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第六十六章

虞漆就在人群中, 抿唇看着這一幕。

在收到那條消息前,她絕想不到敘藜對灼心的掌控如此徹底、深重。

第一軍的這次安排可以說是絕密中的絕密,連黎明都是僥幸得知, 複制體如果進行了記憶複制, 那連自己是不是真正的施讓都不知道。

可是敘藜沒有內部消息,卻可以在須臾之間殺進艦隊中, 并且當着第一軍的面, 殺死兩個施讓。

她簡直比聯合體還要恐怖, 那些玩家又憑什麽以為, 他們可以借敘藜的勢,把聯合體鬧個天翻地覆?

敘藜回到那個廢舊超市,随意地把長鞭放下,換下外套的時候, 聽到身後女生的細啞聲音,她懶散地轉過頭, 付和珊剛好開口——

“我這裏有顧老師曾經借閱過的一本書。”

付和珊視線渙散, 好像已經沒辦法思考了, 但是看到敘藜接過書, 托着書脊随意地翻了翻, 黑色指套在整潔書頁上留下不輕不重的痕跡, 還是一陣鼻酸。

她低下頭:“我借這本書只是想知道,為什麽顧教授願意把自己的很多想法交給藏生學長去實踐,為什麽他寧願成果上沒有自己的名字,也要讓藏生學長可以進入研究所。”

敘藜随手把書放到雜物間的櫃子上。

付和珊眼睜睜看着, 手指緊緊地捏着下擺:“可不可以求求你, 也找一找,老師, 老師的。”

敘藜轉過頭,嗓音輕慢:“我說過所有人基因都有備份嗎?”

就連她自己,都不知道聯合體到底對哪些馬甲進行了複制,對她的複制體做了些什麽,但敘藜會自己讨回來。他們現在哀求敘藜,完全是因為他們以為,只有敘藜知道。

只有敘藜完完整整地擁有那段過去,每個人是如何出現,如何死去或者将如何死去。

付和珊像是難以理解一樣,身體抽搐一下,嗓音也開始抖:“可,可是,藏生學長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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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是師生,好友不是嗎?如果顧教授沒有經歷過那些,如何解釋他對同病相憐的貧窮學生沉默安靜的關懷呢,明明顧老師看上去不像是那種很受學生歡迎的人,每學期的課也不會滿上,他只是一個普普通通的教職工作者。

直到他被調查,又被敘藜殺死,他們才反應過來,哦,顧老師原來暗地裏做了那麽多。

敘藜又露出那個古怪又嘲諷的笑來了:“哦,原來你覺得被實驗是一件幸事,所有灼心的成員都應該經歷過同樣的不幸,才有資格聚集在一起,讨論怎麽把他們的不幸抹平。”她尾音上揚:“是不是?”

不,不是!

付和珊的字句卡在喉嚨裏,像機械扳手一樣讓她難受得想要嘔吐。但是過幾分鐘她就像找到真正腐爛生瘡的傷口在哪裏,驀然醒悟過來:“可是,那不就是意味着,意味着老師已經徹徹底底死亡了。徹徹底底,消失了。”

連實驗體會用于複制體的實驗基因,都消失了。真可笑,明明是一個悲劇,她現在居然會覺得為什麽沒有發生在老師身上。

敘藜不明白他們在悔悟些什麽:“怎麽?要不要我再幫你們把他們的複制體制造出來,給你們贖罪?”

“不,不!”

付和珊痛苦地搖頭,終于明白自己做了什麽,她無助地往後退,想抓住什麽,但最後沒有抓住,只是跌在卷簾門底下,然後看到露露那雙蔚藍色的,好像寫滿了情緒的眼睛。

露露彎腰把她扶起來,然後和付和珊說:“顧教授當時确實是因為知道藏生基因缺陷才把那些成果都告訴藏生的。他想讓他提前進入研究所,好在研究所治療自己的腦癌。”

她的異能是記憶浮現,這幾天,她沒有一次能完整地好好用過,因為只要一閉眼,就能看到,敘藜。

她在科技大學的某個角落裏,遮掩身形,默默地注視着正在和藏生說話的顧教授,然後她隐進黑暗裏,轉身就走。

露露感覺到掌心下付和珊的手指都在顫抖,她有點不忍,可是如果不說出來,她怕自己忘了:“顧教授就是因為知道藏生身體不好才進入的科技大學,想在這裏找到治療藏生學長的辦法,他們找柏黎看過,但是柏黎也感覺不出來藏生學長的病因。”

“別說了!我讓你別說了!”付和珊猛地爆發揮開她。

第一次暴露自己異能的露露有些無措,她被身後的人扶住,淡藍色的眸子裏浮現出一抹茫然來。

最終付和珊淚流滿面地看了眼敘藜,又看向疲憊而麻木的其他人,用力地閉眼。

她不可能殺了敘藜,因為老師的朋友,學生,現在都在敘藜手上,只有敘藜可能讓他們得以解脫,可她也不可能真的屈服于敘藜,屈服于這個殺死老師的人,最後她只能轉身就走。

顧教授什麽病都沒有。

他不像其他人被當作實驗體,他也不像自己一樣被沉重的學費貸款壓得喘不過氣來,他只是這個世界上的一個普通人,他設計防空層,進入科技大學,給他們他的實驗成果,只是想幫助藏生,幫助許許多多和藏生一樣的人。最後他死了。

沒有人記得他做過什麽,沒有人可以讓敘藜為他償命。

那至少她可以。

她可以保住顧教授的心血,她可以為他做完沒做成的事,然後等到聯合體所有的蛀蟲和敘藜一起埋葬的那一天,她要讓她看到,哪怕沒有那些基因,哪怕沒有她敘藜,老師也可以一樣活着。老師永遠活着。

付和珊抹了臉大步離開。

敘藜進了雜物間,掃了那本書一眼,然後從門縫裏丢出去給林堅。

林堅在維修局做的就是藥物和仿生人器械研發工作,所以基因相關實驗,他看得懂。他現在一個人站在超市那面光禿禿的牆旁邊,手指僵硬表情麻木地翻開。

敘藜的聲音從雜物間裏傳來:“看看他們基因之間有什麽規律。”

林堅手指抖了一下。他喉嚨艱澀,繼續低頭去翻。想到炸毀的實驗室和姐姐泡在實驗管裏的遺體,終于忍不住彎腰嘔出來。

敘藜靠在背靠牆的短小綠色沙發上,單手點開玩家論壇,頭靠在牆上,稍微歪了歪,漆黑的瞳孔裏沒有情緒。

然後,她沒有情緒地說:“第三局都結束了,似乎沒什麽人在慶賀?”

她面無表情,好像在說,她很不滿意。

第二天晚上敘藜炸翻了包圍圖書館的兩支部隊,裏面本來有一隊就是游矜曾經的下屬,看到敘藜即使很想瘋狂攻擊,但是收到上峰命令還是不甘心地退卻了。

另一支就是純粹明白這裏面是什麽了。

敘藜在争搶灼心過去成員的基因,聯合體也是。

敘藜是個瘋子,聯合體也是。

所以如果有什麽不能被毀壞的,除了那個在肮髒的人體實驗室上重新建立起來的灼心分部實驗室,還有什麽呢?

他們佯攻了半個小時,最後還是選擇了撤退,退到了圖書館前的噴泉廣場以外。

論壇上是003賬號的最新帖子,一張俯瞰“灼心第一分部”廢墟的大圖,右下角落腳是她更新的戰利品數字,所有人都能看得出來僅僅是加派過來的外部軍,和維修局已經引起不了她的注意。

連續得手之後這個瘋子開始自己既得的勝利上加碼:

【餘青,這些還不足以使你滿意麽?】

賬號一如既往地嚣張和冷冽,沒有頭像的灰色賬號背後似乎有張開翅膀的撒旦在冷笑。

她竟然詢問餘青,她到底有沒有滿意,可是這個名字是誰,這個讓死鼠屈尊降貴都詢問的人,到底是誰?

厲慎也看到了這個帖子,凝眸。

“第二處處長,當初實施抓捕敘藜第一輪的負責人。”

蔣琦還沒完全恢複,是她下了撤退的命令,也是她現在退居在第五第六區之間,失去了異能也依然能靠往日鎮壓住下面的人,讓他們面對敘藜這個殺人兇手依然能保持最基本的冷靜,沒有直接沖過去攻擊。

現在她臉色慘白,捂着左腹,雙腿其實也受到一定程度腐蝕。

如果不是聯合體中心自顧不暇,她現在已經“被卸任”了。

蔣琦閉眼:t“她果然.......”她果然是為了複仇來的。

她果然是因為游矜他們大多選擇了加入聯合體,忘記了往日的仇恨和痛苦,自己卻被抓捕進入第二處,所以懷恨在心。

所以,敘藜明明可以連聯合體的人一起殺害,但選擇的報複對象卻是游矜,報複手段也是讓她們承受那些背叛聯合體的污名。

而游矜。明明已經不記得自己被當作實驗體的過去了。

但是敘藜來的時候,她還是一瞬間就意識到,敘藜是跟着自己,跟着灼心找過來的。

那些相似的腦電波頻率,根本就不是證據,是敘藜對他們打下的标記!

蔣琦喉中腥甜。

只要灼心的人和敘藜接觸過,那那些腦電波頻率就會為她辨別他們的位置。

但,如果她死了,線索就會斷在她這裏了,敘藜根本找不到下一個受害者。

這種自殺式的防禦,在此之前,蔣琦根本想象不到會發生在游矜身上。

她根本想象不到,她那麽強大鎮定的學生,會在那一刻,立刻就把所有看得分明。

游矜的自決,游矜的下屬背叛,難道僅僅是發生在自己被鏡子誤導,剛愎自用導致游矜死亡之後嗎?

不,從游矜清清白白誕生在這個世界,卻被當作實驗體開始,在她失去記憶後,還為聯合體鞠躬盡瘁,最後卻仍然死在聯合體威逼之下的時候,就注定了。

聯合體從來沒想讓游矜活過。游矜為聯合體攔住了多少次異種潮,聯合體,軍部卻沒想讓她活過。

副官進來:“司令,檢測結果出來了,對鏡子的上傳功能阻斷在聯合體中心外是有效的,但如果您回到聯合體中心。”

她頓住片刻,壓低聲音:“恐怕立刻它們就會把碎裂的結果和聽到的一切都上傳回去了。”

蔣琦睜開眼睛,冷笑:“呵,怪不得席娟死了,聯合體中心不急着抓敘藜,卻急着收編席家,原來是想拿到鏡子的記錄。”

副官仍然低着頭,看着治療師把鏡子縫合回蔣琦的腹部。

她的異能毀了,可鏡子的作用就是放大異能,在她體內,其他人只會以為鏡子繼續發揮作用,而沒想到,成為廢人的蔣琦體內鏡子碎片,只是廢品罷了。

蔣琦又想起敘藜。她那個時候明明可以動手殺了她,卻沒有這麽做,是不是就是為了這一刻呢?

可游矜已經死了,利用她一個廢人又有什麽用呢?

蔣琦閉上眼。在艦艇上的那十六具游矜的複制體,她還沒有找聯合體要個說法啊,她還沒有問清楚,他們那麽急切地利用鏡子,利用腦電波相似這一證據,催促她抓捕敘藜,抓捕游矜。

到底是怕敘藜真的把所有的将領殺光,還是怕她把聯合體的秘密披露到每一個人面前,然後讓所有人知道,灼心,是死在他們手裏?

灼心的每一個人,都是死在聯合體手裏!

縫合要結束了,蔣琦死死地捏着手指,輕輕地顫抖起來,治療師緊張地讓她放輕松時,蔣琦腦海裏浮現出的卻是見到游矜的第一面。

穿着軍裝的游矜站在那對她敬禮,然後放下手靜靜地聽了一會兒,開口說:“游矜,是我給自己取的名字。我希望我可以像異時代之前的游魚那樣,就算走到哪裏,都可以擁有控制自己方向的自由。”

敘藜來殺她的時候曾經說,你可以當我是游矜。

她絕不允許。

游矜不是敘藜的游矜。

游矜只是自己的游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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