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28.句讀

句讀

當江承岳跟着盧旗來到縣令府門口時,門口已經聚滿了人,王家父子站在門口,王堯正對着圍觀衆人們振振有詞地控訴着李家搶占他們土地,并且和他們争搶店面,父親帶人前去談判還受人欺辱的事情,說得振振有詞義憤填膺。

如若不是江承岳早就已經知道王堯的品性,他估計也會相信對方的一面之詞。

“盧大人,盧大人出來了!”

盧旗顯然在當地很有名望,見他推門而出,在場衆人也不再繼續聽王堯的話,而是整齊劃一地望向門口。

“盧大人,您可要為我們父子還有我們王家做主啊!”

王堯見狀也連忙湊上前來,二話不說就直接跪倒在盧旗面前,哭得一整個聲淚俱下。

“你先起來,倘若事情真如你所言,本官自會并公執法,不錯怪任何人。”

又跪倒在地墨跡了一會,見盧旗依舊無動于衷,知道對方是不會吃這一套了,王堯這才從地上姍姍起來,但在擡頭看見盧旗身後跟着的江承岳時,他徹底呆愣在地。

“你怎麽會在這!”

看見江承岳竟與盧旗共同出入縣令府,王堯目瞪口呆。

“不得無禮,江小兄弟是我府上的貴客。”

盧旗道。

“還是來說說你和令尊今日又是要來說什麽罷。”

“……”

王堯這些時日對江家食肆的蒸蒸日上,甚至到了搶走自家食肆生意的地步懷恨在心,眼下又見竟然連縣裏最受鄉親們愛戴的盧縣令都出言回護他,更是懷恨在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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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畢竟今天他來此的目的并不是要找江家的麻煩,而且還有盧旗在場,所以王堯便也只是狠狠瞪了江承岳一眼,便向盧旗控訴道:

“小民也知大人日理萬機,所以也不敢因為一些小事就來叨擾大人。但那李家人實在是欺人太甚,他光是欺負我也就罷了,竟然連家父也一并辱罵,我今日是實在忍耐不住,所以才特此來請您主持公道。”

見盧旗不置可否,王堯便繼續說了下去,而他說的內容江承岳也聽了一下,其實無非也就是王李這兩個大家因為土地等各種資源以及商業競争之間的争奪而發生的摩擦。

這種事情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更別提王堯原本就是站在自己的角度上闡述問題,對李家的報複行為肯定有不實的誇大。

“……小民以上說的句句屬實,還請大人為小民主持公道!”

盧旗捋了捋下颚的胡須,沉吟片刻後開口,卻是按照江承岳方才所說的方式。

“嗯……你說的事情本官已經知道了,你們與李家之間經常因為田地的管理而發生糾紛,這件事情一直這麽下去也不是個辦法,的确也需要解決。”

見前幾次來都一直未置可否的盧旗,今日竟然一反常态的說出了這種話來,王堯心中一喜,正當他以為對方會下令懲處李家替他們狠狠出了惡氣,盧旗卻徐徐:

“既然如此,你們王家在我們縣裏也算是有名的大家,令尊更是名聲不菲的大賈,不若便讓令尊參與我們縣裏田地的管理罷。”

聽見盧旗這番話,原本都已經準備出言賀頌“大人英明”的王堯瞬間愣在了原地,而盧旗卻沒有管他,而是徑直走到王振業面前,親切地握住了他的手。

“王老伯,我剛剛同江小兄弟商量過了,準備在我們縣裏對土地管理進行輪流管理,王家是我們縣裏的大家,您也是我們縣裏赫赫有名的人物,所以這最開始的管理人員非您莫屬。”

無論是王堯還是王振業都沒有想到盧旗竟然會和他們說這番話,哪怕已經是見過幾十年大風大浪的王振業聞言都不由一時愣怔沒有說話。

“啊……盧大人,這……使不得,使不得啊。”

雖然不知道盧旗這一出改革是要做什麽,但聽到能給自己一個好聽的名頭,而且還能夠切身實地地去管理田地,那從今往後他在這地上還不是橫着走路,別說單單一個李家了,就算是連帶上蘇家他也不怕。

“在下只是一介大字不識的布衣,如何能夠擔任如此重任。”

雖然好大喜功的王振業心裏早已樂開了花,但在此時他依舊不能忘記自己最為重視的面子,表面上依舊是那副推脫讓賢的模樣。

“您不必如此謙虛。”盧旗道, “您在縣裏的聲望其他小輩都望塵莫及,您也理所應當的該做這個表率。”

“只是。”

盧旗話鋒一轉。

“既然是管理,那您也務必需要秉公執法,本官也會時不時前去監督,我相信您一定能給鄉親們做好表率。”

“……一定,一定,多謝大人擡愛!”

聽到盧旗的這番話,王振業早已樂不可支,又一番略作推脫後,他便趁機順水推舟地答應了下來。

“您放心,我在這裏當真大夥的面向您保證,從今往後一定管理好咱們的田地,不讓任何違法亂紀的事情發生。”

王振業嚴肅道。

“您的話我自是信的,只是還有一點本官略微有些不放心罷了。”

盧旗擡手輕輕捋了捋胸前的胡須。

王振業忙不疊:

“您說,只要是我能做到的,哪怕赴湯蹈火都在所不惜。”

“您我定然是相信的,但這個頭銜其實并不光是只給您一人,相當于給了整個王家,所以還請您從今往後也能夠約束族人,給其他鄉親們做一個表率,讓大夥都向王家學習。”

“當然當然。”

王振業連忙點頭。

“這是必然的盧大人,倘若今後我們王家若有族人有什麽逾越的地方,不用您說,我必定第一個懲處!”

“好。”

盧旗點頭。

“正好今日鄉親們也在,有您這句話我便也放心了。”

王振業: “您放心,如果今後我們王家再發生任何事情,不用您多說,我自己這張老臉都沒處放,這頭銜您随時可以收回,在座的鄰裏都可以為證!”

*

從縣令府離開,王堯依舊是二和尚摸不着頭腦——

他們本來是來興師問罪的,結果居然因為父親被莫名其妙安排了一個什麽輔助管理田間事宜的頭銜而就偃旗息鼓打道回府了。

王堯雖然游手好閑,但他也并不蠢笨,雖然不明白盧旗這麽做的用意,但他也看出來這個名頭只不過是一個噱頭罷了。

畢竟大家都會輪到的東西,那和沒有又有什麽區別

“爹,按照盧大人剛剛說的,這不是大家早晚都會輪到的嗎那早有晚有又有什麽區別”

王堯不解。

但他并不懂,對他父親這種人來說,臉面大過天,畢竟他活了大半輩子,好不容易在縣裏小有聲望,又怎麽可能會讓自己落得個晚節不保。

“你這小子懂什麽。”

王振業吹胡子瞪眼,看着眼前這個整日游手好閑不務正業的兒子,擡手在他頭上狠狠敲了一下。

“你原來做過的那些荒唐事我也就不管你了,但是從今往後,倘若再因為你鬧出什麽事情來,導致牽連我們王家,丢了我們王家的名譽或是丢了這個頭銜,我拿你是問!”

“是,父親……”

雖然對挨了父親的一頓無明業火而心中憤懑,但在父親面前王堯也不敢有任何造次,只得咬牙承受,同時在心中對向盧旗出謀劃策的江承岳更加記恨。

縣令府內。

“江小兄弟果然料事如神。”

王家隔三差五的便來縣令府門口鬧事,惹得雞犬不寧,今日見這麽簡單便解決了問題,盧旗心中的大石頭也算落了地。

“英雄出少年,江小兄弟可有什麽需要的,不妨說來聽聽。”

“多謝大人擡愛。

江承岳行禮。

“但我身為縣裏的一份子,為縣裏的發展出謀劃策理所應當。”

盧旗擺擺手。

“莫要推脫,你為縣裏做出了這麽多貢獻,給予獎勵是應該的,就像你所說的一般,陟罰臧否,不宜異同,獎罰分明才能夠成功教化百姓。”

見盧旗如此真誠,江承岳雖然自己別無所求,但回想起那日與蘇撫的對話,心中也突然生出一個念頭。

“謝大人好意,既然如此,在下的确有一事想要大人幫忙。”

盧旗好奇。

“哦是什麽”

“小民想幫一人問問大人,我朝可有規定哥兒不允許參與科舉的律法”

沒有想到江承岳竟會問這個問題,盧旗也一時愣住,但他略一思忖,片刻後道:

“……本官先前雖然未曾對此多有注意,但方才回憶思索了一下,倒也的确沒有哪條明确規定了不允許哥兒參與科舉的律法。”

“只是不知江小兄弟問這個問題,是為了誰”

“為了一個朋友,他叫蘇撫,不知大人可有耳聞。”

江承岳道,說這句話時,蘇撫欺霜傲雪的身影又再次在他的腦海中浮現。

“你說的可是蘇家大公子”

見江承岳點頭,盧旗擡手捋了捋胡須,嘆道:

“三歲作詩五歲作詞,蘇家大公子從小便有神童的美名,只可惜是個哥兒又從小生母早逝命途多舛,本官對他也早有耳聞,只是未曾想他這般的骥子龍文這十七年來竟然連童試都未曾參與過麽”

“是。”

聽到江承岳的回答,盧旗聞言又是一聲嘆息,對于這般的天才少年,他心中自然也生出頗多惜才。

“本官與那學府的考官和夫子倒是有幾分淵源,我們曾是國子監同窗昔日舊友,只可惜在宦海沉浮這些年沒了往來。”

“既然如此,本官便修書一封,你把他轉交給蘇大公子,讓他交給學府,想來應當不會太難為他,至少會允許他參與今年的童試,而以他的學識才幹,成為禀生應當不在話下。”

拿着這封書信,江承岳本想直接道謝,卻又想起那個進京趕考的書生,忙問道:

“大人,那他是否要等到三年後才能再次參加秋闱”

“不,”盧旗卻是搖頭, “雖說一般來說,鄉試的确是三年一考,但是新朝剛開,現在正是朝中亟需用人之際,很可能如前幾年一般,仍是一年一考。”

“不過即便是三年一考也無妨,蘇公子雖是少年英才,但畢竟先前未曾進入學府系統學習過,現在先能夠進入學院好好學習一番,基礎打紮實些也不是壞事。”

聽了盧旗的解釋,江承岳心中的所有顧慮全部煙消雲散,連忙向對方行禮道謝。

“我替蘇公子多謝大人!”

見江承岳竟要行叩拜大禮,盧旗連忙上前把他扶住,緩聲道:

“朝廷本就願意廣招人才,新朝初開,百廢待興,如蘇大公子一般的人才自是多多益善,豈能因這些小事的限制,讓朝廷錯失人才”

“更何況,我也只不過是順水推舟,做個順水人情爾,江小兄弟不必這般,快快請起。”

雖然沒有繼續行禮,但面對盧旗這般廉政惜才的父母官,江承岳心中還是有頗多好感,于是仍然道謝:

“多謝大人!”

*

翌日,從鎮上的市集賣完東西回來,江蔓蔓繼續開始編起了籮筐,也一如既往地把自己沿途聽到的新奇事講給江承岳聽。

“哥,王李兩家先前天天大打出手,結果最近今天居然不打架了,而且還主動說要給鄉親們做帶頭示範。”

知道是自己的方法起了作用,但江承岳也沒說話,只是笑笑。

“這是好事。”

“是啊。”

江蔓蔓也道。

“如果王家真能夠就此消停,這對鄉親們來說也的确是件大好事吶。”

江承岳并沒有再繼續這個話題,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王家的張揚跋扈仗勢欺人不是一天兩天形成的,想要徹底解決也沒有那麽容易,這只是第一步罷了。

看着江蔓蔓編籮筐時凍得通紅的小手和指節上的凍瘡,江承岳有些心疼。

“你為什麽不戴我先前給你的那個手套”

“我試着戴過啦。”

江蔓蔓笑道。

“只是編竹筐的時候不能戴,會勾出線來,而且也不好操作,平日裏不做工的時候我都戴着咧。”

江承岳: “我再給你做個皮的,這樣手就不會劃傷了。”

“那不是會戴着不方便。”

看出了江承岳眼中滿懷的擔憂,江蔓蔓笑笑。

“沒事的哥,咱們家能夠有先在的生活,我已經很滿足了。”

江蔓蔓說着,臉上洋溢着的笑容比冬日煦陽更加燦爛。

眼下雖然是冬日,但江家食肆的生意卻一點也沒受到影響,反而因為退出了火鍋的緣故而蒸蒸日上。

江蔓蔓的生意也越來越好,她的手藝得到了大家的認可,并且因為她經常熱心腸地主動去到老人家裏裏面教大家如何使用三錠腳紡車,還有織毛衣的方式,大家都把她當成神女一樣的人物。

曾蕊也把羊場治理得井井有條,看起來完全沒有了先前在許家逆來順受的模樣,整個人變得容光煥發,并且經常與江蔓蔓膩在一塊研究各種織布手法,女紅也愈發爐火純青。雖然還是會時不時地去監督探望,但江承岳見狀卻也終于放下心來。

“二妹,你看這竹籃這麽編會不會更好一些。”

江承岳說着,有些笨拙地把飯菜上雕花的紋路融入編籮筐之中,勉勉強強編出了一朵花的形狀,但因為他的手藝不佳而顯得歪歪扭扭。

“哥,你說的是這樣嗎”

看着江承岳的動作,江蔓蔓瞬間心領神會,她的手指輕巧翻飛着,不一會便把江承岳方才沒編好的籮筐拆開重新編成了江承岳想要的樣子。

“對,就是這樣。”

江承岳點點頭,同時贊道:

“你的手藝真棒,怪不得現在連預定的人都已經排到了明年。”

“都是哥哥你的想法巧妙罷了。”

被江承岳直白地誇贊,江蔓蔓有些不好意思。

“不過沒想到,哥你居然在編織上也有一手啊,能夠想到把飯菜上的雕花融入編織。”

江承岳笑笑,徐徐道:

“我不如你熟能生巧,所以只能另辟蹊徑。”

“其實凡事都是如此,一只雞崽只能賣幾文錢,但如果把它養大就能生許許多多的雞蛋,可以賺十幾幾十文錢,倘若制作成鳳還巢之類的名菜就能賣幾百文甚至好幾兩銀子。”

江蔓蔓似懂非懂,但還是點點頭,感慨道:

“看來做生意也是一門藝術啊。”

時近黃昏,因為和蘇撫約好了把盧旗的推薦書信交給對方,江承岳今天便提前關了店。

“哥哥,你今天又要出去呀”

見江承岳又要出門,正在和江鈴沐下棋的江承禾問道。

“是。”

江承岳點點頭。

“我有個東西要轉交給你們蘇哥哥,你們在家裏要乖乖的,別給你們姐姐添亂,聽見了沒”

“那哥哥現在去見蘇哥哥,這是不是就叫人約黃昏啊。”

江承禾眨巴着眼睛,懵懂道。

江承岳: “……”

“不會用成語就不要亂用。”

江承岳有些想要扶額,但最終還只是伸手輕輕捏了捏江承禾臉上的小奶膘。

“看來等開春之後,也是時候該把你們也送去學堂了,要不然以後還不知道要鬧出多少笑話。”

“嗚——”

江承禾聞言雖然沒有再像之前一樣出言抗拒,但小嘴依舊噘得老高,仿佛能夠挂油瓶了。

江承岳見狀沒有說話,只是回房揮筆寫下《千字文》中的一部分,拿過來遞給江承禾與江鈴沐。

見兩個小孩眨巴着眼睛,大眼睛裏流露出深深的不解,江承岳用手指着,把上頭的文字念了一遍。

“天地玄黃,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張……”

“記住了嗎”

見倆個小孩搖搖頭,小臉上滿是迷茫,江承岳嘆了口氣。

“跟着我念一遍。”

聽着兩個小孩磕磕絆絆地跟着念了一遍,江承岳搖搖頭,便讓二人再念了幾次,直到他們終于口齒清晰地念清楚後才把紙交給了他們。

“這些事文字……那哥哥這是什麽啊”

見江承禾伸手指着一個他從來沒有見過的逗號,江承岳這才想起現在的确還沒有句讀這個東西,而這也是為何古代識字率比現代要高上許多的原因之一,江承岳便道:

“這是标點符號。”

“你剛剛指着的像小蝌蚪一樣是的逗號,這個像一個小圓圈一樣是的句號,逗號代表暫停,句號代表一句話已經全部說完了。”

“還有其他許多标點符號,但這兩個是最常見的,其他的标點符號等哪天學到了之後我再一一教給你們。”

“你們先把這幾行字照着臨摹抄一遍,晚上回來了我可是要檢查的,可不許偷懶啊。”

安頓好弟弟妹妹,又囑咐了江蔓蔓幾句,江承岳這才放心地出了門,大步朝與蘇撫約定好的書齋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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