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就是番外,驚不驚喜,刺不刺激

第2章 善終

火海、箭雨、硝煙和永無休止的哀嚎。

他的身邊盡是這些。

“你的劍呢!”有人向他發問。

他雙目已盲,不清楚問者何人。

來者皆敵,這是他腦海中惟一根深蒂固的東西。

“……清醒一點!”有人朝他吶喊:“我不想與您為敵。”

聲音越來越近。

不可以,不可再上前一步。

他口不能言,便用行動消除一切出現在他身前的事物,連聲音也是如此。

那麽他的身後有什麽嗎?值得他如此守護。他不記得了,這不重要。

他感到自己的力量在流失,他快支撐不下去了,他即将落敗。

然而耳邊亂嗡嗡的聲響還沒有結束,他便不能停止與血腥永遠糾纏在一起。

“沒用的,他和那個魔鬼從來都是一夥兒的!”

“不要手下留情,只有殺了他,我們才能進入卡斯莫托,進入魔王的夏風堡。”

“別沖動!他一直沒有使用他自己的劍,小心有詐。”

“不,這是個好機會。我們糾纏他兩天兩夜,他的精力已經被我們消耗殆盡。你快看他,他現在非常虛弱,神志已經不清了。”

“即使他百毒不侵,刀槍不入,現在也快完蛋了。”

“請各位留他一命,他曾是我的朋友。”

“朋友?那好,那你就試着勸勸他,你看他聽不聽你的。”

“……”

“格萊!”

他似乎聽到了熟悉的呼喚,他的動作忽然停頓。

“魔王已經放棄了你!你該認清他的真面目了!你被我們圍困在此三天之久,他沒有派遣任何支援,你已經被視為棄子!請不要為他作無謂的犧牲,不要再助纣為虐。”

魔王?魔王是誰?

他不能再分神,不能再被幹擾,他能感到他剩下的生命不多了,他抽刀朝聲音的來源斬去。

“小心!夏!”

“噢~這是夏第一次說這麽一長串的話吧。可惜了,對方不領情。”

“殺了他。別再猶豫了。”

“我們已經成功刺瞎了他的雙眼,這說明我們之前掌握的他的弱點,是真實的。我們快贏了。我們快打敗他了!”

“不要給他任何喘息的機會。”

“殺了他。”

“就是現在!”

“!!!”

…………

痛苦是漫長的,它來源于肉體,深植入靈魂,終結于一聲嘆息之後的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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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是什麽聲音?刺得耳朵生疼……

戰争還沒有結束嗎?痛哭,尖叫,腦袋裏混雜的陣陣轟鳴好像下水的魚叉攪插着神經。

他很疼,卻找不準究竟哪裏疼。眼前模糊的光亮漸漸聚攏,視野慢慢變得真實而清楚。

在他視覺的正中央,一張熟悉的久違的容顏籠罩着他的所有。

就是這張年輕的臉,令他心髒的位置忽然活泛起暖意。

你好像變年輕了?

他想這樣問,可是聲帶好像不聽他使喚了,他再怎麽賣力地張嘴,也只能發出類似‘呵……呵……’的幹涸的喘息。

那張他熟悉到骨子裏的面容,不知為何此時毫無光彩,那一雙總是盛放着明亮的眼眸此時也沉得發冷,總是保持着彎度的眼角此時卻啜着一滴搖搖欲墜的鮮紅的晶瑩。

你怎麽哭了,你從來不哭,你受了誰的委屈?天哪,快告訴我,我要幹掉他。

你知道我最怕你掉眼淚……

他想伸出手,去撫掉挂在那人眼角上的那滴令人心煩意亂的水珠。

可他的胳膊仿佛粘在了身體上,怎麽擡都擡不起來。

這時,那人的嘴唇悄悄動了動。

然而他那仿佛有千萬重錘在敲打的耳膜,咚咚咚地響個不停,充斥腦袋裏的雜音讓他根本聽不清那人說了什麽。

他費力地盯着對方纖薄的嘴唇輕微地開合。

“他們……傷害……付出代價……等我……”

渾身上下仿佛随時要從身體裏噴湧出什麽東西似的,迸裂般的疼痛,令他努力集中的精神正以可以察覺到的速度渙散消亡,害得他直到最後也僅能捕捉到那人的一些只言片語。

他不解其意,并且無法發聲。

緩緩地,那人用沾滿鮮血的雙手将一塊厚重的蓋板拉過他的頭頂,直到覆蓋了他大半的視線。

‘你要做什麽?你的手?你做了什麽?!’他從心底冒出不好的預感。

面對他急切的掙紮,那人輕緩地開合起唇瓣:“晚安。”

渾身的緊縛感讓他掙紮着擡起胳膊的動作猶如從皮膚上扯下一塊肉一般痛苦。

當他眼中最後一絲光亮被剝奪幹淨,他才終于掙脫繃帶的束縛抽出淋着血絲的手臂,狠狠地捶上頭頂的早已嚴密合縫的棺蓋,一下又一下。

“呵……呵……呵……”他發出不成聲的呼號,捶打的力度越來越虛弱。

但他知道,外面的人一定能聽到。

“庫裏斯!”臨近最後,他帶着錯愕與不甘吶喊着那人的名字,仿佛用盡了一生的力氣。

可惜的是,直到最後他所有的意識被稀薄的空氣擠壓殆盡,他也沒有等來埋葬他的人回心轉意。

可悲的人就這樣被永遠塵封于寂靜的黑暗之中,永遠地,等待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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灰暗的床帏裏,蒼老的身軀陷入臃腫蓬松的床褥中,奄奄一息。

老人松弛的眼簾耷攏着,不遠的房門中轉動的鎖芯發出如海鴿一般嘹亮而清脆的聲響,房門猛地被推開,老人擡起沉重而歷經磨難的眼。

門口,一名意氣風發的男子朝老人的床前快步走近,他按捺不住激動,高昂地:“大人!賢者大人!您聽見了嗎!歡呼的號角!滿城,滿世界都在吹奏勝利的號角!”

男子單膝跪倒在老人的近前,他黑色铠甲布滿深深淺淺的刀痕,他渾身散發着冰冷的晨霧之氣,在他的身上具備一名戰士應有一切銳利品格,連同他的莽撞也顯得那麽令人歡欣鼓舞:“那七位勇士!他們是英雄!他們的名字将銘記史冊,我甚至都能想到數千年之後人們提到他們的事跡會露出多麽敬畏的神情,哦,該死的,真是便宜了那幾個小子!”男子嘴上嫉妒的口吻,眼中卻暗湧着熱淚。

“時勢造就,你無須介懷。”老人如枯草一般的聲線緩慢地說着:“上神賦予每個人使命,你的使命不在此。”

男子暗沉的眼眶并不能掩蓋他眼中此時的光芒:“我明白我的勞苦使命是什麽,我是他們的老師,老師的使命就是處理七個不聽話的學生大作大鬧一番之後留下的亂攤子……想想看,戰勝詛咒,殺掉魔王的七位英雄都是我教出來的,光有這一條,就足夠我吹噓一生了。這可比我親手殺了魔王更令我開懷。”

與中年男子的盛氣豪壯不同,病床裏的老人異常冷靜地望着他:“魔王死了?”

“是的,魔王已死,鬼蘭治取下了他的首級。”年長的戰士欣慰道:“鬼蘭治一直是個沉默怯懦的孩子,沒想到,最終給予魔王精準的致命一擊的人會是他……”

老人沒有戰士的樂觀,他平靜地陳述着:“魔王已經将他整個靈魂獻祭出去,融入詛咒之中。詛咒不滅,他亦不死。”

戰士似乎不太滿意老人漠不關心如局外人似的語氣,他的臉色正沉起來:“我知道。但是我向您保證,他‘死’了,我的意思是他永遠不會再出現在這個世界上。”

老人沉默,他的沉默裏有思考,也有着深深的擔憂。

戰士對待老人的沉默有着超乎尋常的耐心,正如面前的老人從沒有放棄冥頑不靈的自己,總是孜孜不倦地将他引上正路……他解釋道:“老師,魔王想要複活,首先必須依附于合适的容器。這個容器必須既能與魔王的意識相匹配,又能承載相當于一個詛咒之源那麽龐大的力量。魔王與詛咒融合長達三十年,他的身體連骨髓裏都滲着黑色的詛咒,他本身就是一個深不可測的詛咒之源,世界上很難再找出第二個可以達到他那種詛咒承受量的容器。所以普天之下最合适的容器就只有魔王自己的身體。”

“我們的七位勇者在成功停止魔王的生命活動之後,把魔王的骸骨分割成近一百多塊,除了為分散魔王遺骸上的詛咒,削弱上面依附的詛咒的力量,讓我們有足夠的能力完全封印魔王以外,還有最重要的一點就是破壞掉這具身體,從根源上清除魔王唯一能依附的東西。”

“我知道單單做到這一步并不能代表一勞永逸。魔王的靈魂已融入詛咒,他随時可能借助詛咒重新介入到這個世界上來,或者操控其他接觸詛咒的人的意識進而完成他未完成的野心,報複我們……為保障日後十年,一百年,乃至千年之後的安寧,其他的屠魔同盟早些時候和我商量過了,我們也有一些長遠的計劃……”

“我們一致認為從今以後應禁止一切與詛咒相關的研究,我們會頒布诏令:任何人都不能以任何理由使用或研究詛咒類符文。對于自然形成的原生詛咒,我們将組建專門的騎士團負責在全世界範圍內偵查,并在原生詛咒侵蝕度的可控範圍內及時将其清除,不留禍根,盡量剝奪詛咒的生長空間,抑制詛咒擴張。”

“從各個方面,我們都會嚴加防範詛咒的滲透與侵蝕,絕不會給那個‘魔王’留下哪怕一點的可乘之機。”

“請您相信,我們絕不會讓那個魔鬼有任何重返人世的希望。”

“另外我已經安排好人手,将魔王分割完的骸骨分送往各個氏族領地,囑托他們保管。”擔任領導已有些年頭的戰士,他的自信與風度中卻還保留了一點年輕時的輕狂:“賢者大人放心,魔王已死,從各種意義上講,這都已成為一件無需争議的事實。”

注視着戰士篤定的雙眸,老人憂愁的目光沒有改變,卻不發出一句辯駁。

他清楚行将就木的自己再也改變不了什麽,老人緩緩擡起他幹皺的手。

老人此前早有準備,他将自己緊握成拳的手遞到中年男子的面前。

跪在老人床前的男子望着老人的動作,他感到迷惑,但仍是恭敬地用雙手接拖住老人的拳頭。

老人顫顫地攤開自己的手心,一縷微小如金色粉塵的符文落入戰士的鋼鐵手套之中。

“我有三件事要囑托你。”老人說道:“第一,卡斯莫托城即刻夷為平地。”

戰士認真地聆聽着老人的囑托,卻沒想到這第一件事就令他震驚不已:“……大人,這恐怕……卡斯莫托是百年古都,是朝聖地,盡管之前它被魔王占據過一段時間,但是現在我們已經贏回了它……如果您是擔心卡斯莫托城裏會有魔王遺留下來的詛咒,您放心,我已經派人檢查過了,也清理過了,那裏現在很幹淨了……”

“夷為平地,立刻。”老人脆弱如微風的聲音卻有着不允拒絕的堅決:“第二件事,将‘卡斯莫托’的名字從地圖上抹去,将它的一切從歷史、教典、各種記載中抹去。”

“我不同意您的決定。被占領并不是城池的過錯,我認為适當的屈辱印記可以給予後世警醒的作用。”戰士不知道一向以睿智著稱的大賢者怎會糊塗到這種地步。

“我沒有讓你同意,我讓你照做。”老人道。

“老師您……”中年男子覺得床上躺着的老人,仿佛變得陌生、不可理喻、胡言亂語。

老人自知時日不多,他的呼吸越來越弱,他沒有多餘的力氣解釋:“第三件,卡斯莫托的皇宮……夏風堡的外壁上有上古咒法的保護,無法武力攻破,卡斯莫托消失之後,夏風堡不會受到影響,如果它幸存下來……我希望你将宮門封鎖,不到萬不得已,任何人不得踏足其內一步。”

戰士嘆了一聲,對這個既是他的養父也是他的恩師的大賢者無可奈何道:“老師您真的是糊塗了……夏風堡早在被魔王占據時,就被魔王施咒變成了魔宮。上古咒法加上詛咒符文,你就算命令我讓我去撬宮門,我都不會靠近那裏一步。”

老人打斷道:“我給你的符文,你要随身攜帶它,當有朝一日噩夢卷土重來,就是需要使用它的時候,它是打開夏風堡宮門唯一的鑰匙,它可以使你安全地進入夏風宮,毫發無傷……除了你與你的後代,我不希望其他人繼承……”

戰士迷惑的神情倏地一震,如果方才的他還不理解賢者的意圖,那麽現在他則要懷疑起賢者的居心!

戰士不安地握緊剛才接收符文的手掌,這段能夠在魔宮中暢通無阻的符文,如同來自地獄的邀請函,它可以出現在任何歸順于魔王麾下的、卑鄙的、殘忍的、堕落的人的手中,但它此刻竟然掌握在這位垂垂老矣的老人手中……

世人都将病床上的這位老者當做上神在人間的化身,一個口口聲聲要剿滅,要屠魔的大賢者,象征正義與仁慈的大賢者……難道都是蒙騙世人的僞裝?這位被人奉作‘光明’的智者居然在暗地裏做着與魔王密切聯系的勾當?

他不能相信,也不敢相信,他想要确認:“老師,你……你為什麽會有……”

“……”

“老師!!!”

“……”沉默,是賢者最後的囑托,也成為了他頗具傳奇的一生最遺憾也是最神秘的遺言。

破曉即将,初升的日光将屬于昨天的殘陰暗影一點點消融。

窗外的高牆上的兩道黑霧似的人影,如壁虎一般盤踞在陰影之中,暗聽着窗內的動靜。随着窗內的老人最後一絲吐息殆盡,随着大地上逐漸被晨曦籠罩,那兩道魔怪的身影如退潮的海水,快速于陰影中消退,不見蹤影。

作者有話要說:

這是正文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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