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浮金霧林(二)

輕盈撩過水面的海鷗晴朗的啼鳴與城都另一角學院裏的鐘樓敲響的深遠之音相和。

黑與金色調交融的學院主堡繼承了一派古典的建築風格,學院尖頂的外貌呈現着指問神祗的孤寡,從那側面高聳的窄門,陸陸續續走出人來,有的獨來獨往,有的結伴而行,有的卻不着急離開,三三兩兩圍靠在窄門旁的長柱,似在等人,偶爾放松地與周旁熟悉的人交談。

“總算考完了。”

“魔理學我慘了……”

“我也是啊,誰知道巢合複術式是個什麽鬼東西,我聽都沒聽說過,哪會知道那裏面符文配比都是啥!”

“巢合複術式的作用是在‘巢’完好的情況下,無限愈合破損部位,且在破損部位增生薄膜,從而取得短時間內固化部位的功效。符文配比選取十五種元素中的三種,以治愈類元素為主,以标準統攝魔量計算,輔助元素不超過3克……”

“複習的不錯啊!考試的時候我和你挨着就好了。”

“學董上課講過的。書上也有寫。”

“哪有寫?!”

“《魔量統攝基礎》第389頁,最底下,最小的那一行,注釋。”

“注釋他也考?!老師太不夠意思了吧。”

“不要想了,收拾收拾趕快回家吧,免得被學董們召回來補考。”

“不行,我得問問還有誰沒把這道題答出來了,如果補考的就我一個人,那太丢臉了。”

“嗯?雪貂呢?”

“哈哈,你別想了,雪貂把那道題都寫滿了,考試的時候我坐他後面,我看見了。”

“寫滿了不一定對啊,我要親自問問他,他人呢?”

“他考完試就趴桌子睡着了,我走的時候,他還在睡呢。”

“哇,他除了學習還要打工也是夠辛苦的。”

“沒有啊,他這兩天我沒見他去打工,寝室房門一鎖就是一天,敲門也是隔着門應聲,神秘兮兮的。”

“神秘?有鬼蘭治神秘嗎?上課不上,連考試都不來。我看他是不想結業了。”

“咱們和人家比不了,人家是氏族之子,來這兒上學就是玩玩,結業不結業人家不介意,人家什麽都不用幹,就有爵位繼承,你行嗎。”

“你可留點口德吧,說不定日後還要進入鬼蘭治氏族的騎士團發誓效忠呢。”

“真是的,騎士團為什麽要歸氏族管?騎士的主業是消滅詛咒,保衛世界安定不受詛咒侵害的,又不是他一人一家的親衛軍……這個規定就不合理。”

“因為氏族給你發工錢吶,還給你好名聲,相當優渥的待遇了。”

“你要不想受拘束,外面不是還有私人組建的黑騎團嗎?再不濟你當個散騎,一個人單打獨鬥,靠懸賞單過活。”

“你們剛來學院一年多就想到五年後結業這麽遠了?”

“快走吧,我媽還在老家等我呢。我租的馬車快到學院門口了。”

“雪貂還沒出來……”

“他不是留學院裏嗎?他假期還要在這兒打工呢。”

說着,雪貂一臉疲倦,眼底挂着半圈青黑,從已冷清無人的黑金窄門中走了出來,他打着哈欠:“是啊……我還得去打工。”

“雪貂!你可算出來了!”一人積極地擁上他的跟前:“我問你,你知道巢合複術式嗎?”

雪貂困倦的腦袋想了想回答道:“這是考試題目,巢合是指在‘巢’完好的情況下,無限愈合破損……”

“好了,知道你們都答上來了,我死心了。”那人失望地打斷道。

“什麽死心?”雪貂疑惑。

有人一旁勸解道:“沒什麽,他就是提前知道自己要補考了。不用理他,倒是你,哎,雪貂,你最近在屋裏忙什麽呢?一整天關着門,不讓人進屋,神神秘秘的,都沒有去打工?”

經人一提點,雪貂猛然驚醒:“糟了!”

“我先走一步!”雪貂匆匆奔向寝室的方向,留下其他的同輩一肚子的疑惑。

雪貂火急火燎地跑回自己的寝室。門還未開,就聽門裏咣當一聲,如有重物墜地。

雪貂推門而進,果然見到一名穿着他的舊衣衫的少年從床上滾到地板上,模樣虛弱地趴在地上,短袖下的軟弱手臂朝前伸直着,看那架勢是要夠到書桌上的茶壺。

雪貂反身鎖門後,便趕快來到少年的身邊,他十分懂事且積極地拿過茶壺倒滿一杯清水,遞到少年的眼前,少年沒有任何猶豫雙手捧過圓木茶杯喝了起來。

喝個精光之後,少年如暢飲一般長舒一口氣,将茶杯還給身旁的男子,并用狠叨叨的眼神剜着他,然而少年并不知他自己虛弱的模樣沒有一點威懾力:“光一上午我就拉了三次,拜你的炒面所賜。你等着,等我好了,老子第一個弄死你。”

“是我的責任。”雪貂自知理虧,認栽道:“在你的身體好轉之前,我會承擔你的藥費,等聯系到你的家人我會如實秉明,後期有任何問題,我也會一并承擔。”

“用不着!”少年自己爬回那張窄床上,道:“我現在就離開你這個鬼地方。”

“你要走?”雪貂詫異中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暗喜。

少年對自己的身世來歷諱莫如深,他甚至還威脅雪貂不準将他的事情透露給第三個人。

經過幾天的接觸,雪貂無論是對少年明問還是暗探,都得不到一點關于他的事情,反倒是雪貂自己的身世被少年掌握了大半。

雪貂直覺這個少年沒有表面看上去的單純。沒有哪個單純的少年會一III絲III不III挂的躺在無人問津的小巷裏,沒有哪個單純的少年會對歷史常識一無所知卻能說一口流暢的古語,沒有哪個單純的少年會滿口老成的髒話,脾氣惡劣極不文雅……

雖然雪貂的起念是充滿善意的,可惜作為一個勉強能夠溫飽的人來說,為了維持這一份最初的善意,他需要付出的将遠遠超出他所能夠承擔的,除了自己,他還要負擔起另一個素不相識的人的所有飲食起居,還要像做賊一樣不能将來歷不明的少年交給巡邏隊處理。

但礙于雪貂将人弄得病恹恹的,他覺得他應承擔這一部分責任,所以他又不好意思張口攆人。

“怎麽,還想讓我訛上你?”少年反問。

出乎雪貂的意料,少年比他預計的稍微通情達理一點,并不那麽流氓。

“你這兒的窗子那麽小,像極了牢房,我一刻都不想多呆。”少年坐在床上,仔細地将這裏的樣子記在腦海裏。如果撿到他的是個富裕的人家,格萊可能就會心安理得地多在這兒混吃混喝幾天,然而他眼前的這個年輕人,已經在用超出他的負擔之外的能力照顧他了。

格萊可不想被人說欺負老實人,他果決道:“我要的東西準備好了嗎?”

雪貂反應過來,他走到靠牆立着的單扇衣櫥,從中拿出一摞規整的衣物放到床上:“除了涼鞋是我在二手集市上買的,上衣短褲都是用我的衣物裁剪出來的。”

只要少年肯走,他不惜省吃儉用也會豁出一筆錢財當做少年上路的經費。

“這裏有兩份地圖和一本手冊。一份浮金都的地圖,上面港口和其它出城關卡的位置我已經标示出來了,另一份是伊沙凱爾全境地圖。這兩份上面的文字,由于時間關系我只轉化了其中一半為古語,剩下的一半你可以對照着這本古語手冊,上面的對應規律,你熟悉一段時間,應該就能把現在的通用語認識差不多了。”雪貂也一并将這三樣東西堆放到衣物上面。

“今天開始學院放假,這幾天進出學院的陌生面孔會變多,你趁着這個時候離開學院,不用擔心有人會攔住你。”

格萊聽着他的解釋,并一一記下了。他麻利地脫掉別人的舊衣物,先套穿起遮羞的短褲,然後才拎起那件疊得規整的上衣,硬套起來。

這衣物的款式自然是格萊從未見過,像個麻袋似的,兩邊短短的袖管他倒能認出,中間裁露出的一個圓口,格萊猜測那裏大約是套腦袋的地方,他把腦袋塞了進去。不知是他的頭太大,還是這領口太小,衣領的收口卡在格萊的鼻梁不上不下,憋氣的很。

雪貂自然地伸手替模樣笨拙的少年解開衣領上那三枚扣着的紐扣,短衫順勢輕松地滑了下去,格萊的氣息驟然通暢。

見格萊的身邊有外人靠近,被格萊藏在床上毛毯堆裏的骨頭立馬警惕,幸好格萊早知它與原主如出一轍的習性,在骨頭湧出濃烈的敵意之前,格萊假裝無意地一屁股坐到毛毯之上,将骨頭的行為制止住。

雪貂注視着少年将衣物一件件穿戴好,站在面前整潔的穿着襯托着少年的臉龐格外稚嫩青澀,讓人不免擔心,雪貂望着少年的眼神仿佛欲言又止。

“怎麽了?”格萊問。

“你一個人會不會有危險?”

格萊道:“你身手不錯,要不然你跟我走啊。”

雪貂不作應答,以無聲作為拒絕。

“想做善事,又不想惹一身麻煩,天底下哪有這種好事。”格萊輕笑:“放心,現在的我孑然一身,無親無仇,走在大街上沒人會害我。”

“……你等一下。”說着,雪貂走到書桌旁,翻找起抽屜。

趁雪貂轉身的一刻,格萊迅速把窩藏在毛毯中的骨頭拽出來,順着衣領塞到自己的衣服裏。

骨頭被格萊猛烈的舉動弄得暈頭轉向,卻不敢亂動,只乖乖藏地在衣料下纏抱着格萊腰身,格萊不讓它動它就不動,格萊讓它不要暴IIIII露在外人的視線中,它便能很好地隐藏起自己,只要不讓它和格萊分開,它什麽時候都是乖巧的。

雪貂轉過身來,手裏捧着一袋小錢袋:“這點錢,可能還不夠吃四頓飯的。但我只有這麽多了,就算我賠給你的藥費。”

格萊接到手裏:“沒人說過你太優柔寡斷了嗎?”

“有。”雪貂誠實道。

“小心點,別被人賴上。”說罷,少年毫不猶豫地轉身離去。随着門扉輕合,狹窄的寝房裏又剩下雪貂一人,簡陋寒酸的擺設沒有多一件沒有少一件,短暫的相遇并未将任何事情改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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