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綠湖汀
騎士學院的臨街上一幢租屋此時從窗子裏透出暖和的光亮,滿坐在自己的獨坐上腰酸背痛,他保持一個坐姿将近整個下午,他都嫌累了,然而沙發上喋喋不休的白袍少女卻越說越來勁,情到深處甚至留下兩行清淚。
“你真的認錯人了。”滿撿起搭在自己扶手上用來擦碟碗的手帕,遠遠地遞給朵夫卡夫:“你在街上遇見,讓你一路跟到這兒的那個男的名叫雪貂·雅裏昂,這個名字他用了十九年了,如果能改他早就改了,而且雪貂是個貧苦的底層平民,與你口中‘克恩斯’的身份天壤之別,不要說與氏族酒會,他恐怕連香槟都沒有見過,更不可能與你在氏族酒會上一見鐘情。所以,朵夫卡夫小姐您請回吧。”
格萊因為沙發被人霸占,不得已靠在窗前站着聽完女孩整整一個下午的敘述,格萊聽到這裏,也有些疑問:“香槟是什麽?”
滿并不喜歡格萊插話,他總是會把話題帶偏,便敷衍地想堵上格萊的發問:“別多話,回頭給你買。”
朵夫卡夫攥緊拳頭,抗争道:“我有相片為證!克恩斯的鼻子、眼睛、嘴我都牢牢地記在心裏,做夢都不會模糊,我怎麽會認錯!”
滿頭疼道:“你的克恩斯存在,我們的雪貂也是活生生的。我聽了你一下午的廢話,沒有一句是我想知道的。據你所說,在我看來,他們兩個人的經歷完全沒有相通的地方,他們不可能有交集,所以他們兩個只可能是長相相似的兩個不同的人,你不能否決其中任何一個,也不能把這個認成另外一個,這對他們兩個人來說都是極其不尊重的行為,請你顧忌木風氏族長女的身份,不要在我的家作出如此無禮的舉動,也不要在我家留宿惹來不必要的風言風語我承受不起。請回。”
朵夫卡夫幾次想辯駁,卻被滿一氣呵成的言辭擋在喉嚨裏一句也發不出來,她站起來,然而洶洶的氣勢受困于矮小的身高折損大半:“好,滿·鬼蘭治。我進來的時候真沒想到會在這幢髒亂的小房間裏遇見你,沒想到你會窩藏在這麽堕落的地方。你終于意識到你漂亮的藍腦子裏其實塞滿了荞麥殼子所以來這種地方重修幼稚園課程了是嗎?我不知道你為什麽千方百計阻止我在這裏等待克恩斯回來,我也不在乎。我知道這一定是你尖酸的嫉妒心作祟。沒錯我當年的确有負于你,我不該調戲了你又退了你的婚,但沒有辦法你就是一個讓女人的熱情不能在你身上維持超過三秒的無聊男人,不管你說什麽今天我朵夫卡夫·木風在這兒,等、定、了。”
說罷,同樣一氣呵成氣勢如虹的白袍少女拽過沙發上的粉色小象摟進懷裏,一扭腰在沙發上坐下。
“……”格萊打了一個長長的哈欠:“你們慢聊,我上去睡了。”
又不是什麽要命的事,格萊聽得腦袋都要炸了,他拎起腳邊的籃子也沒興趣再知道雪貂是不是真的有一位他從沒透露過的孿生子的逸聞,他現在就想求個耳朵清淨,況且他還挂心着籃子裏的一反常态的骨頭,他需要好好檢查一下他的骨頭究竟哪裏出了問題。
“哦,忘了。”格萊爬上閣樓的梯子前,忽然想起他還有一樣東西沒拿,他走到白袍少女面前,一把從她懷裏将小象布偶抽了出來,夾在了自己的胳膊下,并聲明道:“我的。”
朵夫卡夫見狀,朝着格萊爬上閣樓隔間的身影嗤之以鼻:“誰稀罕,我十歲就不喜歡粉紅色的東西了。”
這時房門的黃銅把手發出咔啦地擰動聲,房間裏剩餘的兩人注意力皆立刻被其吸引同時望向房門。雪貂剛一踏進房門,便被兩道煞人的視線包圍,未等及他反應過來,便有一道白色的身影朝他撲來:“克恩斯!”
“小姐,您抱錯人了。”雪貂輕輕将人推拒開,稍微側了下身,露出身後的一名一模一樣的身影來。
“真的……有兩個克恩斯。”朵夫卡夫遲緩地接受着眼前的情況。
“我叫雪貂。”雪貂沉聲介紹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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滿悄悄拉過門口的雪貂:“你們是孿生子嗎?”
雖然早有預想,但站在切切實實兩名一模一樣的男子站在面前,滿仍是十分詫異。
“嗯,格萊呢。”雪貂似乎并不想在這方面多談。
“閣樓上。”滿道。
克恩斯看到雪貂與房間裏的另一個年輕男子似乎很是熟識的用小聲交談着,便上前自我介紹道:“您好,我是克恩斯·米伽達·塔李威爾。雪貂的孿生胞弟。”
滿瞧了過來,看着和雪貂的容貌一模一樣的男子,這正式的名字反倒令他奇怪起來:“你怎麽不是動物的名字?”
克恩斯道:“我是被塔裏威爾氏族收養後改的名字。”
滿更奇怪道:“你們是孿生子為什麽沒有一起收養?”
“……”克恩斯的眼神無意間掠過雪貂:“因為……”
克恩斯強行轉移目光到身旁的一臉驚疑不定的白袍少女身上:“朵夫卡夫小姐,您為什麽會在這裏?您真的會給人填麻煩。”
“下次不會這樣了。”朵夫卡夫神情小心翼翼道:“你從來沒有告訴過我你有一個孿生哥哥嘛。”
“雪貂也是……”滿剛想打趣,卻遇上身旁的人沉默的視線,他調笑的嘴角立馬降了回去。
見空氣莫名冷滞,克恩斯知趣道:“感謝您對雪貂的照顧。作為弟弟我并不稱職。有時間我想多向您了解哥哥的近況。今晚我們不多打擾了。”
“慢走,不送。”雪貂道。
朵夫卡夫雀躍地挽上克恩斯的手臂,并朝一直對他們冷言冷語的雪貂吐了吐舌頭,她在心裏暗道:即使是雙胞胎,還是她的克恩斯好~
克恩斯三人離去,雪貂立刻将房門反鎖。
“你今天性情大變啊。”滿探問道。
“是他非要跟着我回家的。”雪貂洩了氣一般坐在壁爐前的沙發上,一面揉着自己的太陽穴,一面嘆氣。
滿見狀,好奇心忽然旺盛起來,他這次憶起他似乎從來沒有問過雪貂自己的私人問題,他正打算開口詢問。
壁爐旁的三腳桌上奏響一陣如燒開水的呲鳴聲。
滿接起草金鈴話筒:“您好,是的。我們是由賞金行會認證的正規黑騎……好的,好的,地址我記一下……好的,明早八點準時。”
滿笑盈盈地沖着話筒看不見的另一面。
雪貂在一旁看着,默默祈禱:千萬別再是上樹救公雞,下河撈金魚這種委托了……
第二天一早,雪貂覺得自己還是想多了,像他們這種便宜又好用的新手黑騎哪裏會被人找到去作正經的騎士活計。
他們三人整齊地站在一幢青藤爬上半壁的房子前,一片寧靜祥和的模樣,偶爾會有兩只白蝶在藤蔓上落腳。
“我猜這次是找小花貓的活。”格萊想。
“看房子的裝修風格應該是一名女士的住所,也許是讓我們幫忙打毛線。畢竟秋天到了。”滿思索道。
而雪貂按下了門上的門鈴。
久久無人應門,但如果細細側聽去門裏似有争吵的聲音。
等了一會兒,雪貂打算再按一次門鈴,他的手剛擡起,門便被一把打開,開門的是一名将亞麻色頭發編挽成舞女發髻的女子,這樣的發髻能夠露出女子極具魅力的纖長的頸。
然而當開門的女子一眼見到雪貂時,便毫不猶豫地啪關上門,并以隔着門仍能聽清的聲音喊道:“戈莉!找你的!昨天那人渣。”
“我再說一次,你不可以這樣無理,你很讓我丢臉。”再開門,則是與剛才那名女子長相頗為相似,但長發披肩,紫羅蘭的眼睛透着安靜。
“克恩斯?快請進。”戈莉歡迎道。
雪貂心下便知,他解釋道:“您認錯人了,我不是克恩斯,我叫雪貂·雅裏昂,我和我身旁的這兩位都是您家昨晚聯系的黑騎。”
吉莉和戈莉互相對望一眼,皆是對雪貂的說辭頗感意外。
請進家門後,戈莉才終于問明白前因後果,笑道:“天哪,好巧,我從不知道克恩斯有一位孿生哥哥,而且就居住在浮金都。”
吉莉眨眨眼睛:“那昨天街上的是你……”
“昨天街上發生的事,也是那名女孩錯認了人。”雪貂不厭其煩地解釋。
“抱歉。”吉莉心虛道。
“沒事。”雪貂道。
戈莉端着餐盤,餐盤上放着三杯小巧的花瓣茶杯,她依次将其端給沙發上并坐一排的三人。
“謝謝。”滿接過茶杯道。坐在雪貂身側的滿,見氣氛差不多融洽,便想盡快切入可以掙錢的正題,道:“誤會解開就好,請問您的懸賞委托是什麽?昨晚預定我們是需要我們做什麽?”
“并不是我預定的你們。是我的妹妹。”戈莉道。
吉莉點頭道:“是的,我希望你們幫我分擔一下行李,我都打包好了,就在樓上我的卧室裏。”
滿早料到會是這種搬運工的任務,便認命道:“要運去哪裏,港口嗎?”
吉莉道:“不是,我在另一條街上租下了一個房子,離綠湖汀很近的。你們把我的行李搬到那裏。”
“噢,你們不是住在一起的?”滿随口道。
遠遠侯在一旁,一直安靜的戈莉,張口道:“她非常讨厭我,我們一見面就要吵架,經過昨晚的相處,我們一致認為,她并不适合與我住在一起。”
吉莉卻道:“你別把自己說的多高尚,是你非常讨厭我,你總是擺布我的生活。我只是忘了把叉子放回碗架裏,你就從昨晚到今早一直在數落我!”
“連自己的東西都保管不好的人不會有多大出息。”戈莉站姿筆直,卻一直不回頭與自己的妹妹對視:“綠湖汀劇院也不會收你這樣粗心大意的人成為首席。”
吉莉氣得直喘大氣:“你不可理喻,你就是個瘋婆子。”
坐在沙發上的三人齊齊端起手中的茶杯裝模作樣地抿了一口,默默向沙發後背仰靠過去,盡量隐藏起自己的氣息,使之不叨擾到姐妹倆的‘二人世界’,他們的眼睛朝姐妹倆左右瞄去。難得可以見證女士之間的吵架,三人都像是坐在劇院觀衆席的第一排那般從心裏感到緊張刺激。
“難怪你在聖鹿宮待不下去!”吉莉恨道,然而話一脫出口她便想咬斷自己的舌頭,她并不想揭戈莉的傷疤。
戈莉一怔,轉過臉去直直面向自己的妹妹:“婚禮當天将新郎吓跑的新娘,全世界恐怕就你一個,真不知道究竟誰是瘋婆子。”
“你真是……你都沒有參加我的婚禮,你不要在這兒胡說!”吉莉氣道。
戈莉厲聲反擊道:“醜事傳千裏,難道你要我親自去見證你的難堪嗎?!親自去看你嫁給一個窩囊廢!”
“我不準你這樣說佛侖先生,他是我選擇的對象!”吉莉怒極反笑:“哈,我忘了,你總是瞧不起我,瞧不起我的工作,瞧不起我選擇的人,那你倒是好好看看你自己,全家省吃儉用供你上騎士學院,當年我舞蹈考核報名的錢都拿去給你買騎士佩劍,到頭來呢,你現在不還是在給一個殘疾人當女傭嗎。”
戈莉深吸一氣:“我在騎士學院得到過的榮譽,我在聖鹿宮得到的勳章,你這輩子都不可能企及到我曾到達的頂峰。”
“我是個舞者,我要你那些玩意兒幹什麽!我有我自己的頂峰。”吉莉不屑道。
“那你達到了嗎?我在你的歲數我已經是騎士領域裏的佼佼者了。你呢,有一個正規的劇院聘用你了嗎?”
吉莉正色道:“因為我還沒有成就,你就否定我現在所有的努力嗎?”
“我是看到了你身上并沒有舞蹈方面的才能,時間證明你根本沒有天賦。我認為你沒必要從這條街搬到那條街了,還浪費錢財資源,你直接安心搬回老家幫爸爸媽媽種南瓜吧。”戈莉道。
吉莉無言反駁,便罵道:“你非常地目中無人!你就是個狹隘的蠢蛋!你非常讨厭。”
“你真的要當着外人的面侮辱你的姐姐嗎?”戈莉道。
“……”
看戲好一會兒突然被關注到的看客三人,臉上皆挂起不自然的笑,滿道:“我們去樓上搬行李。”說着,三人放下茶杯互相推搡着走上樓梯,遠離女子之間的‘戰場’。
吉莉小姐的新家房子不大,周圍環境卻非常清靜,左右的鄰居院落荒草叢生好似從沒有居住過,冷清得過分。
“吉莉小姐,行李都搬齊了。”雪貂放下最後一箱裝着床墊毛毯的行李箱放到空蕩蕩的新房客廳裏。
“辛苦你們了。”吉莉道,她給三個人每人一盤茶點,這是她順便從她姐姐的廚房裏拿來的。
雪貂環顧着四周木板的門窗,道:“你的左右四鄰似乎都沒什麽人,吉莉小姐如果一個人住的話,我認為在門窗上加一些防護符文比較好。”
“噢,那你幫我加一下吧,我不懂這些。”吉莉道。
雪貂點頭應下,他拍掉手上的糕屑正準備幹活。吉莉忽然拉住他:“等一下,這個防護符文需要加錢嗎?”
雪貂望着吉莉一雙亮盈盈的眼睛,鬼使神差地道:“不需要。”
吉莉放下心來:“太好了,刨去租房費和雇傭黑騎的手續費,我實在不剩什麽錢了。”
格萊坐在行李箱上,見狀頻頻斜眼過去,小聲地向着雪貂的耳邊吹氣道:“獻殷勤。”
滿一聽說不要錢,也是朝雪貂剜去一眼。
雪貂卻對這些決定充耳不聞,充眼不見。他跟着吉莉上了樓梯,他拔出佩劍,一邊在各個門窗上施加防護符文,一邊與吉莉搭話道:“您是要成為綠湖汀的舞蹈首席嗎?”
吉莉謙虛地笑道:“就試試看吧,盡量争取。畢竟我之前賣南瓜掙的錢快要花完了。”
“我相信您。”雪貂道。
“沒有那麽容易,綠湖汀雖然是新建的大劇院還未建立起名聲,但它的規模不小,前途不可限量,競争它舞蹈首席的人不在少數。”吉莉沉重地想着。
“那考核的方式是什麽?”雪貂問道。
“就是跳一段舞。下個月的福靈節那天綠湖汀将舉行開幕典禮,劇院的輔理人想要借此機會,讓競争首席的人上臺參演,每個人準備自己的舞蹈歌曲,由現場觀衆席上的反應來作為評判的标準,反響好的就被聘用首席。”吉莉說着,從自己的挎袋裏取出幾張紙票:“我這裏正好有兩張劇院的贈票,送給你們,希望到時候你們能到場幫我喝個彩之類的。”吉莉難為情地将贈票遞了出去。
雪貂欣然收下:“好的,我們一定到場。”
“謝謝你。”吉莉道:“對了,你知道這附近哪個教堂有少年唱詩班嗎?”
“好像旁邊的善施教堂就有。”雪貂指路道。
吉莉默默記下,她見雪貂似有迷惑,便解釋道:“我選擇的上臺舞蹈不适合那種帶有弦樂器和鼓點的節奏,所以想新穎一點,用人聲合唱,最好是童聲,顯得比較空靈古典,比較适合我的舞蹈。你千萬不要說出去,萬一被我的競争對手聽到,我可不會放過你……”
對女子的威脅,雪貂笑道:“遵命。”
雪貂的笑容令吉莉一時恍神,讓她忽然想起她落跑的未婚夫,吉莉恍惚道:“雪貂,你相信一見鐘情嗎?”
倏地,雪貂的那雙夜行種特有的裂痕似的瞳仁驟擴一圈,他怔然着并不确信自己的耳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