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你的想象裏都是失去

你的想象裏都是失去

那天下午,杭江出了很大的太陽,瓦藍天上還有未退散盡的灰白色雲朵,少見剪尾燕子低空飛過,掠過樹頂,穿過樓間,沖往高處,腳下街頭巷尾的路面被陽光直照着的沒一會兒便幹燥的沒有一點濕意,而餘光裏,卻仍然有陰處下屋檐滴水,地上塵土泥濘一片。

聞知則留了林茉署兩天,好似兩年,又好似兩個瞬間。

閉眼間她還在他懷裏,睜眼時她已然頭也不回地離開。

火車站裏人群密集,隔着玻璃,他仿佛也聽見了那七嘴八舌的談話聲彙在一起變得嘈雜無序,而這些喧鬧中,沒有屬于林茉署的聲音。

九月中旬,轉入仲秋。

離林家老宅不遠的一家茶館裏,鬧出了驚天的動靜,在場的不少達官富貴,多的是俊男靓女,消息不胫而走,各社交媒體上捂嘴封口的動作也同樣利落幹脆。

風聲捎至杭江時,林茉署的大伯已經被帶進去了。這個時候,既要說一榮俱榮,一損俱損,林茉署在單位自然不會過的多舒心。

那個圈子裏,看高是高,看低是低,即便不是工作閑餘,也多的是興致聊這些小話。

林茉署又像剛入職的那會兒,上班做事,下班走人,多的話沒有,幾乎不出辦公室去,也裝得聽不懂領導在隔間裏高聲的冷嘲熱諷。

她一個人冷冷清清,一如這個蕭瑟的寒秋。

林茉署的父母在校園裏倒十分尋常平靜,倒不是大學城裏與世隔絕,而是學生老師之間聽的那些模糊的風言風語,沒有會去想這個林和那個林是一本家。

有天晚上,大嬸嬸上門來,央着要林茉署去陪位客人吃頓飯,她淚如雨下,泣不成聲,林茉署勉強聽出一個姓王的名字,她的瞳孔顫了顫,陡然間想到了在林家後院的那棵桃樹下,于堂姐訂婚宴上,和聞知則碰到的那三個人。

而堂姐……

“荒唐!簡直荒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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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爸爸氣得怒拍桌子,梁女士攔在女兒身前,忿然作色,“你當他是法還是王!少來污穢我們家。”

林茉署倚在父母身後,遙遙地望過去。

堂姐就站在她媽媽身後,小腹微微隆起,她雙手捧着肚子,不知所措地看着,堵在喉嚨裏的口水咽了又咽。

一頓飯,撈一個人。

誰覺得劃算?

反正林家三口沒有這麽天真。

那頓飯暫不說不了了之,林茉署再次看到聞知則的消息,是在微博的一則桃色新聞中——

一位女明星,深夜留宿嘉濱公寓,去時衣着鮮亮,歸時素面朝天,同行大佬西裝革履,口罩上露出的一雙眼睛眸光陰冷銳利。

#陳絮姝 嘉濱公寓#

詞條不過十分鐘,又被撤下,怎麽也搜不出,倒是女明星更新了一條動态,定位在香港的一家海邊咖啡館,她手捧一杯咖啡,對着鏡頭溫柔一笑,手上戴着的一枚戒指光芒燦亮。

林茉署的目光怔愣一瞬,低下頭看了看自己光禿禿的左手。

九月是在中秋前夕來的,穿了一件淺黃色的絲質長裙,還看不出懷孕的跡象。

那些天,林茉署被林家親戚輪番上陣勸說,疲憊不已,見到商九月的時候,下意識去看她身後的那輛車子。

涼透人心的秋日,太陽都像假的,唯有刺目,不見煦暖。

九月飛撲而來抱住林茉署,軟乎乎的,暖洋洋的。

林茉署長舒了一口氣。

林茉署帶着她去了沈桉去過的那家果茶店,孩子們讀書去,店裏面的人寥寥可數,面前一杯滿了冰塊和杵搗後檸檬的香氣溢滿鼻尖,手掌貼在杯壁上,濕了掌心一片冷凝的水。

“那張卡是沈桉給的,他說你要是逃婚,要我照顧好你。”

九月微微錯愣,“我,我不知道。”

難怪林茉署的禮金既有現金,又有一張數額頗大的卡。

“但那個時候你沒讓我逃。”

商九月想不明白。

林茉署聳了聳肩膀,“如果再早幾年,我肯定會說,別結了,你一定可以自己養活你自己。”

九月心虛地移開視線,“我……知則也沒讓我跑。”

聞知則麽,林茉署斂下眼睫,想起了九月在婚禮前夜裏開來的那輛車子,那個時候她在想什麽?想要開車的是聞知則嗎?

她低頭喝了一口檸檬茶,味感酸澀極了。

九月窮根究底,似是不安,“如果那個時候我非要逃婚的話,你會照顧我嗎?”

“不過是家裏多一雙筷子,多鋪一張床。”

聽上去可不怎麽樣,商九月皺了皺眉毛,“就這樣?”

“多養一口人和多伺候一位大小姐,當然是天差地別。”林茉署如實說。

九月忍不住控訴她,“你這樣對我也太不負責了!”

林茉署乜着眼瞧她,“你倒是負責,為什麽當時要答應沈桉的求婚?”

商九月扭過頭,勺子在杯子裏把溫茶攪得叮當響,“因為他每天都可憐巴巴地看着我,煩得要死。”

聞知則就不會這麽看着她,林茉署笑,“因為你喜歡他。”

“我沒有!”九月極快地否認。

“你有。”

“喜歡他我才不逃婚呢。”

“所以你最後也沒逃啊。”

“!”九月一臉詫異,“那是因為……”

“你要說是因為你的家人,因為我……因為聞知則?”

商九月:“……”

林茉署微微一笑,“可你的家人沒有綁着你,我的話也不是迷魂藥,聞知則的車鑰匙又給了你,最後做決定的是你自己啊。”

九月的臉微微發燙,“這邏輯根本不對。”

“哪裏講什麽邏輯。”林茉署緩緩搖頭,聲音柔靜,“婚姻不是愛情的防腐劑,怕付出,怕受傷,怕難堪,怕不能永遠在一起。

你的想象裏都是失去,但你現在正在擁有。所以你想過幹脆不要了,又放不下。”

林茉署的目光漸漸落在自己發白的掌心,指尖被凍的發紅,商九月看着她,不知道是她恍惚了還是自己失了神。

兩個人都沉默了良久,林茉署擡眸時,九月看她的眼神有些陌生。

“……”林茉署的嘴角淺淺上揚,“怎麽了?”

“旁觀者清?”

林茉署攤手:“誰說不是呢。”

九月哼了一聲,轉頭對着窗外,在瞬間,神色微微動容,她輕聲說:“我要留下這個孩子。”

林茉署跟着看過去,沈桉正提着一把傘,步伐匆匆而來。

見到九月,沈桉照舊的好聲好氣,倒是瞥見林茉署,他的表情有些嚴肅,“有什麽我能幫上的?”

林茉署猜得出他的意思,囫囵兩句搪塞過去,對着商九月轉頭就是出賣,“你得說她兩句,剛才還饞我杯子裏的冰塊兒。”

惹得九月不敢置信,“林茉茉!”

林茉署沒打算久留他們,商九月不高興,“我見見阿姨叔叔也不行嗎?”

“他們上課忙着呢,等下回。”

“我難得來一次呀……”九月隐約覺得不對,又說不上哪,上車時,似是靈光一閃,想起了什麽,緊緊地拉住林茉署的手,“茉茉,那你呢?你這次還是放下嗎?”

……

那年杭江的夏季很長,直到十一月的某天,還有人穿着短袖在學校裏晃蕩。盡管校園裏的闊葉樹,不管四季都要往下掉葉子。

林茉署有些想不起最初喜歡聞知則的心情了。

那個時候,聞知則總是很忙,他周圍的人都十分優秀,林茉署起初不覺得有什麽,直到偶爾會覺得失落的時候,才驚得發現聞知則的世界并不是以她為中心。

明明上的是同一所大學,但未來出路并不是每個人都相同。林茉署對什麽都是蠻可以的态度,沒有特別喜歡的,也沒有特別清晰的雄心壯志,倒是樂得自在。

結果想要争名氣成績的時候,反而心浮氣躁,一塌糊塗。

安時處順沒有錯,只怕今天二滿三平,明天被挑的發奮圖強,後天認為自己不堪造就,一來二回,遭不起這樣的反複,人也變得無常不安。

那天晚上,林爸爸和梁女士在學校裏上選修課,林茉署下班時還在考慮自己是回家随意打發一頓還是外出吃些好的。

這時大院裏人逐隊成群,像關了一天被放出去透氣的牛群、雞崽、羔羊,晃眼間,林茉署看到了一個不算眼熟的“熟人”。

馬季傑的車子就停在大門口,後座車窗落下,他抽着一根煙,見她出來,陰損一笑,車子便從她的眼前一閃而過。

林茉署的心裏敲起了鼓,她連飯也顧不上吃,打了輛車往家裏去,直到坐上了電梯,她還納悶着,馬季傑來做什麽?下班時單位人多眼雜,他們要做些什麽也不至于專挑那個時間地點,既不能得手,又打草驚蛇。

只是為了挑釁?

在這個節骨眼!

百思不得其解。

電梯抵達家門口時,林茉署心有餘悸,她走出電梯轎廂的瞬間,總覺得腳下這塊地磚都在搖晃,耳邊無聲,安靜得可怕,明明熟悉的家就在眼前,但總有哪裏不同。

鑰匙轉動的并不順暢,鎖芯卡頓,像是被鏽跡封住,林茉署蹙了蹙眉,不安定的心跳似乎是在叫嚣着逃離,她用了力氣使勁翻動鑰匙。

“咔——”

是什麽不同呢?

腦子裏懸着的那一根線“嗡”的一下,林茉署兀的定住了身形,鑰匙柄就那麽斷在了手裏。

她偏過頭去看走廊那扇緊閉的窗戶,它關住了樓下大人孩子自在的說話聲,也關住了林茉署一雙茫然無助的眼睛,卻放出了一個牛頭馬面的影子。

他拍了拍衣裳上的塵土,“啧”了一聲,不滿道:“可算是回來了,林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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