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原典 (1)

雪貂和格萊捧着他們從游戲攤前套來的戰利品,尋着滿給的地址門牌,他們找到了一家位于陰影籠罩的小角巷裏的旅館,旅館的門面十分窄小,招牌也是斜挂在門框之上。

雪貂和格萊順着地址上的房間號碼走上頂樓的一間客房,他們推門而進。

滿早早等在那裏。

“你倆怎麽這麽慢?”滿将二人拉了進來,并關好門窗。

“你手裏的粉色的醜八怪是怎麽回事?”滿只搭了一眼,恍然憶起自己還有正事交待,便忙止住自己的埋怨:“罷了……我長話短說,你們這幾天就負責在這裏盯梢,仔細觀察留意,從對面那間教堂裏進進出出的人物。尤其是注意有沒有藍頭發的人進去,如果有,你們最好搞清楚她的意圖。”

格萊在房間裏環視一圈,相比之前住的那華貴客房,這裏就顯得窮酸許多。他一屁股坐在床上,硬邦邦的觸感比棺材板強不到哪裏去。

“這就是你說的附加任務?偷窺狂?”雪貂聽着滿的吩咐,走上窗前,果然一低下視線,就能透過透明的六角玻璃能看到這間窗子的斜對面有一家冷清的小教堂。

這小角巷裏的街道過于狹窄,連對面一戶人家在陽臺上晾曬的濕漉的短褲內衣下的滴水僅憑肉眼就能看清。

“昨天晚上月希·鬼蘭治變裝出宮,鬼鬼祟祟,我以為她知道了我藏着救治芮亞的人,所以才有動作。我一路跟蹤她到此,半路上碰到了格萊,但似乎是巧合,她并沒有注意到他,而是直接來到了這裏,在對面的那間教堂裏逗留了一會兒,之後就原路返回了皇宮。”

“我想知道她是否藏着什麽不為人知的秘密。”滿上前與雪貂一同站在窗前,他從懷裏拿出一個精致的小盒遞到雪貂的面前,道:“這裏還有兩枚竊音微星螺,我将母螺黏到了教堂信箱的底部。它的竊音效果很好。這樣一來,你們不僅能看到他們的一舉一動,還能聽到他們的交談內容。”

“戴上它,你們這些天都要一直戴着它,睡覺也不能脫下來。”滿道。

圓圓小小的星螺只有指尖的大小。雪貂從盒中取出一枚星螺,他僅在書上見過這種竊聽工具,這種是一般人是搞不來的高檔貨,不是什麽陰險的活計根本用不到它。

“我不想做這種事。”雪貂道。

“你收了我的定金,就得為我做事,聽我的話,黑騎。”滿道。

“那我現在還給你那一密朗。”

“晚了。”滿果決道。

雪貂不情不願地取過一枚星螺塞到自己的耳朵裏。

滿這才滿意道:“另一個呢?”

二人的目光望向已經爬上床的少年,他難得安安靜靜地趴在床上不知在看什麽。

“喂,小鬼!”

趴在床上的格萊不為所動。

滿蹙起眉,這才想起至今他和格萊的語言交流都不通暢,他們之間仍需要雪貂的傳話才能彼此理解。滿轉而朝身邊的人道:“有時間你教教他說話,好嗎?”

“還有一個鐘頭氏族會議就要開始了,我先走一步,你讓那小鬼頭把星螺戴好。晚上我會再來,到時候向我報告情況。”說着,滿将裝着竊音星螺的小盒放到桌上,他将兜帽遮住頭部,腳步匆匆地離開房間。

房間裏又只剩下兩個人,雪貂朝床前走去,并用格萊熟悉的語言問道:“格萊,你在做什麽?”

床上的少年正翻着一本油膩膩的書頁,見有人呼喚他,他的身子便往床的裏側挪了挪,為來人在床上騰出了一塊地方。

雪貂走近床邊,他瞄了一眼書頁,霎時大驚地将書籍從格萊的眼前抽走。

“你從哪弄來的?”雪貂不忍直視道。

“嗯……床底下。”格萊答道。他沒敢說這是他從之前的舊書攤上順手牽羊順來的。

“你現在還不是看這種書的時候。”雪貂正經道。

格萊坦然道:“幾幅畫而已,而且這不是很正常的嗎?男人女人都會有這樣的需求。”

雪貂毫不留情地将書撇進垃圾桶裏:“你現在‘需求’太早了。”

格萊打量着床前的人凝重而□□的神情,那上面的圖畫僅是畫了些常見的姿勢而已,而雪貂惱羞的神情卻十分耐人尋味,格萊猜測雪貂或許還從來沒有……

這樣一想,格萊便識趣地閉緊嘴巴:“好吧。”

這麽一個大男人面對情俗事仍是一臉不茍和清純的模樣,格萊覺得,如果他現在不分時機地誇耀自己在這方面的功績,有很大的可能會使這個高尚而莊重的年輕男人像扔剛才那本黃書一樣,毫不留情地把他也一并扔進紙簍裏。

認真想了想,格萊決定還是等什麽時候雪貂有需要了,他再大談自己的經驗之道,并告訴他其實那本書一點都不黃,畢竟那書上面的姿勢他不僅全見過還全都熟練掌握。

第二天,正午的日光傾倒進窗子裏,趴在窗前一上午的格萊覺得自己的頭發都要被曬成焦黃。

窗下對面的教堂沒有什麽狀況,這條小角巷平時連路過的人就很少,而教堂裏面的人也不見有人影出入。

格萊摸摸挂在耳後,一條透明冰涼的軟物,像條細小的蚯蚓粘在自己的耳後,那是從塞在耳朵裏的竊音星螺的螺口裏延伸出來的,用來将星螺方便挂穩在耳朵上,不至于将星螺掉進耳蝸伸出的東西。

格萊不知道究竟是什麽腦子的人研究出這麽個微小的東西,但他從雪貂那裏得知了這小玩意兒的功用後,他就覺得如果這玩意能在早些時候做出來,他們過去的那幫老刺客也許就不用冒着危險去鑽人床底下聽人牆角,又髒又累還不讨好。

房中的兩人從早起到現在一步都沒有離開窗前,他們死死地盯着外面冷冷落落的教堂周圍,眼皮發酸。

正當窗前的少年被日光曬得昏昏欲睡時,樓下有人推着一輛小木輪車走過巷子,小車上架着一排烤架,裏面冒着縷縷青灰的碳煙,獨特的煙熏肉香随着青煙飄上樓窗。

格萊嗅了嗅,扭頭朝身旁的人道:“我餓了。”

雪貂正要說些什麽,正巧此時耳朵的星螺裏忽然傳來清晰震耳的叩門。

格萊同樣被驚起注意,他斜靠在窗邊,目光往外探去。

此時,教堂門外有一群穿着白袍的人徑直邁進了教堂的大門。

之後星螺裏便沒有其他聲響,正當偷聽的二人懷疑是不是星螺壞了的時候,沒過多久那群白袍人便撤了出來,他們是被教堂裏一位身穿教法袍的中年男子請送出來的。

“施蒙托主教,請您再考慮考慮,接受聖鹿宮的庇護。”一個白袍人勸說道:“你的處境并不安全,據前些天我們派去林鴿城的騎士支隊回禀,目前持有原典的主教中,只有您還健在。”

“我們懷疑這是一場針對原典實施的罪行。”

“或者為了保證您的安全,請先将原典轉送聖鹿宮保管。”

教堂門前,牧師裝扮的男子微微笑道:“原典是我教真理教義,原典的意義并不在于一頁文字,它更是一種象征。我不會将它轉讓于他手。”

白袍人道:“您誤會了,我們只是為了确保您的安全。”

“我們聽說林鴿城的拉夫洛夫主教是您的至交好友。”

“是的。”牧師男子回答道。

“不幸地,拉夫洛夫主教手持的原典并沒有在他的屍首和教堂中發現,林鴿城的信館裏也沒有任何拉夫洛夫主教向外郵送物品的記錄,我們猜想應是殺害拉夫洛夫主教的兇手将其竊走,再聯系其他擁有原典的主教失蹤一事,我們有理由認為您已身處危險之中。”

“請您務必慎重考慮。”

“拉夫洛夫的原典與我等持有的教典不同。”主教道:“它有自己的意識,它不會被它認同以外的人所使用,它或許是選擇了新的傳達它聖意的聆聽者。”

“至于我自己,死亡是早該降臨的事情。”主教淡然道。

夜晚的時候,滿準時像個行蹤詭異的幽靈一樣,敲開小旅館裏的房門。

滿将門合上,房間裏一股濃郁撲鼻的烤肉味。

“什麽味道?”向來口味精致素淡的氏族子弟不太喜歡這樣濃烈的味道。

雪貂道:“晚些時候我們買了幾根蒜香烤腸。”

“你們不能吃點正經的食物嗎?”滿嫌棄地屏住呼吸。

在人屋檐下,雪貂不好反駁什麽。

在床上陪着自己的骨頭玩的格萊聽不懂他們之間的交流,他一手拿着插着烤腸的竹簽,一手配合着靈活的手骨在床單上玩着搭紙牌塔的游戲。格萊不時地往手裏的蒜香烤腸上咬上一大口,少年的嘴巴因染上肉腸上的油光而變得紅豔瑩亮。

這粗鄙随意的模樣令滿這個禮儀得體的貴族子弟非常不厭:“嘿,不準在床上吃東西。”

格萊聽不懂,但是他多少懂一點察言觀色的,他見滿神情厭惡地盯着他手裏油滋滋的香腸,便大約猜出滿的意思。

但是格萊對此不僅不在意,甚至惡意加倍地多嚼了幾下香腸,并等着滿朝他走近時,将自己的嘴巴對着他的臉打了個味道綿長的響嗝。

滿氣得雙眼翻起,捂着口鼻,恨不得直接跳開離得格萊八丈遠。

格萊暗笑起來,若要說他有什麽怪癖,就是最愛捉弄有潔癖的人。

“你讓他今後睡覺之前不準吃這些刺激氣味的食物!趕緊讓他去刷牙!”滿知道自己說什麽都不管用,只有雪貂能跟這小孩溝通上,他便将氣性的苗頭都轉移到雪貂的身上。

雪貂見狀,只好朝格萊說道幾句。

格萊并不氣惱,他只是看不慣潔癖的人裝逼的樣子,存心作弄一下而已。格萊也懂收斂,他聽了雪貂的請求便像只小老虎一樣翻下床,骨頭颠颠地跟在他的後面,與他一同鑽進盥洗室裏。

滿一臉的不耐受,他推開窗子,迎着清涼的夜風,他多少才能放開呼吸。

滿靠着窗邊:“我查過了,這間教堂的所屬人的名字是赫卡·施蒙托。我調查了他的底細,東教人,前些年東教肅清名單中有他的姓名。”

“你們今天有發現嗎?”

雪貂道:“今日有幾名聖鹿騎士前來,一個教堂裏的中年模樣的男子接待了他們,應該就是你所說的施蒙托主教。那幾名聖鹿騎士聲稱施蒙托主教處境危險,不過那名主教卻拒絕了他們的保護。”

滿思考道:“最近的确有類似異教狂熱分子的人襲擊這些被流放在西陸上的東教徒。”

“我聽說已經有好幾個主教級別的東教徒下落不明,很可能已遇害。可是聖鹿宮為什麽要插手保護他們?”

雪貂回憶道:“他們提到過教義,原典,這兩個詞。他們認為施蒙托主教是持有原典的幸存者。”

滿對這方面的情況掌握不多,他還理不出來頭緒,便道:“我回去再去探聽探聽相關的消息。”

“你們這邊也要密切關注。”滿喃喃思索道:“還不知道月希是怎麽和東教徒牽扯上的……難道她要效仿我們的母親改換信仰?入東斐教?”

清晨起床,依然是偷窺的一天,格萊倒是不介意這種暗地裏的生活,他只不過是拾起了自己拿手的舊行當。

不過今天有些意外,那個容貌偏老的中年男子穿着東教的修士服一早便悄悄離開了教堂。

格萊和雪貂及時發現了那個孤寂得有點避人耳目意味的身影。

雪貂猶豫着要不要跟上去瞧瞧。

格萊則抱着粉色小象推了一下他的胳膊,不知為何他最近十分喜歡摟着這毛茸茸的東西:“去啊,這裏我看着。”

雪貂不放心道:“那你在屋子裏不要亂跑。”

“放下你的瞎操心吧。”格萊催促着。

一上午,雪貂跟去了一上午都沒有回來。

教堂的門面依然緊閉,前街依然冷清,格萊守在窗前百無聊賴,不知何時,骨頭的指尖從格萊的短袖管裏滑出,它在格萊的身上永遠雀躍着像只不消停的小老鼠。

格萊望着視野斜對面的教堂,若有所思。

教堂,尤其是寒酸的教堂,長相大都相似,都有種令格萊平靜下心緒的魔力。

格萊想了想,反正那個主教已經離開,教堂又是公共場所,他随便去逛逛也不算暴IIII露行蹤。

格萊當即下了決心,他将骨頭喚回短衣裏,他套上自己的小兜袍,為以防萬一,他帶走了那只粉色小象,他在布偶的棉花內芯裏塞了一把尖利的玩具匕首,畢竟沒有一間防身的武器他始終覺得不安全。

準備妥當,格萊便轉身踏出房門,朝過街的教堂走去。

教堂裏,晦澀的灰塵沾惹着寂靜的微光。

兜袍的衣角拖過地磚,格萊抱着小象輕輕地走過一排排禱告長椅之間狹窄的過道。

前方幽遠如聖潔的嗓音于教堂之中回蕩:

“……必不得聽聞。呼求您的降臨,塵旅中的羔羊,腳走您涉足之地,不怕災禍,所行之路,都是如此,我們終日蒙您的光輝,還要永遠忠實您的前方,必不使您的喜悅蒙羞……”

這裏竟然有其他的教士,然而那名禱告的教士面對的并不是尋常可見的神像雕塑。

而是一具白骨。

教堂的中央臺階上只立着一張舊木椅,上面一件袖邊鎏金的紫紅長袍下披蓋着那具結着蜘蛛網的皚皚白骨。

格萊慢慢走近,他望着前方那虔誠跪在白骨前的低低吟誦的消瘦背影,格萊竟生出一絲想不起的熟悉……

教士閉着眼,在他感覺到身後有人時,便停止了吟誦。

蘇文轉過來,見一個矮小的身影站在自己的身側。

“您好,小先生?”

兜袍下的面部因迷霧遮擋不可察見,蘇文知道,這種披着漆黑兜袍的人,都屬于一種灰色的行當——黑騎。

但是當着他的信仰的面,哪怕是縱火犯,他能夠将一切皆平等以待。

“你?”格萊見人面熟,恍然回憶起來,這不正是那晚好容易甩掉的傳教士。

“您的聲音聽起來很耳熟?”蘇文思索了片刻,詫異地轉用古語道:“您是之前的!”

“你記性挺好。”格萊扯下自己兜帽,露出臉來。

蘇文瞧着少年的黑騎着裝暗自琢磨,他不禁用母語道:“原來你是……難怪會些體術……”

“嗯?”格萊對新西陸語仍有些迷惑。

蘇文熱情而積極道:“您怎麽會到這裏來?是您回心轉意了嗎?你是來接受洗禮的嗎?”

格萊抵觸道:“不,我不知道你在這兒。我只是比較喜歡教堂,這兒的模樣令我安心,所以不自覺地就走進來了。”

蘇文欣慰一般:“看來您的确與我們的神明有所感應。”

“這無關信仰,只是我的婚……”格萊即刻封住嘴,他不能再深談下去。

蘇文知道讓一個人破出蒙昧的狀态是需要充足的時間的,作為傳教士他并不心急,他知道要先與人拉近距離,才能真正進入他人的內心。蘇文注意到男孩手裏的粉色布偶:“粉色象?您喜歡它。”

格萊立刻搖頭,并把它故作不在意地拎着:“我在地攤上随便套的。”

蘇文對着白骨深深鞠了一躬,然後站起問道:“那它會說話了嗎?”

格萊疑惑,一頭布象怎麽說話?

蘇文見狀,便知道少年還沒有探索到這一步,他便将他的手伸向小象。

格萊卻機警地将小象拿遠。

“您別擔心。”蘇文尴尬地收回手:“您的小象裏面有一塊吸音星螺。你把它的背後絲帶解開,裏面除了棉花還有一塊硬硬圓圓的東西,應該在象頭的位置,你把它拿出來?”

格萊将信将疑地,将小象布偶的絲帶解開,拱露出一片雪白的棉花,他用手探進去,繞過他防身的匕首,果真摸到另一塊東西。

他将小小的只有一枚硬幣大小的星螺拿了出來。

“你現在可以按着它,對着螺口說幾句話,星螺就會記錄下來你的聲音。”

格萊懵懂道:“什,什麽話。”

“打個招呼,報個姓名,或者說點祝福幸福的話語。”蘇文道。

格萊在年輕的教士殷切企盼的目光下,猶豫地舉起螺口湊近自己的嘴邊:“呃……你好,我是格萊,祝你幸福。”

“……”

“這樣可以了?”格萊覺得自己剛才聽話照做的樣子像個蠢蛋。

蘇文道:“當然,你可以把它放回小象裏了,然後捏一下它的鼻子,試試效果。”

格萊又将星螺重新塞回原位,卻遲遲不下手去捏它的鼻子。

這時,蘇文卻非常殷勤地幫忙捏了一下小象,頓時,少年童稚的聲音響徹教堂。

‘你好,我是格萊,祝你幸福。’

蘇文笑道:“很有意思的,你可以自己按一下。”

“不用!”格萊忽覺羞愧,他發誓這輩子都不會按這只象鼻子,太他媽丢人了。

“你怎麽知道這些。你這麽大了還玩這種玩偶嗎?”格萊道。

“我之前在玩偶店裏工作過,專門縫制過這種玩偶。”蘇文道。

格萊準備趕快忘掉這只會學他說話的象的事,然而他并不打算就這樣離開教堂,既然碰巧地他與這裏的一名教士認識,那他可以試試能從這人嘴裏套出點什麽。

格萊認為,既然自己現在的吃的喝的都用着那兩個人的,就這麽空手套白狼,不給人做事,好像說不過去。

格萊便打算做點回報,他打聽道:“這教堂就你一個人嗎?”

“還有一位高尚的主教。”蘇文答道。

格萊拖着小象的一條腿,随意地到處看看,教堂兩側牆擺着一排書架。

蘇文時刻關注着少年的目光:“格萊先生喜歡讀什麽書?我可以為您介紹。”

“不,我對書不敢興趣。”格萊轉過身:“不過聽你的語氣,你似乎很博學?這裏的書籍你全都讀過?”

“博學遠遠不及,不過是略有了解,這裏的書我也只是馬馬虎虎地粗讀過幾遍而已。”蘇文言辭上的謙遜,卻掩蓋不住希望他要問的渴望解答眼神。

格萊經受不住,有意無意地随口問道:“那你知道魔王嗎?”

蘇文頓住片刻,道:“教典曾有言:邪惡至極致的事物颠覆觀念,不可名狀的迷惑感。但要清楚地明白,邪惡終究是邪惡,沉迷下去只有深淵。”

明明說的是古語,可是格萊一句都聽不懂:“……我就問你知道不知道,什麽亂七八糟的……不知道就讓開,我回去了。”

蘇文·門羅道:“魔王并非生而就是魔王。”

“在成為魔王之前,他原本擁有一個尋常普通的名字。他原本也是個普通人,是個有着些許野心的普通人,當時人們并沒有發現暗藏的危害,那時候,人們總是喜歡将‘野心’用“抱負”來形容。他從不滿足,這在當時也被承認是優點。他對一切充滿積極的興趣,并且會付諸行動。所以在某些程度上,這使他成為那個時代的佼佼者。”

格萊停下腳步,他對這如同親眼所見的論調頗為驚訝。

蘇文道:“這句話是《索利見聞》上記載在拉奧紀元序章上的內容,時間之主索利,他在遙遠的旅行中看見魔王全部為人所熟知的劣跡,大多都是在‘魔王’成為魔王之後,索利有言:‘沒有人知道魔王是如何成為魔王,但我想,那應該是一個悲劇。’”

“索利……”格萊聽到一個熟悉的名字,屬于他那個時代為數不多的他抱有好印象的人。

而且他的‘見聞’的确是站在公正的立場上,這不由地令格萊勾起了些久遠的回憶。

“我們的時間之主,索利。”說着,蘇文虔誠地面向白骨祈禱。

格萊一驚,他回過神來,認真盯着那堆白骨:“你不會說它就是索利吧?”

蘇文搖搖頭,格萊剛要放下心,只聽蘇文慢吞吞開口:“這只是神間入俗世的意狀而已,索利神的靈魂已滲入時間的每一個角落。”

“一呼一吸之間你都能感受他的存在。”

“他已融入時間之中。”

蘇文虔誠道。

格萊凝視着臺階之上堆在椅背裏的老化白骨,愣愣發懵:“他真的是索利……你怎麽知道這些?”。

“沒有什麽比書更加明智。”蘇文道。

格萊沉下目光,他再一次環視起周圍的書籍,認真地:“我不懂你們的文字,你可以教我嗎?”格萊想,他該要正視了,該要正視那段他已無法挽回的時光了。

“當然可以。”蘇文欣然道。

傍晚,回到旅館。

“我跟蹤主教走了很遠的路,大約到了王都近郊的附近,那裏有一片野生林子。外面有屏障保護,我猜沒有相應的密匙符文是通過不了的,我擔心硬闖會打草驚蛇,就沒有跟進去。”才趕回旅館的雪貂一邊飲水潤着喉嚨,一邊解釋道。在晴天白日裏想要隐藏行跡不那麽容易,潛行跟蹤一個大活人可費了雪貂不少的力氣。

滿坐在椅子上,仍是一副黑夜中鬼祟的裝扮,他問道:“那教堂那邊呢?”

雪貂放下茶杯:“格萊一直守在這裏。”說罷,他便将滿的問話轉化成格萊能聽懂的短句。

不知在床上沉思什麽的格萊,簡略地回答:“沒什麽動靜,那個男的離開之後,教堂裏就一個教士,沒有其他人來過。教士一直在禱告,對着索利的屍骨……就這些。”

雪貂轉述回來。

滿懷疑道:“他怎麽會這麽清楚教堂內部的構造?他進去了教堂了?”

雪貂也有此疑問,正巧一起問道

“我沒有,睡了。”再多餘的話不再解釋,格萊敷衍地往床上一躺,将被褥遮過頭頂。

滿和雪貂心中皆是存下疑惑。

接下來的幾天,主教去往郊外的次數愈加頻繁。

格萊便趁着這期間,去教堂裏找蘇文學習語言,順道了解那些被他遺漏的過去。

經過這幾天的時間,格萊掌握了不少現今的發音,大致能順下一些簡單的句子,而且經過這些天的鍛煉,周圍人的語言他多少都能理解了一些,

另外,就是關于庫裏斯的事。

那一段,在他死後而在庫裏斯死亡之前的那段時間發生的事他該知道的差不多都知道了。

不光是‘魔王’這個稱呼,庫裏斯似乎還有不少其他奇特的外號:罪惡之王、無冕的魔鬼之主、雪蠻河上的屠夫、哀嚎元帥、不可對視的詛咒之人以及等等,等等……

這都什麽玩意?

格萊愈加深入的了解這些事,便愈覺絕望的寒意正一步步往心底深處紮根。

那群姑且算作英雄人物的兇手們将庫裏斯碎屍萬段,而且那碎屍萬段并不是簡單的四肢拆解,而是經過無數道符文的施壓,那些威力巨大的符文就像一條條堅固的鎖鏈,将庫裏斯四分五裂的身體永遠囚禁于不見天日的地獄之中。

最可怕的是,他的庫裏斯已經真正地徹底地‘死了’。

據記載他的庫裏斯的靈魂在最後一次與詛咒之核的融合試驗中,已然淪落為詛咒的食糧,他的靈魂被詛咒吞噬得一幹二淨,連殘渣都不剩。

他的靈魂已然不在這個世界上了……

驟然間,空蕩蕩的冷意排山倒海一般地朝格萊奔湧而來。

“格萊先生,您若還有不解的地方,可随時向我詢問,我一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蘇文熱切的目光落下來。

現實就好像諷刺。

格萊提起最後的希望:“你比我聰明,你告訴我,世上有沒有一種能讓一個被燒成灰的人死而複生的能力?”

蘇文認真地想了想:“有非常多的對複活之術的著作研究,但無一例外,它們都驗證了一個事實,那就是複活面臨的困難繁多。其中最主要的原因就是靈子在屍體上保留的時間過于短暫,任何一種強大的複原術式都需要一定的時間設計發動,而超過靈子保存時間而複原的肉體僅是一堆行屍走肉而已,那根本就不是真正意義上的複活。至今沒有一種術式可以延緩死亡後人的意識和靈子的離去。即便是魔王在世,我想他也沒有這個能力。”

“所以依我之愚見,複活這個假設是不可能被人實現的。”

蘇文接着道:“如果真有這樣死而複生的人,那只能是神跡,偉大的神的旨意,他讓這人的靈魂留在人世,必定另有使命交付。”

格萊沉下目光,随後輕描淡寫道:“你說的對,是神。”是神的惡意。

蘇文忽然開心道:“你相信了我們的信仰?”

“別誤會。”格萊道。

外面的鐘聲準時響起,一聲聲如哀樂的沉重聲響滌蕩着整間教堂的肅穆。

“禱告的時間到了,格萊先生要與我一起禱告嗎?”蘇文邀請道:“來吧,雙手合十,坐在坐席上”

蘇文已慢慢吟誦起來。

格萊則心不在焉,他無心祈禱,在教士已真誠地閉上眼後,他的目光就開始放空般地在教堂裏游蕩。

這時,一名個頭短小的男子走進了教堂裏面,他的身後跟着一個瘦高的人影,人影裹着一身與格萊相同的兜袍,一樣看不見容貌。

他們走進來,只尋了靠門的最後一排長椅坐了下來。

格萊扭轉過頭,他推了推正禱告的教士,小聲提醒道:“有人來了。”

蘇文不為所動,繼續吟誦着。格萊見他沒有反應,也不再繼續提醒,就靜靜等在他的身邊。

不一會兒。

蘇文的禱告完畢才站起身,他沒有率先迎接後進來的人,而是先送走他身邊的少年道:“格萊先生,抱歉今晚不能陪您繼續學習了。請明天您再來。”

格萊點點頭,蘇文将他送到教堂門口便轉身與後來的年輕男子悄聲地交談。

走遠後,格萊從耳朵裏那忘了摘的已變得透明的竊音星螺裏傳來低語的一聲:“大人,請您随我來。”

格萊從路過那個年輕男人的身邊時,就已認出那人藏在帽袍下的一縷藍發。

他應該也是鬼蘭治家族的人,他為什麽會到這裏來,滿估計會很想知道這件事。

正認真聽着星螺裏的動靜的格萊,沒有留意到前方已有來人,格萊結結實實地與那人撞到一起。

格萊一驚,他擡起頭一看,正是那個施蒙托主教。

“施蒙托大人。”教堂裏的蘇文匆忙趕來:“您回來的正好,貴客已在告解室內等候。”

蘇文注意到原來格萊還沒有走遠,便問道:“格萊先生?您怎麽還沒有回家?”

施蒙托見自己的教徒似與他眼生的人相識,便道:“這位小先生是?”

蘇文答道:“對我們的真理求知若渴的人。”

施蒙托一聽,對着格萊揚起親切的笑:“歡迎你,我們的榮幸。”

“天晚了,我先走了。”格萊僵硬地應付道。

施蒙托含笑:“有需要可以随時來到這裏,我們的大門永遠為你敞開。”

匆匆離開教堂的格萊,不敢往對面的小旅館走去,而是假意轉彎,拐到一處陌生的小巷,正當格萊要松一口氣時,他竟被兩只不同的手同時捂住口鼻,擄進了陰影之中。

翌日,一早滿和雪貂就将格萊推搡進教堂。

“您好?”蘇文迎接過來,他認出了那個少年,但是他卻不熟悉仿佛押犯人一般将格萊押進教堂的另兩位大人:“格萊先生?他們是?”

“我們是他的監護人,職業所致,請恕我們不能以真面目示人。”滿輕輕向下捏拉了一下自己的兜帽邊檐,以示見面的敬意。

“昨天這孩子回去告訴我們,這些天多虧了您的照顧。”滿雙手搭在格萊的雙肩十分愛憐的模樣。

格萊則僵直着雙腿,冷眼看着逢場作戲的男人,也不知道昨晚是誰一聽說他這些都在‘近距離觀察目标’便大發雷霆,差點要把他扔出三樓的旅館窗戶。

蘇文微笑着:“您的孩子天資聰穎,并且有一顆樂于助人的善良心,他曾于危難中幫助過我,他是神明的召喚。”

雪貂則蓋着兜帽将自己的氣息盡量縮小,他的确不适合這種需要巧言善變的場合。

隔着面目上迷霧的屏障,滿的語氣同樣充滿笑意:“那麽他既然有興趣,我想讓他在你們這兒受洗禮。”

格萊一震。

這和事先說好的不一樣?

昨天滿跟蹤月希來到了這裏,雪貂跟蹤着主教回到了這裏,而正當教堂裏面三人彙合時,教堂外面暗處觀察的三人也如期碰頭,滿和雪貂見少年晃悠悠從教堂裏出來,便以為格萊已打草驚蛇,他們經過一番思考決定将計就計,利用格萊與他們的熟絡前來套近乎,然後打探出他們與月希的關系,打探出他們這裏究竟有什麽不可告人的價值,值得一位氏族之女多次往返。

“那再好不過。”蘇文驚喜道:“說實話,我等待他多時了……哦不,我的意思是,又有一名子弟獲得了庇佑。”

“兩位可以放心,東斐教是最接近神祗的教派,我們會将他引向光芒,二位也可以借此機會多了解我們的東斐之神。”蘇文不忘繼續擴大他的傳教人群。

“……格萊沒有告訴我們,你們是東斐教?東斐教怎麽會來到我們西陸?”滿僞裝成驚訝的語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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