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29.書齋

書齋

江承岳趕到書齋時,早已提前到了書齋,一面等着他一面在書齋內挑選着最新上貨的書籍。

見對方正細細打量着手中的書卷,神情專注,怕打擾到對方,江承岳便沒有出聲,而只是站在一旁耐心等待。

見蘇撫終于挑完了書,江承岳這才上前,面露歉意道:

“抱歉,我來晚了。”

“無妨。”

蘇撫擡眸輕輕瞥了他一眼,神色依舊淡淡:

“是我因為今日書齋有新書到貨,所以我提前到一些。”

聽着對方的這番話,江承岳的目光不由得落在蘇撫纖細修長的手指和手中那一摞厚厚的書冊上。

見對方果然嗜書如命,甚至寧願省吃儉用也要拿錢來買書,等會收到那封推薦書信也必定會感到開心罷,注意到對方洗得發白的衣角,江承岳在心中暗想。

“老板,這些書一共多少文錢”

“這位郎君可真有眼光,您拿的這些都是我們從古市好不容易淘來的拓本,光是修複就廢了好大力氣,所以價格略貴些,一共二兩半銀子。”

聽到老板的回答,蘇撫皺了皺眉。

“怎麽會這麽貴我上次來這裏的時候,即便是淘來的殘拓,也只不過一本兩三百文而已。”

“小兄弟,我們可不是殘體,而是已經修複好的,這人力物力不得花錢啊,而且這書你去四周問問,這幾本書在市場上流通得很少,雖然不說是絕無僅有,但在我們這種小地方裏肯定只有我們一家獨有。看你的模樣也是個讀書人,想來也知道洛陽紙貴吧。”

“我并非不懂行情,而是即便如此,你這還是賣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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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撫依舊堅持,但見對方一副吊兒郎當有恃無恐的模樣,他的眉頭愈發緊蹙。

“你們店莫不是黑店,想要訛人吧”

聽到蘇撫的話,書齋老板瞬間瞪大了眼睛,他将手中的書往桌上狠狠一摔,指着他的面門嘴裏振振有詞:

“你說我們這是黑店,你去四周打聽打聽哪家書齋的價格不是比我們更貴”

“虧得看你看着也是個讀書人,未曾想也如此不積口德,憑空污人清白,量力而行的道理卻也不懂嗎買得起就買,買不起就滾,別在這裏杵着,耽誤我做生意。”

冷冷丢下這句話,書齋老板便不再看蘇撫,他的話惹得書齋中的其他人都把異樣的目光投向了蘇撫。

“這錢我來付。”

江承岳走上前來,擋在蘇撫面前,朝那書齋老板道。

“這一共二兩半銀子是嗎”

“對,你可也別打腫臉充胖子呀,小本買賣可不接受賒賬。”

見江承岳衣着普通,書齋老板輕哼一聲,臉上餘氣未消。

“好。”

江承岳也不着惱,依舊淡淡。

“那連同這位郎君方才放回去的那塊徽墨和太倉毛筆一起給我包起來吧,這一共是三兩銀子錢不用找了。”

*

走出書齋,江承岳與蘇撫并肩而行。

華燈初上,橘黃的餘晖灑落在二人肩頭,襯得他們猶如活脫脫的璧人,在這個與外事隔絕的僻壤縣村裏也算得上是一道令人賞心悅目的風景。

“你今天替我付的這些錢,我今後會還給你的。”

沉默走了半晌,蘇撫終于還是先開口,江承岳卻搖搖頭。

“不必。”

“先前你那錦囊裏本就多給了我十兩銀子,如果非要計較起來的話,我還欠你七兩,這卻是夠再多買許多古籍了。”

江承岳笑道。

聽到江承岳的回答,蘇撫一時沒有再說話,片刻後才傳來一聲低低的輕聲。

“你我之間不必算的如此清楚……”

“你方才說什麽”

沒聽對方的話語,江承岳轉頭看了蘇撫一眼,眼中滿是疑惑。

“沒,沒什麽……”

一向淡然出塵的蘇撫此時卻顯得有些慌亂,他有些欲蓋彌彰地清了清嗓子。

“……我是說這已經是你第二次替我解圍了,這十兩銀子的事你從今往後不必再說了,我們兩清了。”

“好。”

江承岳轉回頭去。

“你不想我說我便不說了。”

雖然是這麽說着,但江承岳內心已經決定等之後有了機會,必定會如今日一般,把這些錢全部還給對方。

江承岳比蘇撫高了大半個頭,在轉回頭去時,嘴唇自蘇撫的耳尖輕輕擦過,這一剎那,蘇撫感覺自己的心髒仿佛漏跳了一拍。

蘇撫先前都沒有注意,平日裏他也很少會主動去關注別人,所以直至今日,他才發現江承岳的身量雖然稱不上偉岸高大,卻猶如臨風的玉山,挺拔的青竹,雖然衣着樸素,卻遮掩不住他身上的堅毅與凜然。

“……你今日來找我有什麽事”

撇過頭去,蘇撫有些生硬地岔開話題。

“這個。”

江承岳說着,從懷中拿出那封信箋遞給對方。

“這是盧縣令給你的推薦信,他說學府中的考官和夫子與他都是舊相識,有了這封推薦信,你便可以去參加二月開春時的童試了。”

蘇撫聞言面露驚詫,并且許久都沒有回過神來,過了良久後他才從江承岳手中接過那封信。

“……謝謝。”

蘇撫沉聲,不知為何,江承岳竟從他臉上看出了不知所措的慌張。

“你……想要什麽”

糾結許久後,蘇撫才緩緩開口,聲音有些幹澀。

他問的直接并不是因為坦率,而是因為他從小到大都從來沒有受過別人這麽大的幫助,所以不知道應該如何回應。

看出了蘇撫的窘迫,江承岳笑笑,淡淡道:

“你不用這麽緊張,我幫你并不是貪圖些什麽,而只是見你學時不凡,卻因為制度的原因而無法施展抱負,所以單純的于心不忍罷了,就像盧縣令惜才是一樣的。”

“是麽……”

聽到江承岳的坦蕩回答,蘇撫像是松了口氣,但不知為何,他卻又感覺心中有些空蕩蕩的,無端有些悵然。

“不用這麽在意了,如果非要說報答的話,便待你金榜題名蟾宮折桂時再說也不遲。”

江承岳笑着朗聲道。

見對方身量單薄,一人抱着那一大摞書顯得有些吃力,江承岳便主動伸手,示意能幫他分擔一些。

蘇撫見狀一怔,但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分了一部分書遞了過去,只是他垂下眼睑,用濃密的睫毛擋住了自己略帶躲閃的眼神。

“你買了些什麽書啊”

感受着懷中沉沉的一摞,江承岳不免有些好奇。

“……一些雜書罷了。”

蘇撫輕聲。

江承岳低頭看了眼手中抱着的書,發現果真如對方所說,卻是什麽都有。

從《易經》《淮南子》到《觀音心經》再到《多寶塔碑》《文心雕龍》《昭明文選》,甚至還有一些奇談志怪類的小說和話本,當真是應有盡有。當然除了這些之外,剩下的都是一些很小衆的書籍,江承岳根本沒有聽說過,所以壓根叫不上名字。

“你怎麽買沒有買一些《詩經》《論語》之類的書”

江承岳有些詫異,畢竟古代科考都是以四書五經為命題,他買這些書無法有益于科考。

“那些我都已經看完了,只是更何況我先前也并沒有資格參與科考。”

蘇撫淡淡,像是對這種不公早已習以為常。

“那既然你現在得了機會,這次可要好好準備一下。”

江承岳雖然這麽叮囑,但他心裏其實也很清楚,以對方的心高氣傲,好不容易得到了這次機會便一定會竭盡全力,壓根不需要自己多言。

“不過我相信以你的才學童試應該不是問題。”

想到這,江承岳補了一句。

“我聽盧大人說,明年開春了二月就是縣試了。”

“是。”

蘇撫颔首。

在古代,只有通過了童試才有資格進入官方主辦的學府進行學習,而童試則一共分為縣考,府考和院考三場,縣考一般在每年開春的二月舉行。

“你們都考些什麽內容”

江承岳問道。

雖然已經穿越這麽久,但對古代科舉江承岳還是只有一個模糊的印象,只知道八股取士要寫八股文,所有的題目都出自四書五經,其他的一無所知,所以這次得了這個機會,江承岳也問出了內心的疑惑。

其實江承岳原本就沒有指望蘇撫會詳細回答自己的問題,畢竟對方性格的高傲,江承岳心裏也很清楚。

但出乎江承岳的意料,蘇撫卻意外地認真詳細道:

“多是些制藝和試帖詩,會試殿試還會問策論,內容倒不是很難,只是在字數,平仄乃至韻腳上都不能有誤因而顯得困難罷了。”

“……”

聽着蘇撫的這句話,江承岳的嘴角不由得抽了抽,暗道我們不一樣。

蘇撫說得輕松,但事實上八股文可沒有那麽好寫,畢竟它可是足足由破題,承題,起講,入題,起股,中股,後股,束股,足足八部分組成,想要寫一篇漂亮的文章出來并不容易,尤其還要在格式沒有任何錯誤的限制下,這可比現代高考的議論文難多了。

更何況不同的考官的喜好還各不相同,有的好辭文華麗,有的好樸實流暢,所以這就是為什麽如果不入官方的書院學習,想要通過自己的野路子,基本上連鄉試都很難參加。

江承岳恍然地點點頭。

“原來如此。”

“我怎麽感覺你好像不像是我們這裏的人,對這些常識許多常識都不大理解。”

蘇撫皺眉。

“哈哈……我打小讀書就不好,不如你們這些天才少年,再加上家裏也都是些臉朝黃土背朝天的農民,所以不懂不是很正常的事情。”

江承岳打了個哈哈,而蘇撫則蹙眉用目光注視着他,像是在确認他說的話是否屬實。

順着蘇撫探尋的目光,江承岳看向對方,四目相接,最終還是蘇撫先移開了目光。

蘇府在東市,而書齋在西市,二者之間還隔着不小的距離。

走到海邊的時候,見搬着這半摞書的蘇撫額頭上已經汗水涔涔,嘴唇也有些發白,知道對方體弱體不好不能過于受累,江承岳便擡手指了指不遠處海邊的那塊礁石。

“不如我們先歇一下,等會再繼續走。”

“沒事,我一個人也能搬回去,你不必非要把我送回家。”

蘇撫淡淡道,他的神情依舊倔強,但略顯蒼白的臉頰卻暴露了他的逞強。

江承岳見狀不禁忍俊不禁,因為把對方當成男子,所以下意識地就伸手想要幫對方擦去額頭上的汗水。

但當江承岳的指尖觸碰到蘇撫眉心的那點紅痣時,如羊脂白玉般的觸感卻令他微微一滞。

見蘇撫沒有抗拒,卻也正看着自己,江承岳連忙縮回了手。

“抱歉,是我唐突了。”

“你用這個擦吧。”

江承岳說着,在身上好一陣摩挲,才堪堪拿出了一方幹淨的巾帕。

從江承岳手中接過那方巾帕,蘇撫輕聲:

“……謝謝。”

坐在礁石上休息的片刻,江承岳随手翻了翻那冊詩集,第一頁便看見了熟悉的《春江花月夜》,心中頓時生出幾分親切,随口朗誦道:

“此時相望不相聞——”

江承岳話音未落,蘇撫便已輕聲:

“願逐月華流照君。”

“你說什麽”

聽見對方細微的聲音,江承岳擡眸看向他。

先前他的确沒有聽清蘇撫的話語,但這次他卻把對方的每一個字都徹徹底底地收入耳內。

“沒……沒什麽,只是覺得這首詩很應景罷了。”

說着,蘇撫便撇開了視線,江承岳也沒有再問。

“的确啊。”

看向夜幕降臨後被籠罩在一片黑紗中的江水,江承岳不禁感慨。

“人生代代無窮已,江月年年望相似。人死如燈滅,哪怕如帝王将相,終究也只猶如滄海一粟,在歷史的長河中渺小得微不足道。”

蘇撫卻搖搖頭。

“我不這麽認為,人活在這個世界上,感受這個世界的過程本身就已足夠珍貴。”

“是啊。”

江承岳笑笑,側頭注視着蘇撫的眼睛,爽朗笑道:

“不過我的思想沒有那麽深邃複雜,我只是想告訴你,不必太在乎別人的目光。畢竟,莫愁前路無知己,天下誰人不識君。”

感受着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蘇撫這次也沒有移開視線,而是輕輕應了一聲。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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