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36.真相
真相
見江承岳面有不解,蘇撫徐徐。
“當年時疫肆虐,我的母親見街上百姓流離失所屍橫遍野,便好心在城頭的寺廟中布藥施粥,幫助大夥抵禦瘟疫。”
“當時府上的丫鬟們見瘟疫兇險,也曾勸過我母親許多次,但我母親因從小熟讀醫術,醫者仁心依舊不忍心看着大家白白喪命,所以依舊堅持,但她也向大家還有我父親保證,自己懂得如何做好清潔與防護,并且主動搬到後院空房和其他人隔離。”
“我的母親雖稱不上杏林高手,卻也醫術精湛,并且細心謹慎,在幫助他人的同時也注重自身不染上瘟疫,我對我母親的性格和醫術都十分解,所以這也是我為什麽一直以來都不相信她是因此而病逝。”
“那是為何”
“……當年,在某一次再次施藥結束後的歸家路上,當時還是貼身婢女的孫氏早有預謀,她故意和我母親說小道上有一戶人家中還有小孩缺醫少藥,所以讓我母親走了平日裏沒有走過的道路,并且讓她提前安排好的病人躺在街角,趁我母親去看病時讓對方搶走她臉上的絹布,
“事出突然,我母親的第一反應就是返回車上,但孫氏早就已經駕車率先離開,我母親便只能從那條擠滿病人的街道上只身一人返回家中,而也正是因此致使她感染時疫。”
蘇撫一頓,聲音中透出哽咽,江承岳想要出言安慰,卻不知該如何說起,于是只是伸手拍了拍對方的背脊,把對方攬入懷中。
“……其實即便如此,身在蘇府的母親依舊有活下去的機會,只是……只是孫氏竟然趁着母親高燒不退無法辨別藥材而趁機偷偷換掉了她煮的藥,這才導致她含恨病逝……”
蘇撫說着,眼神中透出不甘與憤怒,他的胸口劇烈起伏着,卻不想讓江承岳看到他的脆弱,蘇撫故意側過了頭。
感受到手背上的一滴溫熱,這還是他第一次看到對方如此脆弱的一面,江承岳仿佛也對此感同身受,他沒有說話,只是把懷中的蘇撫抱得更緊了一些。
“那她這麽做的動機是什麽據我所知,孫氏是你母親從娘家帶來的貼身丫鬟,應當是值得信任之人。”
“動機”
蘇撫嗤笑出聲。
“她這麽做還需要原因嗎無非是因為嫉妒我的母親能夠嫁到一個好人家,她被蘇家的富貴迷了眼,想取而代之罷了。我母親死後她也果真如願以償,爬上了我父親的床成為了蘇家主母,這一點上她還真是令人敬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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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想來,你現在應該已經拿到了孫氏當年作惡的證據了罷。”
“當然,否則我又怎麽會被逐出家門。”
蘇撫不悲反笑,嘴角帶起一抹笑意,只是這笑意中更多的并不是大仇得報的喜悅,更多的反而依舊是悲戚。
這些年來,蘇撫沒有一日不想着為母報仇,他在暗中多方聯絡順藤摸瓜,在兩天前才好不容易找到了當年奪走母親面紗的那名病人。
說來也可笑,當年時疫肆虐,縣中死傷無數,身為蘇家主母的母親不幸逝世,而當年受過母親施藥卻恩将仇報的那名病人卻依舊安然無恙,只是經歷了這場事後,他心中或許也不得安寧,所以搬離了古陽縣。
功夫不負有心人,蘇撫終于還是找到了對方,一半因為蘇撫的雷霆手段威逼利誘,一半因為這些年的夢魇纏身心懷愧疚,他沒有逼問太久,便從對方口中得到當年事情的所有真相。
“……蘇大少爺,求求您不要再逼我了,當年之事是小的年少輕狂,我也只是想着能夠拿了那些銀兩去買些藥,我也只是想活下去啊……”
“這些年來,我沒有一天晚上睡過一個好覺,求求您放過我吧,我錯了,我真的知道錯了,是我對不起你們母子……”
看着對方向自己連連磕頭,一個大男人哭得淚流滿面,蘇撫卻依舊面無表情,只是仍舊目不轉睛地盯着對方,平日裏風華絕代的含情目此時卻冷若冰霜。
“你不用向我道歉,而應該向我娘親。”
見蘇撫說着,面無表情地湊近到自己面前,男人被吓得連連後退。
“……大少爺您……您不會是讓我下……下地府……”
見對方被吓得汗如雨下語無倫次,丢掉手上染血的銀針,蘇撫起身淡淡。
“不必,你若還有些良心,便同我一道去趟蘇府,将當年的真相公之于衆。”
“這……小的不是不想去贖罪,只是孫氏現在已經是主母了,倘若我這麽做的話,只怕沒法看見第二天的太陽吧……”
見對方神情張皇,蘇撫沒有多廢話,只是輕輕乜了對方一眼,便讓對方大汗淋漓抖若篩糠。
“你若不去的話,我不敢保證你能不能全須全尾地離開這個房間。”
“……”
*
大年三十,蘇家上下圍聚在一起吃團圓飯。
因為蘇老爺近年來如日中天,所以今年的年夜飯便順理成章的在蘇府舉行。
蘇家上下其樂融融觥籌交錯,直至蘇撫攜證人和當年審查的仵作推門而入,将當年蘇母病逝的真相一一道出。
“放肆,今天諸位長老們可都在這,豈容得你在這裏胡言亂語,誣陷你的主母!”
其實當年的真相蘇父也并非渾然不知,只是他對蘇撫的母親并沒有多少愛意,只是迫于權勢所以選擇聯姻,更何況蘇撫還不是個真正意義上的兒子,而是一個畸形的雙兒,這使得蘇父心中對其更加厭惡。
而孫氏上位後,很快便給自己帶下了一個兒子,後來又生了一雙龍鳳胎,所以他心中早就已經把蘇撫的母親抛之腦後,壓根不想計較當年事情的真相。
“蘇大公子,我平常對你雖不說勝過親母,卻也将你視若己出,你今日為何要在這裏誣陷于我。”
孫氏說着舉着手帕拭淚,她的模樣楚楚可憐,看起來仿佛像是蘇撫不分青紅皂白地在這無理取鬧。
“父親,你這是讓我認賊做母嗎”
不顧暴跳如雷的蘇老爺和哭得梨花帶雨的孫氏,蘇撫冷笑出聲。
“更何況,凡事有一便有二,您難道不怕下一個就輪到您了嗎”
“放肆!”
終于被蘇撫的話所激怒,衆目睽睽之下,蘇父暴怒,當即掄起袖子一巴掌狠狠扇在蘇撫臉上。
蘇撫的臉瞬間腫起老高,蘇父的力道極大,一縷鮮血順着蘇撫的嘴角滑落,可蘇撫不怒反笑,看着對方氣急敗壞的模樣,他甚至當着蘇家衆人的面大笑出聲——
蘇撫知道,對父親來說,權勢和名譽比一切,乃至他的生命都要重要,而經過他今日的這一場大鬧,蘇家必将不複昔日榮光,其他人也會把這件事情當做茶餘飯後的談資,蘇老爺将顏面掃地,而蘇家的名譽也将一落千丈。
“對不起各位,是恕我教子無方,今日還請大家先行離去吧。”
“今日之事煩請各位勿要訛以傳訛,待到來日我必将再向各位一一賠罪。”
蘇老爺谄媚地向在場屏息而坐的衆人賠笑,并且讓下人給衆人離開前送上一兩碎銀。
待衆人離開後,蘇撫迎接的自然是一頓毒打。
其實早在此之前,他便因為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被孫氏和父親出手打罵,從小到大每次毒打後,他都會被關進伸手不見五指的柴房整整三天,這也是他為何怕黑的原因,在那樣不見天日的狹小房間中被關上三天三夜,很多次他都是靠着啃草垛中的草,喝露水才活下來的。
“大娘子,他已經昏過去了,現在該怎麽辦呀”
看着昏倒在地渾身血痕的蘇撫,丫鬟向孫氏問道。
“把他丢出去。”
“啊……”
丫鬟彩蝶聞言有些退縮,他雖然知道這孫世并非善茬,可是這種害人命的事兒她還是萬萬不敢做的。
“可若是明天早上老爺發現的話,可如何是好……”
“你看不出來這就是老爺的意思嗎”
孫氏并沒有再多與彩蝶多說,而只是甩了對方一記眼刀。
“少廢話,趕緊把它丢出去,要不然明天被丢出蘇家大門的便是你了。”
“……是,夫人。”
雖然心中又驚又怕,并且看着蘇撫這傷痕累累的模樣,彩蝶心中也有些不忍,但她更不敢忤逆孫氏,否則下場如此凄慘的人便是她了運。
“大公子,你若是化成厲鬼,可千萬別來找我呀,這一切都是大娘子逼我的……對不起對不起,真的很對不起,若有來世我并當做牛做馬來償還!”
朝蘇撫磕了幾個頭後,彩蝶彩轉身離開返回蘇府,但臨行前她還是有些于心不忍,于是把自己的外套脫下來偷偷蓋在蘇撫身上後才離開。
*
聽着蘇撫平靜地講述着事情的來龍去脈,江承岳既驚又氣,心中不光揪心,更是有些懊惱——
如果自己能夠再早一點發現蘇撫方就好了,就不會讓對方在雪地裏凍整整一個晚上,讓對方留下病根了。
像是看出了江承岳心中所想,蘇撫垂眸輕輕。
“你不必感到後悔,甚至可以說我現在還能夠坐在這裏,全都是你的功勞。倘若不是你把我從雪地中帶回家醫治,我現在就已經是一堆枯骨了。”
蘇撫說這句話的時候神色如常,好像說的并不是自己的生死,而只是今天吃了什麽飯菜一般。
“即便我不好過,也不會讓他們好過,我說過會讓欠我母親的人血債血償。”
蘇撫先前便這麽與江承岳說過,如今看來他果真言出必行。
他大鬧宴會,雖然最後看似無疾而終,但是懷疑的種子一旦種下就會瘋長,少不了其他人背後對孫氏乃至蘇家指指點點,這勢必會影響到蘇家的名聲和商運,而以蘇老爺的性子,必定會為了保全面子而休妻,即便沒有,孫氏後半輩子也會一直活在猜忌和別人背後的指指點點中,永世不得安寧。
這麽想着,江承岳忽而感覺眼前的白衣美人美則美矣,但是心思卻缜密狠毒,有着與外表截然相反的反差。
“你是不是覺得我很可怕”
見江承岳仿佛若有所思,蘇撫笑道。
“我就是這樣的人,如果你覺得可怕的話也可以讓我離開,你幫了我太多,已經仁至義盡。你不用有任何負擔,等我病好後我就會離開,即便孫氏陰魂不散再來找麻煩,也決計連累不到你們身上。”
“至于藥費,我也會想辦法今後寄給你給你。”
蘇撫從小在這種環境長大,打小便知人情冷暖,所以自然不會希冀對方主動幫自己什麽。
“不。”
片刻後,江承岳開口,卻是搖頭。
“我沒想趕你走。”
“你沒必要對我撒謊。”
“不是。”
江承岳注視着蘇撫的眼睛,神情嚴肅認真。
“我只是有些心疼你。”
“……”
見蘇撫愣怔着良久無語,江承岳徐徐:
“不過從另一個方面來講,我覺得這對你來說也未嘗不是一件好事,從今往後你不必再困在你令堂的逝世中,令堂在九泉之下也必定能夠安心。”
“還有,”江承岳一字一頓, “從今往後我不會再讓你受任何一點傷害。”
“這話說的,你莫不是覺得我是瓷娃娃,一碰便會壞”
蘇撫同樣笑着戲谑,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他雖然不會立刻向其他人敞開心扉,卻同樣感覺一道暖流劃過心頭。
江承岳聞言打量了一下眼前的蘇撫,只見他容貌昳麗,面容清朗,的确有如鬼斧神工的工匠雕刻出來的一般,或是女娲親手捏造的泥人。
愛美之心人皆有之,人見到好看的事物便不由自主的想要多看幾眼,而在江承岳的目光下,蘇撫卻不由避開他的目光,瑩白的耳垂有些發紅。
“看什麽看”
“看你好看。”江承岳笑笑,卻是坦蕩。
“……登徒子。”
蘇撫笑罵,當初第一次看見江承岳時,他的确将江承岳誤以和其他那些貪圖他美貌的登徒子無二之人,并且在聽說他是開食肆的廚人後心底隐隐對他更加有些不屑。
可與對方經歷了這麽多事情,蘇撫才發現,江承岳卻是不同,有着與旁人不同且他最為欣賞的凜然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