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浮金霧林

林中漆黑安靜,格萊的手中甩轉着随手從草地裏撿來一根的樹枝,他的視野并不清晰,任何事物在他的眼中僅是模模糊糊地一個輪廓,但是他也不想找個火石做個火把為自己照亮,他見到那種蓬勃燃燒着的紅金色火光便從腳底板開始打怵。

而且他現在眼皮發沉,他想趕快找個合适的樹頂睡一覺。他第一次感謝複活後把他的身體變得這麽小,這讓他別說是樹頂,就是随便找個狐貍洞,他縮巴縮巴也能将就着鑽進去。可是那些野獸的洞氣味實在騷氣,而且他也不想每次一睜眼就看到野獸的一家四口站在洞口瞪着一雙雙綠幽幽的圓眼虎視眈眈地盯着他。

格萊的腿上、手腕上、連臉上都還留着那群長得像貓又比貓大一倍兇一倍的不知名野獸咬過齒痕。想想就夠狼狽的,從此格萊發誓再也不睡地洞了。

格萊正琢磨着附近哪棵樹入他的眼,他拍拍周圍幾棵樹的樹幹,都很結實粗狀,似乎都是合适的樹選,正當他猶豫之時,一直挂在他肩膀上的骨頭悄悄爬了出來,并在格萊發覺之前,跳下他的肩膀。

格萊感到肩膀一輕,又聽到地面上的響動,他便知是骨頭跳了下去,他壓低嗓音急道:“庫裏斯,回來!”深山老林裏格萊并不能太大聲的喊叫,免得引來林中其他野獸的注意。

“庫裏斯!”格萊的幾番呼喚都無濟于事,他只能靠着因骨頭快速竄過而時草叢中的草葉左右倒伏的狀态來判斷骨頭行進的方向,他便緊忙跟上那窸窸窣窣的響聲。格萊快步追趕,在即将追上之時,他用全身向前撲去,并一巴掌扣住骨頭,他扣着骨頭,怒道:“你再敢亂跑,我就把你的手指頭拆掉!”

正在此時,格萊趴壓着的地方下面傳來一聲細細哀呻。

格萊伸手摸了摸周圍的地面,軟軟的不似普通的土地,而在摸到一個圓滾滾的東西時格萊下意識地大罵一句:“狗屎”便立刻爬站起來,他原以為自己是撲倒在了地上,沒想到竟是個人。

他将骨頭抓緊,等驚跳的心情平複下來格萊才慢慢湊近躺在他方才壓着的地方的人,一個身高短短小小的小孩。格萊将蹲下身,伸手推了推,那男孩的眼睛虛弱地張開一道隙縫:“救……救命……”

格萊不知道這小孩破碎的發音代表什麽意義,但格萊憑借多年野外生存的經驗,在這裏遇到一個氣息衰弱的人,不外乎會說幾個詞‘救命’‘救我’‘水’‘餓’

他将男孩拖到了就近的一棵樹下,輕輕拍了拍男孩的臉,男孩已經無法維持意識的清醒了,格萊便猜測應是受了傷,可是這周圍太暗,他無法看清男孩的傷勢。格萊看看四周,想找找周圍有沒有可以燃亮的東西,這時,骨頭仿佛了解着格萊每一個動作下的每一個意圖,倏地,指骨燃起鬼火一般墨藍幽光,格萊見到火焰先是一驚,但好在骨頭燃起的‘鬼火’顏色非常冷淡,比平常的火把涼爽許多,格萊也就不那麽排斥了。

格萊對骨頭表現出來心有靈犀一般的貼心感到意外,他笑着舉起骨頭:“謝謝。”并将它充分利用起來拿去照亮男孩的全身。

格萊低頭看一眼,男孩身上并不沒有明顯的重傷,只有兩側手臂上有一些輕微的磨擦傷,膝蓋和上衣都有一些磨損,格萊斷定男孩是不知從哪裏一路爬到此處的。格萊按了按男孩的雙腿雙腳既沒有拗傷也沒有骨折的跡象,他的腿腳是好的,為什麽要爬行?格萊疑惑着,接着又往上按去,然而在按到男孩的腹部時,那裏卻異常堅硬,手感十分像是石塊。格萊扯開男孩的外衣,而在外衣下,男孩全身還裹套着一件黑色的綢絲似的睡衣,格萊探出手摸試上去,發現睡衣的質感與銀十分類似。

格萊從男孩的睡衣上最上面的扣子一顆一顆往下開解,直到露出男孩染病的上身的全部。

赫然映入眼的就是男孩污黑的腹部……

格萊不會不知道這是什麽……格萊轉頭看了看正燃燒着藍火的骨頭,難怪它會那麽好心将他引導至此,格萊有一瞬間真的以為骨頭善心大發,它發現了一個将死的男孩便故意引來格萊讓他去施救……他竟忘了骨頭的原主的德性,庫裏斯哪裏會做沒有任何利益目的的舉動。

男孩蒼白的皮膚對比着腹部那一大片黑色的結晶斑塊異常刺目,男孩的腰身已不見一點鮮活的顏色,被詛咒侵蝕過的皮肉镂空如黑色的蜂窩,本是掩藏在皮膚之下的血脈如今在晶斑的周圍淤堵成青紫的一片,血脈的走向清晰可見,它們細如絲地網布在腐蝕的部分邊沿,仍試圖往壞死的地方擠進哪怕一點供以生存的血液。

當格萊解開男孩的睡衣的一瞬間,有一股濃烈的藥水味撲入鼻腔。為了阻止腐蝕的面積在男孩的身體上擴大,那些石灰色的藥膏被厚厚地塗抹在男孩的未壞死的地方,可以看出,有人為了讓這男孩活命也是做過不少努力的。可惜那些藥膏不要說清除詛咒,連抑制詛咒擴散都不能有很好的效果,它頂多能起到減緩詛咒的侵蝕速度的作用。

但是格萊清楚,詛咒遲遲沒有蔓延上心髒,并不會是那些沒用的藥膏的功勞。詛咒的效果分為兩種,一種是一旦染上斃命無疑,另一種卻是慢腐蝕。第一種比較常見,這也是人們不敢觸碰詛咒的緣故,第二種則是原生詛咒做不到的,需要靠人為操控的詛咒符文才能造成的效果,因為這種方式并不是為了消滅對手,而是為了折磨,是故意為之。會這種法子的,應是熟用詛咒之人。

熟到什麽程度?無疑,必須是庫裏斯的程度。詛咒本身就不易被人操控,稍有不慎甚至可能反侵蝕施法者自身。既要與詛咒保持一定的安全距離,又要能使詛咒完全為自己所用,這種技巧,庫裏斯磨煉将近十年。

格萊的心倏地一沉,這會是庫裏斯做的嗎?又或者是庫裏斯授意的人?與詛咒相關的人和事物,格萊總會不自禁地将它們往庫裏斯的那邊靠攏,或許他內心的一點點希望正企盼如此。

這種慢腐蝕的詛咒操控既是人為,那麽就會有人為的方式破解,庫裏斯曾在格萊的身上做過試驗,詛咒之間有融合與吞噬性,小的力量會被大的力量所吞噬,只有外界有更強的詛咒之力,就是能将較弱的詛咒連根拔除的。

格萊思考着,便試探着将骨頭湊近男孩的腹部。果然,男孩身上的黑色晶斑似乎感應到了同類,從男孩的腹部,聚集詛咒晶斑最深沉的地方升騰起一縷輕輕薄薄的黑色霧氣飄向正搖曳着幽暗鬼火的骨頭。

格萊見到這個方法有效,卻将骨頭抽離開來。

他忽然擔心起來,若萬一這真是庫裏斯所為,那他将男孩輕易救好,會不會打擾到了庫裏斯的目的?

格萊猶豫片刻,又轉過念頭,他将男孩救好,說不定還能從男孩的口中問出來點線索,如果真是庫裏斯所為,那到時候他再将人送到庫裏斯手裏,再詛咒一遍不就完事了。

其實在格萊的心底一直不敢相信,也不想相信庫裏斯會那麽輕易的死去。

他都還沒死呢,那個比他更為堅韌更為圓滑更為有耐心的男人怎麽會死在他的前頭。

況且,他複活了。全天下誰會有那份執着,那份能力複活他這麽一個脾氣糟糕做事古怪的人。除了庫裏斯,格萊不認為還有其他人能夠做到。庫裏斯既然能将自己複活,那他必然也一定在某處健康完好的活着。

只是格萊還沒有找到他而已。他想要這麽相信,他一定要這麽相信。如果沒有這點信念,他真的不知道自己還有沒有足夠的力氣走回他曾經的家去。

格萊越想越覺得自己的方法可行,他便将骨頭放到男孩的腹部,骨頭離開格萊的手心後,先是不解地轉過身來,仿佛是在盯着格萊詢問格萊原由。格萊指指男孩的肚子,較弱的詛咒之力對高級的詛咒來說更像是一種食糧,骨頭一早就盯上這頓美餐,但是它似乎又擔心着格萊因見到它的‘吃相’而嫌棄它,所以遲遲不敢下手,然而格萊現在的明示令骨頭雀躍起來,骨頭上的鬼火盡數收斂熄滅,它猛地撲向格萊,骨頭纏繞過格萊的脖頸爬上他的肩頭,一條長長硬硬似尾巴的骨骼,依賴地蹭着他的臉蛋。

“別玩了。”格萊斜下目光,骨指的觸感令他的臉頰發癢,他非常了解這東西讨好的意圖,他輕笑:“想去就去。”

收到許可的骨頭,歡快地活動起它黑黪黪的骨枝像只壁虎一樣順着格萊的身側爬下,緊湊的關節在爬行中互相摩擦起瘆人的咯吱聲。

漆黑的手骨爬上男孩同樣污黑的腹部。男孩的腹部早已經被詛咒腐蝕得除了痛楚沒有其它的知覺,即使骨頭在男孩的肚子上像覓食一樣四處按壓,已經陷入意識不清的男孩也感覺不到一絲異樣。

一番探索之後,骨頭仿佛認準了什麽,立在比紙片纖薄的皮膚表面上的五指舒展張開,如同蜘蛛的細足,深深紮陷下去,之後便是一種掘地三尺般的攪拌動作,格萊見到,都忍不住腹部一緊。

忽然,腹部比以往更加疼痛的突入感令意識混沌的男孩驚叫出聲:“啊——”

格萊立刻将自己的手指伸到男孩因痛呼而大張的牙齒下,生怕男孩将自己舌頭咬斷。格萊一會兒是要向這小子問話的,舌頭沒了還怎麽說話。

“啊——”這回是格萊的呼叫,這小崽子牙齒也太鋒利了!

正在這時,樹頂的茂密枝葉忽然顫抖不已,格萊注意到異樣,便擡頭望去,一只龐然大物朝這邊移近。那大物在爬奔的過程中将終日不見光的高樹樹頂之間錯結蔭蔽的粗枝劈砍下來,露出一片夜空中的光亮,格萊借着光亮,些微看清楚那怪物的模樣。

一只螞蟻?!

巨蟻?

格萊怔然,随即他像是為了确定什麽,立馬将自己的手指從男孩的嘴裏抽出來,甩甩手忙爬到樹頂上。

巨蟻果然是聽見男孩的尖叫聲尋來的,它停在這周圍,格萊躲在樹頂,巨蟻的長觸角從他的面前掃過,并帶着一股濃郁的腥氣。

巨蟻在格萊的樹下探尋着,它的長觸的頂端已接觸到了樹下的男孩,然而卻像什麽都沒有感應到似的又慢慢将觸角收回去,不過一會兒,巨蟻便挪着它的身軀走遠了。

樹上的格萊在巨蟻與他擦肩而過時,他在它卵形腹部的上方外殼上發現了一塊規則的烙印,那烙印的形狀格萊異常熟悉,确認過後的格萊不禁道:“喃喃……”

之後他暗罵一句:“狗屎,它怎麽長成這麽大個兒?”

格萊認識這個大得不似正常體型的螞蟻,庫裏斯為它起過一個名字,叫喃喃,這樣的螞蟻其實有兩只,另一只叫呢呢,好像是取自某個童話故事,具體格萊記不清了。

但是格萊記得他最後一次見到這只螞蟻的時候它還只有一個成年男子那麽大。

而現在,剛才經過他眼前的這只螞蟻長得這麽大,都要比上一只巨龍,他差點都認不出來了。随即格萊感到背後一陣惡寒,喃喃雖然是庫裏斯的寵物,但說實話格萊和它的感情并不好。格萊和呢呢的感情可能還好一點,可惜呢呢早在格萊活着的時候就因庫裏斯的試驗而不知被傳送到哪個時空中去了。

而留下的這只喃喃是呢呢的兒子,格萊覺得它一點也不像它的父親,喃喃除了吃就是吃,沒有一點腦子。直到庫裏斯有一天也察覺到了喂飽它的麻煩之處,便将喃喃封到了深海之下。

現在它又是怎麽上來的?

從它剛才對着格萊喘出的臭氣,格萊大約就已判斷出這小畜生又開始肆無忌憚地吃喝了。他得想辦法把它趕回海裏去,再放任下去又不知它會釀成什麽樣的禍端。可惜格萊并不是庫裏斯,沒辦法威懾到它,那只小混蛋螞蟻見到庫裏斯就蔫,見到格萊就跟見到皮球一樣耍着玩,非常勢利眼。

但是,為什麽它剛才對格萊的反應卻視若無物?難道是他變了樣子,就認不出來了?格萊瞎猜着。

喃喃和格萊從體質上來講有相同之處,不懼怕任何魔法攻擊和詛咒,同時他們也都熟悉詛咒。用詛咒引誘它,會不會能可以讓它以為是庫裏斯便乖乖就範?剛才喃喃在碰到那個身上有詛咒的男孩時的避讓舉動也能夠證明庫裏斯對它的影響還在,它不會攻擊或食用有詛咒的東西。

格萊思索着辦法,這時樹下傳來人聲,格萊這才回過神來,悄悄往樹下探頭望去。

當時引開巨蟻的尖叫聲短促卻響亮像是人聲,滿和雪貂便認定林子裏還有幸存下來的人,兩人商量之下便追蹤着巨蟻來到聲音傳出的地方,考慮着有人遇到危險他們也好及時搭把手。

兩人悄無聲息地跟在巨蟻的後面,卻見巨蟻在探尋一番後沒有任何發現地離開此地。

滿以為發出尖叫聲的人為了躲避巨蟻早早離開此地,他正要拉着雪貂離開時,雪貂忽然瞧見遠處樹下似躺着一個男孩。他提醒滿的注意,而當他們一步一步走近樹下時,滿卻震驚地率先走上前去。

“芮亞!”

雪貂不知他為何如此急迫,他立即攔住滿:“別動。”

“他是我表弟。”滿道。

“你看他的肚子。”雪貂謹慎道。

經雪貂一說,滿的目光集中到昏躺在樹下的男孩腹部,那裏外衣大敞,露出遍布半身的詛咒晶斑,這原本是滿曾見過的,芮亞被詛咒糾纏數月,他換藥的時候滿偶爾會偷溜去伊莎凱爾堡看望他,但此時從芮亞的腹部上卻多突兀地隆起一條根枝顫顫地抖動,而在黑夜之中細聽下去,從男孩的腹部周圍竟傳出聲聲翻攪泥漿般膩滑的聲響。

“那是什麽?”滿感到一陣惡心。

雪貂抽出騎士佩劍,他用劍尖試探着刺碰上那根在肚子上突長出的長條物。

雪貂輕輕一碰,質地堅硬,沒有任何反應,他便加大了力度,試圖将那東西從男孩的腹部上挑撥出去,突然那東西的前端從腹部撤出來,五根指骨上沾惹着黑色的血漿,仿若惱怒的怪物伸出它的獠牙,骨頭立即張開五指朝打擾它用餐的人猛撲過去。

驚悚之下,雪貂下意識地用劍一擋,用劍身将他還沒看清的東西甩砸樹上。

被砸到樹皮上的骨頭很快在樹的溝壑紋路中抓穩。

雪貂一見到它舒展開的尊容,便猛地回憶起一些片段。

就是這根手骨當時将他拖走……

霎然間,骨頭的每個關節中冒出黑色霧氣纏繞聚裹成一個人形。

雪貂頓時腦中一陣嗡鳴:“魔使……”

他還是個沒結業的騎士,以前只在書本上見過魔使的樣子,他甚至還沒有開始二年級的實戰課程。

“全權交給你可以嗎?”比起震驚地盯着魔使腿腳發軟,滿現在更擔心的是芮亞的情況,他不知道為什麽現在的芮亞躺在草叢間一副待宰的羔羊的模樣,剛才還有一根骨頭仿佛在啃食他的肚子?他一想起那個畫面便欲嘔不止。

“恐怕不可以……”雪貂鬓角劃過一滴微汗,他手裏的佩劍上端方才被手骨觸碰過多的地方已被腐蝕出點點晶斑。這把騎士學院配發的銀劍,雖然并不是純度極高的魔導具,但也達到了應付詛咒的标準,即使如此它仍不堪眼前的魔使的詛咒腐蝕,可見這個魔使的級別是有多麽高等。

滿并沒有奢望能從雪貂的嘴裏套出鼓舞人心的話,他也知道以雪貂的身板不可能抵禦魔使太久,更何況那一看就是一個高等魔使。

滿抓緊時間,走到臉色慘白的男孩身邊,并為他将衣物上的紐扣系好,同時滿注意到男孩腹部原本大面積的黑斑顏色褪淡許多。

芮亞渙散的眼神重新倒映出人影:“滿……”

見男孩能夠出聲喚出他的名字,滿一直懸着的心總算放下來:“下次我再也不領你出門了。”

正當芮亞張張嘴,準備要說些什麽的時候,他忽然瞥見從樹枝上迅速蕩落下來的一道身影。

“小心!”

然而為時已晚,在滿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從樹上跳下的格萊一腳踹上滿後無防備的後背。

滿摔倒在地。

“滿——”雪貂本是想要求救的轉頭望向滿·鬼蘭治,然而卻見對方比他率先一步倒地,便将求救變為驚呼。

雪貂被魔使壓倒在地,銀劍劍身上的裂痕猛地生長,還好有黑綢兜袍隔在他與詛咒之間,然而他覺得他的兜袍也快要支撐不住了。

雪貂的驚呼反而引起了格萊的注意,格萊聽着聲音十分熟悉,看着長相也和印象中不差分毫,格萊立刻認出被骨頭壓制住的是那個給了他一盤馊面的人。

便馬上将骨頭喚回:“庫裏斯!”

魔使的動作一瞬頓住,詛咒黑霧收斂回骨,重新恢複成一根手骨的骨頭蹦蹦跳跳地回到格萊的身邊。

格萊上前拉起那個剛才被魔骨壓制得躺倒在地的雪貂:“你怎麽在這兒?給我送飯的嗎?”

雪貂看着這個少年,深栗色的頭發,身上穿着他的舊衣舊褲和他買的鞋,即使上面沾了些污泥但看起來依然結實耐磨一點也不虧損雪貂當時付出的價格。

“是你?”雪貂驚悚地看着那剛才差點要了他命的鬼東西正栖息在少年的肩膀上,并且那之前像怪物獠牙一般的五根指骨此時卻像卷曲的枯葉一般留戀地勾弄着格萊衣領上的系帶。

“它……你……”雪貂咽咽不可置信的口水。

格萊道:“它是庫裏斯。”準确的說是一小部分的庫裏斯。

“我之前就帶着他,但是我怕你害怕,畢竟他長得比較奇怪,就沒有讓你發現。”格萊道。

雪貂警惕道:“你……你能夠使用詛咒?”

“不能。”格萊道。

“那剛才的魔使……”雪貂道。

“不是我幹的。”格萊道:“是你們剛才妨礙了庫裏斯,他當然不樂意了……有時候我也覺得他有點敏感……但是我保證他不會再這樣了。”

話音未落,一道金色的閃光擦着格萊的臉頰劃過,格萊肩膀上的骨頭繞過格萊的頸部,瞬間詛咒在骨掌中聚集不消一秒化作一道黑色晶柱朝背後偷襲的人投射去。

滿忽然擡起手,晶柱停滞半空。滿的右手五指上锢着一枚枚銀質寬戒泛起暖光,滿将手掌輕輕攥起,黑色晶柱霎然化為粉末。

骨頭正欲聚攏起新的詛咒,卻被格萊一把按住它的尾端,它停下來,格萊一眼便發現偷襲他的是他剛才踹倒在地的男人,他仔細打量着對面藍頭發藍眼睛的男子,卻與雪貂交流道:“他是你的朋友嗎?”

雪貂回過神來,知道少年是在跟自己說話,便道:“他是我的同學。”

“同學?”

“和我一起學習的人。”

格萊不太理解,但聽起來關系挺親近的,便安撫住肩膀上的骨頭。

“那他身後的那個小孩呢。是你們倆的嗎?”格萊問道。

“不是!”雪貂否決極快:“你在想什麽?那是他表弟。”

表弟?看那藍發藍眼睛的男子如此護着這個男孩,格萊也大約能猜出他們倆之間是有關系的。

如果格萊還希望能從男孩嘴裏得到些真實的情報的話,他就不能與男孩的親人為敵,如此想着,格萊看向剛才從背後偷襲他的人,指指他身後的男孩,率先示好道:“我能治好他,翻譯。”

雪貂一愣,随即反應過來,向滿翻譯道:“他說他能治好芮亞。”

“我剛才在這裏發現了他,就開始治療他,但是被你們打斷了。翻譯。”格萊說一句便讓雪貂翻譯一句。

滿愕然地看着雪貂和這個少年一唱一和,道:“雪貂,你跟他很熟嗎?”

雪貂本想點頭,但今晚一見少年還能操控擺布一只高等魔使,他又覺得他根本不了解這個他從垃圾堆裏撿來的少年,便搖頭道:“我只在幾天前見過他一次。他那時餓暈了。”

“所以他是乞丐嗎?他從哪裏來?”

格萊接過雪貂的翻譯,道:“我不是乞丐,是哪裏人也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可以立刻治好你的弟弟身上的詛咒。”

滿勾起嘲諷一笑,他打量着如同游蕩在林間的野人的少年。

格萊知道以他現在的容貌并不能讓任何一個有見識的成年人相信他的話,格萊便朝肩膀上的過分活潑的骨頭瞄了一眼,他琢磨道:“我沒有惡意,如果我有,剛才的魔使就夠你們死一遍了。翻譯”

“正如你們所見,我可以操控這只魔使,操控詛咒對于我來說不是什麽難事。翻譯。”格萊面不紅心不跳地吹噓道。這兩個看上去傻愣愣的小子其實內地裏都賊精的,他如果不把自己吹得有用一點,他們估計是不會讓他再接着吸收男孩身上的詛咒,那麽等着那男孩的只有死亡,他就有可能斷了唯一可以找到庫裏斯的線索。

芮亞卻像是抓住了最後一根稻草,他道:“讓他試試吧。”

骨頭重新探進腹部結斑的皮膚之下,清醒狀态下的芮亞便抑制不住地哀呼。

“夠了。”滿不忍在聽芮亞的痛呼:“快讓它停下。”

雪貂也不忍心,便道:“讓它停下吧。”

“再忍忍。”格萊卻覺得這都是小問題。

滿心一急,他用手瞬間捏住格萊的脖頸:“讓它停下。”

滿捏在格萊脖子上的力量并不大,他只是種警告并沒有真的想置他于死地,不需要語言相通,格萊也能感覺到,但是骨頭卻不能感應這其中微妙的差別,受到攻擊就是受到攻擊,它從芮亞腹部的詛咒腐蝕皮膚下抽離出來之後馬上朝格萊的身邊爬去,格萊見狀,提前一步将呈着茂盛的詛咒之氣的骨頭從地上抱起。

而滿見狀也收回了手,芮亞則攀着身旁的樹幹站了起來:“滿,我感覺好多了。”

他望了一眼與他似乎同齡的少年,便安慰着那位過分擔憂他的健康的兄長,道:“雖然有點疼,但是我相信他。”

“我不相信他。”滿固執道,他對這位憑空出現在這危機重重的森林裏又可以操控魔使的詭異少年充滿了不信任感。

正說着,只見一只健碩的肢腿從天而降,雪貂和格萊一驚,趕忙跳遠避開。芮亞之前斷斷續續的尖叫,引得巨蟻遵聲折返回來。

巨蟻前肢橫掃過來,雪貂躲閃不及,只得拔劍抵擋,劍刃上的符文速旋亂而起,雪貂快速飛躍翻上巨蟻的後背,反手擡劍一劍切掉巨蟻那最極具殺傷力的長在口器一側的大鉗和一支長觸角。

受傷的巨蟻昂起前身,痛苦顫栗的觸角之間,猩紅的符文電光一般閃現,它竟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從嘴邊長出一副新的殺人利鉗。

“沒用的。”魔使抱着格萊于空中靜懸,遠離地面上因受傷而變得狂躁的巨蟻,格萊被黑霧锢得非常緊,簡直可以用捆綁來形容,所以即使腳下虛浮,他也并不擔心會掉下去。

他遠遠地朝在巨蟻身上翻來蹦去的雪貂叫喝道:“喃喃……巨蟻受到傷害有多大它恢複的速度就會有多快,而且它每受一次傷害,它的形體便會增大一倍。攻擊它沒有用,只會令它更難對付。”

雪貂很想把被魔使保護着悠哉飄上天的少年拽下來,想問問他為什麽他好像對每一種怪物都了如指掌似的,但是危機關頭雪貂連自身都難保,只能專心應付眼前。

聽過格萊的解釋,雪貂似靈光一念閃過,他暗道:“巢合複術式……”

只有巢合複術式的符文架構才能使物體快速恢複完好并會在物體表面增生出新的堅硬的薄膜作為保護,這應該就是巨蟻能不斷長大的原因。

那麽只要找到它符文構架中的‘巢’,就可以破壞這種增生恢複的效果。

“巢,它的巢在哪?”

格萊懵道:“巢?螞蟻是挖洞的,不築巢。”

雪貂想一劍戳死他的心都有了。雪貂定身在巨蟻的背部疾走,巨蟻則四處沖撞想把身上使它發癢的東西撞掉。

他發現巨蟻的腹部上方烙印着一道特殊符文陣,并且随着巨蟻的不斷增生而變得更為清晰巨大,雪貂沒有過多思考,他舉起劍便插進符文內部,然而想象中的反應并沒有發生,反倒從符文中央突然沖出一陣強氣流将雪貂吹掃開。

雪貂從巨蟻的身上滾落,他在墜地之前他念動符文轉換了落地姿勢,好讓他安全站穩在地面。

格萊見這一幕盡收眼底,道:“我說了沒用。”

雪貂則心中認為自己的确是找對了地方,那道符文就是巨蟻發動一切魔法的核心——‘巢’。只是施加在巨蟻身上的巢合複術式比他在書本上見到的更為精細高深,他并不能用簡單的方法将其破壞。

雪貂不能氣餒,他一邊在草間樹後翻滾着躲開巨蟻的攻擊,一邊朝天上喊:“那怎麽辦?它有什麽弱點嗎?”

“它怕水。”格萊道,他望着不遠處的海域,他怎麽忘了這是一座沿海的都城:“如果能把它誘進海裏,它就廢了。”

雪貂望了一眼前方,他們現在的位置已然是十分靠近森林的邊緣,透過樹木交錯的空隙,他遠遠地能望見一片冷光粼粼的海面,可森林籠罩在一層看不見的屏障之中,不光是巨蟻連他們幾個人都不能穿過屏障。現在想要去請求外援讓巡邏隊他們來打開屏障肯定來不及。

屏障上有自身能夠抵禦承載的魔量限度,超過限度它才能發生破裂。而巡邏隊既然将賞金定得那麽高,足見他們會将巨蟻視為非常危險的物種來對待,想必困住巨蟻的屏障也應是最高階的屏障,這種屏障的承載限度更大,不會是雪貂這種見習騎士能夠強行突破的。

而且看天上在格萊身後的魔使,也是懸在半空中,并不能再升高一點,恐怕也是觸碰到了屏障。連高等魔使都無法突破的屏障,突破屏障的難度在雪貂心中便又拔高了一個層次。

慌亂之中雪貂甩開巨蟻的追擊,直跑向躲在一棵樹後正扶着芮亞喝藥的滿:“滿,可以借一下你的聖武嗎?”

滿并不習慣外人直呼他的名字,但對于雪貂這種自然随和的叫法,滿并不是那麽難以接受,便道:“恐怕不可以。”

雪貂解釋道:“我想打開屏障,但是我自己的力量達不到,你的始祖聖武是專門用來對付詛咒對付魔王的,我想它的魔量應該足夠打開屏障。”

滿道:“你想得天真,始祖聖武只有在對付詛咒時才能發揮最大功效,其餘的時候它與普通的高純度魔導具沒有什麽差別,還是需要你動用自己體內的魔量。”

雪貂垂眼思索了片刻,道:“天上就有一只魔使。在我打開屏障之前,麻煩你幫我引開巨蟻。打開屏障之後,還需要麻煩你把巨蟻引向海邊。”

滿斜眼過去:“使喚人不費勁。”

雪貂笑得憨厚:“我記得你沒有參加期末考核,你應該是需要補考的。巴羅達學董喜歡把上一屆的考題拿來作為補考重複使用,我恰好整理了每一屆的考試內容,你如果需要我可以借你複習。”

滿眨眨眼睛:“有人說過你其實挺壞的嗎。”

雪貂笑道:“有。”

滿将自己的戒指脫下戴在雪貂的手上:“我的聖武戒指要是有任何一點損壞,我就把你抓來鬼蘭治氏族當免費仆使任我差遣三年。”

“非常感謝。”雪貂攥了攥手掌,适應了一會兒五指被锢緊的緊縛感,便立刻催動符文借着周旁的高樹沖躍向懸在半空的魔使。

滿則回頭,向芮亞道:“能跑起來嗎?”

芮亞将僅喝了一口就無法下咽的藥劑趕忙交還給滿,并積極地點頭。

見芮亞的氣色的确有所好轉,滿安心的同時不免考慮起是否真是那個少年的‘疼痛治療法’發揮了作用。

“一會兒屏障打開,你就朝屏障外跑。”

“那你呢?”芮亞問道。

“我?為了我的期末成績,我得引開那只大螞蟻。”滿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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