有一瞬間的恍惚，讷讷地點了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