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第六十二章

敘藜沒有管付和珊, 只是轉身往圖書館去。只有離開這防空洞時,她問了一句:“多久能建好?”

男生自稱荀陽,臉色慘白:“三天。”

一個老頭子卻忽然撲過來。

他雙眼幹涸, 一張飽經風霜的臉好像泡滿了悲哀和希冀, 握着他手在發抖。好像,在透過他看另一個人。

楊明忠剛剛想徒手把藏生的複制體從實驗室廢墟裏挖出來, 誰拉也拉不住, 弄得手指血肉模糊, 敘藜還以為他已經跑了, 她冷冷地掃了一眼,收回視線。

但楊明忠還是跟過來了。不止跟過來,他滿是沙礫血跡的雙手死死握住荀陽的手,不住地哆嗦。“好孩子。”

“好孩子, 你們還有多少人?”

他看上去好像已經病糊塗了,但其實心裏跟一面明鏡一樣。

他知道。像這樣的學生絕對不少。這現象絕對不正常。所以他顫聲詢問。

“像你們這樣因為不能畢業, 邊緣化的普通天賦學生, 還有多少人?你們見過那些被盜取基因的孩子, 你們見過藏生是不是?你們見過他沒有?他這麽高, 戴着眼鏡, 斯斯文文的。”

他擡起蒼老的手顫顫巍巍比着高度。

“很有禮貌, 是一個二十二歲的孩子,一年前才從科技大學畢業。”

荀陽想扶住他,他只把手拂開,聲音發抖:“你告訴我你見過他沒有?你不會......你只要見過他, 你就認得出他的, 他是個好孩子.......”

楊明忠落淚:“藏生是個好孩子。”

聲音漸漸減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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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抛在身後。

一直一言不發的唐志問:“看到他們這麽痛苦,你很得意嗎?看到他們因為被你毀去了最後一點蹤跡, 最後只能瘋了一樣從其他人的只言片語裏去找他們存在的證據。”

敘藜回頭。

她眼睛裏并沒有往日那種尖銳惡意的戲谑,也沒有笑意,有的只是很冰冷的淡薄。那種淡薄像是什麽一層被生生刮下來了,所以現在剩在她瞳孔裏的不過是一塊死物。

透明。深邃。冷靜。最終。這些冰冷凝聚成嘲弄。

唐志慢慢地捏緊拳頭。

敘藜卻問:“你知不知道葉傳撚為什麽撐到所有酷刑都嘗遍了,也沒有松口過?”

唐志還是太年輕了。他跟在敘藜身邊這麽久,哪怕不再是維修局的卧底,也沒能明白不能挑釁敘藜的道理。

敘藜慢慢地放輕了聲音:“他以為我會把林嘉茵帶出去。”

唐志張嘴:“......”眼球好像痙攣着變得模糊。他一直強撐。原來是因為。他以為。

嘉茵姐可以活着。

敘藜沒有重複,她只是重新走上滿是石子的小路,在遠遠望去能看到軍隊包圍的燈光裏慢慢地拿出自己的機械長鞭。

她看上去在笑。其實。神色已經慢慢木然了。

她也以為她可以把林嘉茵和游矜帶出去的。事實證明,一切都是死路。一切都是軟弱。唯有死亡是最堅硬的高尚。唯有死亡動搖不了她的決心。

唯有死亡。

唐志還陷在親手殺死葉指揮的夢魇裏,除非面對敘藜,他握不了槍,可現在,即使是在敘藜身邊,他低頭看自己的雙手依然沾滿了血腥。

他艱難地擡腿往前走,看到那天葉指揮走下飛船。他看過來。對他笑了笑:“反正都這麽晚了,就一起走吧。”

那是入職的第一天。

他把葉傳撚作為他的偶像,一路跟随他的腳步。他知道他愛他的妻子,留在維修局的原因是妻子生病,也知道他有夜盲的病,執行任務會最大限度地縮短時間提高效率。

因為他溫和,所有人都知道他。

所有人,都知道葉指強大。

他還是沒有把妻子的副本交給任何人。偌大的維修局,他最後用他的命去信任一個殺紅了眼的女傭兵。因為他親手保護的隊員,教導的學生,也沒有信任他,所以,他也信不過他們。

他強撐着等到敘藜來。

一直到。這個交易完成。

後來。後來呢?

唐志幾乎摔在地上。葉指沒閉眼之前,敘藜就捏碎了那枚芯片,大肆嘲笑他的愚蠢天真,然後葉指掙紮着伸手,被一群人在當場活活打死。

真可笑。三十二天。三十二天的折磨。

他沒有死在嚴刑逼供裏。他沒有死在林堅的折磨裏。他死在敘藜的招募游戲裏。如果她沒有叫人來。

他會活着嗎。

他的妻子。他愛的人。

在他死之前就已經是實驗臺上的人體材料啊。

上帝。這究竟是個什麽樣的世界。為什麽我口口聲聲替他報仇。為什麽我心心念念說要匡扶正義。

到最後。從始至終。葉指和嘉茵姐都是在痛苦裏死去的。為什麽從始至終。沒有人告訴我。這片廢墟建立在他們的血肉之上,到最後死亡他們都不知道真相。葉指都不知道嘉茵姐一直在這裏!!

唐志想吼出聲來,可是喉嚨哽住,只能視線模糊地看着遠去的敘藜。她的背影漸漸變成一個點,像那天從天而降。

耳機在腦海裏催促他開槍,奪取敘藜的信任。

她只替葉指擦去眼睛上的血跡,然後在他耳邊和他輕聲說:“林嘉茵的意識上傳實驗失敗了t。”

灼心,本來還在為嘉茵姐複活做準備。

......

如果灼心沒有和聯合體合作。如果他們沒有被聯合體欺騙沒有選擇和平的相處方式,一開始就看穿聯合體的本質,葉指根本就不會死!嘉茵姐也不會死,所有人都不會死!!

葉指的身軀不會被拍賣嘉茵姐不會被當成實驗體,敘藜就算是個瘋子,可她就算在背叛灼心前,也把灼心所有人保護得好好的,如果她沒有背叛灼心現在還不被任何人知道。

都是聯合體的錯。都是維修局的錯。唐志必須這麽說服自己。否則,洶湧的痛恨和愧疚早就把他毀了。死亡早就把他引向地獄了。

敘藜沒有直接闖入圖書館,只能說軍部群龍無首後,派過來的指揮真是個廢物。敘藜毫不費力地潛入大門打開的三層,在窗臺上俯瞰實驗室遺址上留下的。

腐蝕坑形成的第一分部幾個字。

她慢慢地欣賞着,然後把玩手裏的解密U盤。U盤已經取得接口,現在只需要一個人的腦神經網絡做輸入,她就能随時進入聯合體中心。

聯合體,中心二處。就是她被審訊的地方。

當初她千辛萬苦逃出監獄,連馬甲都在中途死亡幾個,她是靠逃出生天的信念,強撐。結果到最後早就入局。

敘藜冷笑幾聲。但是光有U盤還不夠,既然這裏本來就有實驗室,本來就是聯合體中心的入口之一,她也需要一個支撐她随時進入聯合體中心的集中入口。

但在此之前她需要清理掉這些軍部人員,保證她離開這裏的人也無法拔掉她在這裏釘下的釘子。但随即,手環便震動起來。

系統提示她聯合體那邊再度發生大的震蕩,居然是游矜死亡的那艘會議艦和旁邊兩艘指揮艦發生大爆炸,幾名高級将領被炸傷,就連蔣琦都斷了一只手,因為她就是唐吟引發爆炸時針對的對象!

敘藜打開論壇,浏覽信息,才發現論壇上竟然有視頻。應該是偷拍的,那個玩家很慌亂,畫面一直在抖,但聲音很清晰。

男聲沙啞緩慢,竟然是何喻。“我不知道唐中尉是什麽意思。”

唐吟:“你不用和我裝聾作啞,你知道第五局為什麽沒被追究嗎?因為他們都知道是柏黎案引發了敘藜的瘋狂報複,可是他們沒有膽量承認!局長死亡,呵,算什麽。你以為他們真的會給你的戰友報犧牲嗎?我的老師是高級參謀,仍然死得不明不白,這群人就是這樣一群虛僞軟弱的蠢貨!這蠢貨裏還有我。”

她顫聲:“我要你配合我。”

何喻安靜很久,再開口時聲音更啞,像是咬緊牙關:“你要我做什麽。我已經不奢望柏黎能進巨墓,我不貪圖她的撫恤金。我只是想讓柏黎知道。我錯了。如果當時我讓她進入浮空城。也許她根本不會被敘藜盯上。”

他聲音裏滿是痛苦,像是絞緊心髒在一字一句說。“我們不會,被誤導。”

唐吟:“現在說什麽都沒用。他們今天要召開作戰會議,讨論第二次游戲怎麽辦,這次的指定對象仍然是高級将領!......我要你用你的被屏蔽手環替我儲存一些炸藥。”

然後是下一段。

艦艇爆炸的畫面,沖擊波使得畫面都出現裂紋,然後唐吟激烈的聲音凄厲地高喊:“老師,你看到了嗎!你滿意了嗎!!”

後面卻是哽咽。

“老師。都是我的錯。我真的沒有.......想害死你。”

她心裏還是膽怯懦弱,竟然盼着敘藜就是老師,這樣,或許老師還沒有死,或許老師還在冷冷地注視着自己這個狹隘狠毒的學生,在看着她為那十幾刀斃命的傷而償還。

或許這樣。

她的罪就能贖了。

可是她或許最後還是知道,她已經不可能贖罪了。

因為視頻最後,她凄厲的喊聲停了,唐吟只是和伍團長出現在爆炸起火的反叛艦上。

他們背後是火光。然後游矜的那艘指揮艦,降下了永遠百戰百勝凱旋的白旗。那面白旗在火光裏慢慢地降落。像游矜,那位安靜沉靜從容溫和的參謀長,頭也不回地走進屬于她的落日裏。

視頻到這裏就結束了。

但其實,白旗落下的時候,唐吟正好回想起那天。

其實她們沒有任何像樣的道別。其實老師什麽話都沒有說。她只是對老師撒了謊。老師也只是輕輕颔了個首。然後,一切都回不去了。

唐吟走了幾步,晃了晃。暈倒在艦艇上。

顧遲舉着激光劍,問伍團長:“伍業,你在做什麽?”

伍業沉默地看着顧遲,忽然笑了一下。“顧參謀,我以前一直覺得,因為一個人而背叛聯合體的決定很傻。可是你能告訴我嗎?你能給我一個解釋。”

他聲音明明是顫抖的,卻越來越高:“參謀長為聯合體出生入死的時候你們沒有先斬後奏,參謀長因為積勞成疾不得不長期進行注射的時候你們沒有懷疑。她好不容易離開戰場開始帶學生,你們懷疑她別有居心了。”

顧遲要說,被伍業打斷。

“唐吟說,參謀長是活生生被複制體共感疼死的!你能不能告訴我!對一個出生入死的參謀來說,戰場上異種的逼迫都沒有讓她粉身碎骨,為什麽她的老師她的同僚邀請她參加一場戰役,她忽然就承受不住了!為什麽她會掙紮着仍然自殺,到底是什麽樣的痛,讓長官那麽堅定的性格最後都選擇自決!!”

顧遲後槽牙咬緊。他只忍着心髒處的異樣說:“我會帶她回來來見你。”

伍業聲音悲怆:“她不會回來了。軍部不記得參謀長的貢獻,我們記得。”

“伍業!你們要叛變嗎!”

“是你們逼我們的。”

“伍業——”

“我們和你們不死不休!!”伍業猛地厲聲喊,然後冷笑紅眼說:“聽說浮空城設計抓捕敘藜,最後導致整個浮空城為那位沈研究員陪葬。顧參謀,你放心。我們給你們的回禮,絕不會比那小。”

說罷爆炸發生。

敘藜在圖書館俯瞰地下一片廢墟的時候。天上。也因為一切無可挽回産生了同樣的廢墟。伍業那樣說是因為,游矜的遺體被螞蟻顆粒摧毀。

他們就摧毀了三艘艦艇。

如果不是蔣琦反應得快。唐吟已經和她同歸于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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