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十一章

奉庚聽到竹闕如此問他,不禁又回想起竹闕昨日醉酒說的那句——頂着一對龍角,可吓人了——奉庚洗菜的手不自覺停了停。

可吓人了……

魔尊奉庚,天生龍族,一對龍角分明是尊貴身份的象征,好似天生自承冠冕。

在小蘿蔔精眼裏,卻是可怕的。

奉庚将湧上心頭的無奈感咽下,繼續沉默着認真洗菜。

“你怎麽不說話?你遇到什麽事情了?”

竹闕在竈臺上來回跑動,真誠詢問奉庚,如同一位操心的老母親。

“年輕人有事就說出來,不要憋在心裏,對身體不好。”

“怎麽可以做對身體不好的事情呢?你藏角要動用術法的吧,這樣不利于你恢複的,怎麽可以做不利于恢複的事情呢?”

竹闕言辭懇切,生怕奉庚的身體狀态受到影響。

其實也不是真的怕,主要如果他的身體狀态出問題,她這只蘿蔔修補魂魄的進度也要受到影響。

不要影響她修補魂魄啊!

竹闕t嘴都說幹了。

奉庚風雨不動安如山。

竹闕無奈地打量着他的頭頂,忍不住說道:“平常一直看你頂着對龍角,突然沒了,就好像禿了頭一樣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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奉庚手上動作一滞,正在清洗的白蘿蔔被他掰成兩截。

竹闕沒注意到這些,她轉身去找淘米水喝了,反正也勸不動,竹闕選擇直接放棄。

奉庚輕輕眯了眯眼睛,被竹闕這麽一鬧,他竟也有些模糊起來。

竹闕這樣的反應分明表示她其實并沒有多懼怕他的龍角,他大可以不用麻煩地再将龍角隐匿起來,畢竟還要動用術法。

但他卻沒有。就好像……在賭氣一般。

氣這小蘿蔔精居然覺得自己可怕。

他堂堂魔尊,怎麽現在如此別扭了?奉庚越想越不舒服,不自覺加重了切菜的力度。

喝完淘米水的竹闕蹲在一邊看得毛骨悚然,她偷偷瞥了一眼奮力切蘿蔔的奉庚,低聲咕哝道:“你和這蘿蔔有仇嗎?”

早飯吃得悶悶不樂。

人的悲歡并不相通,悶悶不樂的只有鬧別扭的魔尊奉庚。

竹闕抱着桃枝坐在桌邊——奉庚昨日睡前将編好的頭發拆了,桃枝又回到竹闕的懷抱——她擺着一雙蘿蔔腿,怡然自得地哼着小曲。

奉庚喝了一口熱粥,瞥見竹闕的愉快模樣,突然沉聲問道:“你有親人?好像是叫,竹孫?”

聽到他問的話,竹闕瞬間悶悶不樂,甚至開始惴惴不安。

她有些僵硬地轉過蘿蔔腦袋,想看清他臉上表情,結巴道:“我告告告訴你的?”

竹闕大腦飛速運轉,卻始終想不起來她提過這些,她一個天界仙身處魔界,哪敢暴露身份,她一直不敢說太多的。

“你酒後把我錯認成親人,叫我‘竹孫’阿姊,讓我接你離開。”奉庚夾了一筷子菜蔬,冷靜地陳述道。

短短幾句話,将竹闕打擊得桃枝差點拿不穩。

她支支吾吾了半天,将眼睛看向別處,艱難地開始胡扯:“啊……這個嘛……對啊就是有個和我一起長大的姐妹,她叫竹……”

竹闕靈機一動,接着扯道:“竹荪,對就是竹荪,她是個蘑菇精。”

“竹荪?好像是聽說過。”奉庚若有所思,他記得那是一種菌類,奉庚接着問道,“你們離散了嗎?”

竹闕聽言愣了愣,安靜了一會,接着垂着蘿蔔眼,低聲道:“是呀。”

“我很想她。”

竹闕轉臉見奉庚正盯着她看,她怕被追問,趕忙将話題岔開:“哎呀西紅柿都豐收了,今天整頓茄子吧,還有辣椒,畢竟不是有肉了嗎,辣椒炒肉,肉末茄子,都很好吃的。哈哈哈。”

竹闕放炮似的說了一堆,又幹笑兩聲以示輕松,實則心中忐忑。

太危險了,這蘿蔔身體的酒量太差,以後再也不敢貪嘴喝那麽多。

奉庚深深地看了竹闕一眼,這小蘿蔔精竟故作堅強,強行岔開話題掩飾心中悲傷,讓人瞧着有些心酸。

雖說種茄子、種辣椒被竹闕搬出來岔開話題,但真到了菜園裏,她卻比誰都仔細。

“茄子其實種得有些擠了呀,會影響它們曬太陽。不過現在已經開始結果,也不方便移動了,會傷到根系的。”竹闕穿梭在茄子“林”下方,如同一個認真診斷開方的醫師。

“茄子很容易生病的,要把生病的植株及時清理掉。”竹闕指着一株茄子說道,“可惜了,它左邊那棵也被傳染了蟲子病,要在蔓延開之前挖掉。”

奉庚依照竹闕所說一一進行調整。

竹闕一邊說着要勤除草這樣的話,一邊故技重施,順着奉庚的衣擺爬上他肩膀,又攀到他腦袋上坐下,說道:“茄子也和西紅柿一樣,一些部位要掐掉枝條的,但位置有些不同,我還是在高處指導你吧,免得你又弄錯。”

竹闕坐在奉庚的頭頂,他稍一動作,竹闕便跟着晃悠起來,差點翻倒,她趕忙伸手揪住他的頭發,扯得奉庚生疼。

“龍角龍角!我都沒地方扶了!”竹闕埋怨道。

奉庚聽竹闕一再堅持,這才解了術法,将隐匿的龍角顯現出來,任她抱住。

不知為何,覺得寬慰了不少……奉庚緊接着便對心中突然生出的奇怪得意感警惕起來。

竹闕全然不知這些,只摟着龍角仔細分辨着茄子側枝,怕奉庚掐錯了。

整頓完茄子,接着便是辣椒。

“辣椒也需要去除病弱枝條的,這樣能結更多果子。”竹闕幹脆仍舊坐在奉庚腦袋上,抱着他的龍角指揮他掐病枝。

指哪掐哪。

竹闕心中莫名愉快,這只魔族龍好似她的得力坐騎,等回天界她可要好好同阿姊吹噓一番,騎龍可比乘雲駕鶴開心多了。

掐完傷病枝條,竹闕便抓着奉庚的衣料從他身上溜下來。她伸手從辣椒苗周圍的土裏抓起一把撚了撚,說道:“土太幹了,辣椒喜歡濕潤的土質。”

“但也不能一次澆太多水,會爛根的,要定期适量澆水。”竹闕兩只蘿蔔手叉腰認真道。

今日又照顧茄子又照顧辣椒,活比以往多了許多,兩人忙活到很晚。

中途休息的時候,奉庚一邊喝水一邊靜靜注視着殘陽,不知怎的,竹闕總覺得他并非在放空,而是注視着遠處某個方向在思考。

魔族人是真有什麽心事啊,竹闕心想,原以為哄他将龍角變回來就好了,現在看來,魔族人憂慮的事情應該遠比她想的要複雜。

“幹活啦幹活啦。”竹闕從陶盆裏爬出來,她拽拽奉庚的袖子嚷道。

奉庚被從幽深的思緒裏拉出,跟着竹闕起身。

他在竹闕的指引下摘了幾顆長相扭曲怪異的小辣椒。

“辣椒醜點沒事的,不影響口感。”竹闕如是說,“今晚可以試試辣椒炒肉了。”

奉庚按照竹闕說的将辣椒裏面的籽去幹淨,只是去了些籽,竟辣得他手疼,用清水來回沖洗也沒用。

奉庚看了看自己的手指,體會着這奇妙的灼痛感,他從前使用火系術法,烈焰的溫度高得能熔化石頭,卻也沒體會過如此灼燒感。

然後便是将肉切成片,竹闕正蹲在一旁感受着他的絕妙刀工,接着突然嚷起來:“你鍋又加熱過頭啦!”

果然,辣椒炒肉還是焦了,好似每一道菜到了魔族人手裏都至少要焦糊一次,不過他也不太介意,或許微微焦糊的菜比吃焦炭還是好了太多。

竹闕抱着酒盞坐在桌上看魔族人吃辣椒炒焦肉——飯前魔族人給她倒了小小半盞桃花釀,她也乖巧地沒敢多要——竹闕不敢大口飲,只一點點抿着香醇的桃花釀,仍舊盯着魔族人瞧。

她覺得魔族人話好像格外少。

雖說魔族人平日也悶悶的,但她還是能感覺到魔族人的變化,總覺得他似乎在心中盤算着什麽一般。

竹闕就這樣暗暗觀察着奉庚的狀态,跟着憂慮了好一陣,卻又不好明着詢問。

她只能通過催促奉庚去菜園裏幹活打斷他的深思,畢竟種菜可以在不知不覺中改變人的狀态,讓人開心起來,她從前深有體會。

在竹闕的不斷催促和監督下,茄子和辣椒也日漸豐茂,眼見着快要豐收了。

竹闕這日早晨醒來,揉了揉蘿蔔眼,卻沒有聞到早飯香氣。她扭頭瞧了瞧,魔族人不知何時将她端到桌上,他自己則默默坐在桌邊。

竹闕見他神情端肅,像是在靜靜等待着什麽。

竹闕心中有些不安,低聲問道:“你……不做早飯嗎?”

“你醒了。”魔尊奉庚轉頭對竹闕笑了笑。

分明是一張笑臉,竹闕卻不自覺打了個寒戰,她瞧見那雙眼睛裏,露出笑容也無法掩飾的寒芒戾氣。

“時間差不多了。”奉庚說道,他起身,整了整衣襟。

“什麽時間……”竹闕聲音越說越小,心中愈發不安。

奉庚雙手結印,體內冰火兩系魔氣快速運轉,他周身氣息激蕩,竹闕吓得縮回陶盆中,只露出一雙蘿蔔眼睛。

她瞧見魔族人身周顯現出紅白兩色光芒,如同漂浮的縷縷絲線萦繞他周圍。

竹闕一雙蘿蔔眼瞪得快要裂開。

這是冰系……和火系術法,他會兩系術法……

紅白光絲糾纏盤繞,凝成魔氣結晶,織成一件綴滿冰晶的裘衣,覆在魔尊奉庚身上,微微動作,冰晶相碰,便可聽到玉石之音。

雖是冰晶,但每一顆冰晶內部,卻都氤氲着深紅的烈焰灼氣。

“這是……火晶裘……你你……你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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