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番外】最後一日(下)
蘇文·門羅從幹枯的篝火架下勉強地捧起其中一小抔骨灰帶了出來,他不能放棄,格萊一定會活着,有來自二百多年後時間的證明,他不可能放棄,他堅信一定存在某種方式能讓格萊複活。
蘇文幾乎立刻想到一個人,他一定能知道該怎麽複活一個已死之人。
“老師!老師!”蘇文急忙忙靠傳送陣回到那座隐于世外的大學城,他帶着格萊的骨灰推開一扇圖書館的大門,裏面一位百歲高齡的長者,慢慢地撚起陳列于長桌上的各味草藥。
“伊底農曼老師!請你指導我複活之術!”蘇文請求道。
看着那一小袋骨灰,長者微微一愣:“複活之術是古時的誤傳,世上根本沒有複活之術。”
“有的,一定有的,請老師幫幫我,請告訴我哪裏記載着這方面的方法。”
長者望着那一袋的骨灰:“這人死亡多久了?”
“大約三天左右。”
長者猶豫着,道:“關于複活之術的運用書上有很多案例,但沒有一例是成功的,原因有二,一、肉體的缺損程度,肉體保存完好是複活後的首要因素,如果缺損嚴重則會産生複活後如行屍走肉般僵硬的行動姿勢,那便是生不如死;二、錯過最佳時期。複活之術最難的一步便是将身體原主的靈子召喚回世,無論對人世存有多大的不舍,靈子都将在人死的第七日遠離人世返回靈河之中,過時将永不再返。”
“你手裏的骨灰無疑是最難的程度。你在肉體複原的這一步就将耗費至少十年的時間。”長者嘆氣道。
這時有人前來敲門道:“伊底農曼·費林因先生,第十二件聖武原胚已完成,請您驗收。”
“……”年邁的大賢者輕輕拍上蘇文的肩:“請讓你的朋友安息吧。你有你該走的路,讓他回到靈河中去吧。”
長者安慰道:“你該繼續你的工作。你幾天前突然離開地下工廠,便是聽到你這位朋友的死訊了吧。好在你沒有耽誤聖武的進程,你的朋友的靈子此時定在某處看着你,他會希望看到你盡職盡責,不再沉浸在悲傷之中。”
“随我去看看我們的心血。不知道這一件聖武将會帶給我們怎樣的驚喜。”長者的語重心長并沒有進入蘇文的耳朵裏,蘇文的所有念頭仍都糾纏在他手裏的那袋骨灰上,他只是憑借習慣追随上長者的腳步,重回這間秘密制造聖武的工廠,他能夠親眼見證這傳世的聖器的誕生的過程,他仍要感謝那個将他推進時間之輪中的人。
“這就是第十二件聖武原胎,我們暫時并沒有想好它的形态。請問費林因賢者有什麽建議嗎?”藍恩皇族的宮廷執事一直在此監工,他們是如此重視這付出了皇室乃至一個國家的力量制造出的十二件聖武。
長者道:“弓、劍、弩、權杖、龍之角、鳳凰之羽、十指戒、第九書典、聖女之眼、荊棘之鞭、魚骨刺……得此其中一者,便能鎮守一個如萬骨蜈蚣那樣最高等的詛咒之源,得此其中三者,便足以與現在的魔王相抗衡,現今十一件聖器足以捍衛我們的和平寧靜,大人如果再制造出一件與其同等的聖器未免重複浪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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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廷執事若有所思道:“的确。我皇也正有如此想法。聖武的作用大小取決于承載原胎的容器形态。之前十一件承載原胎的聖器受原型容器自身的限制,它們只有在被動感應到詛咒的情況下才能釋放聖武且無法控制釋放的範圍與力量的強弱,它們無法主動地有效地發揮出原胎內蘊藏的全部聖武之力,它們都是需要選擇一名合适的戰士來成為它們的思想,來領導聖武。可是物是死物,人心并不可測,我們只能保證聖武的光明性,卻無法保證使用聖武的人将永遠忠心,如果有人可以操持聖武卻投靠不義,那我們的損失将是不可估量的。”
長者心領神會:“所以你們需要在這第十二聖武上作出一些調整,讓它能夠自己領導自己,并最好可以守護其它的聖武,在聖武的主人光明之心發生變化後,能夠及時将其聖武收回,不造成過大的損失。”
“沒錯。”宮廷執事嘆了一聲:“但是談何容易啊,賢者大人這些年也看到了,十一件聖武已經耗費我國大半的財力物力,哪怕再多制造出一件與前十一件能力同等的聖武原胚已經很是吃力了,這第十二件将是最後一件聖武,我們在聖武制造上已經再拿不出一點投入。更不要說讓我們想辦法做提升調整……”
長者也同樣心有餘而力不足:“我理解。将這十一件聖武投入使用也足以應付現在的局面。尋找第十二聖武合适的容器形态一事可暫且擱置。”
“唉……若是我皇能與賢者這般沉穩就好了……我皇命我們一年之內必須将十二件聖武全部公諸于世。”宮廷執事已瀕臨焦頭爛額的頂峰。
這時,工廠一處培養容器的方向傳來一聲嘈雜。
宮廷執事心忽地一沉,大感不妙趕忙跑去查看,原是一件聖武在仆使擦拭之時不小心掰斷了,那名手指寬厚肥碩的仆使吓得臉色發青:“聖弓……大人,我不是故意的……大人……”
“這是怎麽回事?斷了?!聖武表面着有強護文,連重兵器砍下都未必能傷它分毫,怎麽可能被你輕易折斷!”
“大人,小人不是故意的,都怪小人的手,小人從小空有一身蠻力,有時候稍一用力便會捏碎手中之物,什麽刀叉酒桶……”
“那怎麽派你來做清潔聖武這種精細活?!”宮廷執事怒道。
“對不起大人,大人,大人,對不起……我真的需要這份工作……”
長者看着那件放在展桌上的斷烈成兩半的彎弓,慢慢将其拿起來,他寬慰道:“執事大人,聖武是由多種符文複合而成的,它囊括着這世上所有最高深的魔法,普通的折斷并不能傷害它,如果我們的聖武如此脆弱,今後該怎麽面對豺狼虎豹般的敵人呢。”
說着,長者将兩個斷弓斷裂的位置拼合到一起,只見從斷縫中湧出一點金黃色的液體,眨眼之間,斷弓完好如初,長者道:“不要小看聖武中的複原符文,在聖武遭遇強敵時,若是它無法抵禦,被敵人或者詛咒粉碎後,只要給它修複的時間,只要将它一小塊原胚帶回來,它就可以複原成最初形态。這一點,它與詛咒是一樣的,我們最開始制造出聖武符文的意義也在于此,讓它擁有足以匹敵詛咒的力量。”
跟在長者身後,一直魂不守舍的蘇文聽到這裏恍然回過神來,他想起他的過去,被他抛遠在二百六十六年後的過去,當他發現格萊可以被魔導純度極低的鈍器所傷時,他便一刀紮進了格萊的小腿上,而那時,從格萊的腿上傷口中湧出的鮮紅的液體之中雜融着一縷不明的金色晶瑩也随着鮮血流淌出來,那時他并不知道那代表着什麽……
如今,蘇文猛地将目光轉到地下工廠最深處,盛放着聖武原胚的那四方的青銅容器之中。
他攥緊手心裏的骨灰袋,一邊呢喃着外人聽不清的語言,一邊像着了魔似的走向原胚的培養容器。
長者望見蘇文的背影,叫住:“蘇文?你要做什麽?”
當他看到這個帶着半張面具平時腼腆不語的男人于衆人矚目之中,站定在第十二件原胚的旁邊,手裏還握着那袋他朋友的骨灰時,長者驚道制止:“蘇文,你該遠離原胚容器,聖武的複原術不能複原你朋友已成為一堆骨灰的身體,任何魔法都不能,請讓平靜地接受他的命運。你這樣做,不僅不能複活你的朋友,你的骨灰還會污染聖武原胚,你會毀掉所有人的希望。”
“蘇文!”
“來人,上去把他拉下來。”
快速地,青銅壇周圍的侍衛攔住蘇文要命的舉動,蘇文情急之下,把骨灰袋袋口解開将它扔向青銅壇中的如一團金色的水霧流動的原胚,本就為數不多的骨灰在飛灑的過程中又在外揚落大半,掉進原胚中的骨灰更是少之又少……
“你都幹了什麽!蘇文,你太不理智!太自私!”長者沉穩的聲線中隐着氣急的沙啞:“因為一個人的死亡你陪送了所有人多年的心血!”
蘇文被侍衛壓制在地,他道:“不會的,他會活過來!”
“你這是魯莽、愚蠢的自信!自大!”
“不,這是命運,這是事實!我親眼見證的事實!”蘇文的臉上露出釋然的笑意,在衆人不解之中,他笑着搖着頭:“上神啊,這是命運……”
“你将為你今日的所作所為付出代價!”
話音剛落,青銅壇中的金色水霧突然如倒流的瀑布般升高,四散于原胚之中的磷碳屍粉骨塊拼合聚攏,逐漸聚攏成團,一具小小的骨骼在生長,其次是心髒,金色水霧盡數朝骨架裏的一點吸納聚攏,最後鮮活的紅色血脈沿着未成形的骨骼蔓延全身。原先呈裝着骨灰的布袋,也仿佛随之生長似的,仿佛有一雙手将它拉長成一條灰棕色的布條,它纏裹上正生長血肉的骨骼周圍,将骨骼的輪廓包裹出一個清晰且幼小的人形。
在場的其他人皆是不可置信,只有蘇文望着那具逐漸成形的身體,像是看見了一位他等待多時的老朋友,輕喚道:“好久不見,格萊。”
“不好了……魔王!魔王找到這裏了!”工廠裏跌跌撞撞闖進來一個男人。
藍恩宮廷的執事覺得今天他倒黴死了:“怎麽可能……地下隧道明明有隐藏屏障……快,最快速度将十二件聖武轉移。”
長者卻道:“等一下。試一下我們的成果吧。聖武誕生的意義就是抵抗詛咒。”
執事道:“聖器只能被動釋放聖武符文,在沒有合适的人選之前,它們恐怕無法抵擋已經将詛咒深淵全部吞噬,将自己的靈魂融入詛咒的魔王。”
長者道:“您忘記了嗎,第十二聖武并不需要借助外力的引導。”
“可是他還沒有蘇醒。他是個半成品。”
“有詛咒的刺激,可以加快聖武的成長。”
地下隧道的上方建築是一座圖書館,長者伫着法杖推開圖書館的大門,一個熟悉的身影站在直通拱頂的彩繪巨窗前。
那人轉過身來,他的面容如堕寒淵,那一雙灰色的眼睛滿是絕望和冷靜,他率先道:“伊底農曼,你還活着。那年他果然騙了我。”
“阿什尤金,你不出我所料,選擇了一條錯誤的道路。”
庫裏斯撫摸着腰間的銀劍,微微笑道:“我不是來找你的。蘇文·門羅,他偷了我的東西,我需要他還給我。”
“他不在這兒。他有自己正确的道路,我不會讓你阻礙他。”長者道。
“你總是把我揣摩得很差勁,不是嗎?”庫裏斯道。
“你本質如此。”長者回道。
“你說的沒錯。”庫裏斯不再廢話揚手一柱黑晶刺向長者的方向。
忽然,圖書館的地面破出一道鴻溝,一雙金色的羽翼從鴻溝裏升起,一個渾身纏滿灰棕色繃帶的身形穩穩落在地面,羽翼同時從他的背後消散。
庫裏斯饒有趣味地看着,仿佛這是早就被他看膩的把戲:“這回又是什麽?你們請來了天使嗎?原來我在你們眼中這麽低級,對付‘魔王’至少要請一位天神來吧。”
然而,庫裏斯手下壓着的銀劍卻在此時嗡鳴一聲。
長者望着第十二聖武的小如青苗的身影,道:“你該醒了,請平息你眼前一切不淨之物。”
聖武的身形一動,手臂化刃已沖到庫裏斯的面前,庫裏斯閃身躲開,腰間的銀劍卻嗡鳴不止。越與之交錯,庫裏斯越能感受強烈的熟悉。
‘聖武’的一招一式都像極了格萊。就像那日他在谷河城堡下那雷厲缭亂的幾近巅峰的速度與力量。
庫裏斯忽然怒火中燒:“你們真惡心。”
竟妄圖模仿他的摯愛。
庫裏斯迅速抓住‘聖武’的頭顱狠狠地往牆上砸去,一下又一下恨不能将其捏碎。
纏繞‘聖武’的繃帶這時松垮下來,露出半張還未覆蓋完全的面目皮肉,庫裏斯透過自己的指縫看到一雙攝他心魂的明亮眼睛。
‘聖武’似察覺到庫裏斯一時的松懈大意,旋身而動,還未長好血肉的手臂十分靈活,‘它’雙臂化為利刃絞錯上那只按壓‘它’頭顱的手掌将其割切開,束縛一旦消失,‘它’便從庫裏斯的身邊立馬跳遠。
“……是你嗎?”庫裏斯握着自己被切斷的手掌,他內心的悸動此時完全令淩駕于他的疼痛之上,從他缺損的手掌中又湧出源源不斷的詛咒黑霧将其恢複原貌。
“……”
聖武不言不語,‘它’尚未全部覺醒,眼睛睜着卻不可視物,所有活動全憑體內最原始的沖動,‘平息一切不淨之物’。
聖武的後背上曾幻化出羽翼的地方又萌生出一根根尖銳的骨刺,一同朝不淨的氣息深重的方向刺擊而去。
庫裏斯只顧躲避不敢還手,他不能确定這個像極了的人究竟是不是他所希望的……
可是這個聖武天生對詛咒的壓制力,讓庫裏斯不得不作出反擊,他甩手的黑晶刺向聖武的腿部想要借此牽制住‘它’的行動,不管是否如他所想,他可以将‘它’制服後帶回去再做研究,可惜‘它’仿佛沒有痛感,即使被穿透雙腿,‘它’的攻擊仍執着地朝他投刺過來,
在庫裏斯分神之際,‘它’的一根骨刺直直穿進他的胸膛。
正在這時,‘它’所有的動作停止了,那密如羽翼骨刺皆靜止在半空,‘它’繃帶下如蒙深霧的眼睛煥發出一點神采:“ku……”
庫裏斯瞬間明了,他終于明白為什麽他身上屬于格萊的遺物從遇見‘它’開始到此時一直嗡鳴不止……
當即,庫裏斯将插入胸前的骨刺砍斷,趁着‘它’尚未動作之前,率先一步用那把曾屬于格萊的銀劍刺透繃帶下的胸膛此時若隐若現散發着金色光芒的地方。金色的骨刺瞬間消散成晶瑩的浮塵,散蕩于空氣之中。
插在胸膛上的銀色的斷靈刃吮吸起從繃帶後滲出的主人的鮮血,剎時變得通體鮮紅。
庫裏斯摟緊倒在懷中的身體,沉默無瀾的灰眸流着沒有任何溫度的眼淚,他一遍一遍親吻着繃帶纏繞下的頭顱以及那雙永遠塵封的眼睛,一遍一遍啞着嗓音說着:“我會找到辦法,我會找到辦法……我答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