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十五章
竹闕迷迷糊糊醒過來,恍惚間覺得奇怪,今日怎麽沒聞到早飯的香氣,接着她突然一激靈,瞪大蘿蔔眼。
哪裏還有什麽早飯,她現在可不是睡在小木屋的竈臺上。
竹闕猛地坐起身。
一擡頭,剛好對上正盯着她看的魔尊奉庚。
竹闕和他對視幾秒,立刻倒頭繼續睡。
她現在可是一點也不想面對這位魔尊。
但竹闕卻聽見奉庚似乎朝她走過來。
你不要過來啊……竹闕緊閉雙眼,恨不能把土攏過來将臉也蓋上。
奉庚見她毫無預兆地悶聲仰倒,以為她有何不适,三步并作兩步走到她跟前,蹲下身,低頭左右仔細打量着。
看起來好像并不是暈倒,奉庚心中生出些疑惑,又瞥見一旁的桃枝。
竹闕現在正抱着胳膊躺在土堆裏,桃枝便被放在一邊。
奉庚見花瓣上沾了些泥土,他知道小蘿蔔精很喜愛這枝桃花,便伸手拾起,想要将花瓣上的泥土輕輕拂去。
他剛拿起來,小蘿蔔精便突然彈射起身,一把抱住花枝,氣勢洶洶地質問道:“你要幹嘛!”
竹闕的憤怒太突然,問得魔尊奉庚有些錯愕,一時竟不知該說些什麽:“本尊……”
竹闕噘嘴,坐在土裏,抱着桃枝側過身,卻又恨又氣地擡眼瞪着眼前的魔界至尊——讓她成為天界罪人的臭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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奉庚見她如此,仔細想想,估計這小蘿蔔精是在氣又消耗了許多靈力幫他治療。
魔尊奉庚輕輕扯了扯嘴角,溫和道:“這次多謝你費心救治本尊。先前的陶盆碎了,本尊着人尋個更好的來,将土也換成更肥沃的,助你早點恢複靈力……”
竹闕只聽見奉庚第一句“感謝救治”的話,後面他又說了什麽便全然聽不進去了。她将桃枝也丢了,抱着腦袋把臉埋到土裏。
嗚嗚話不能亂說啊我可沒有救你我不是天界罪人……
竹闕欲哭無淚。
奉庚有些不明白小蘿蔔精為何是這個反應。
竹闕實在憋不住怒氣,她擡起腦袋,頂着一張泥巴臉破口罵道:“你自己身體什麽樣不清楚嗎?幹嘛那麽勉強?跑回來打架就算了,打完了又不趕緊休息,那個什麽典禮還非要硬撐……”
竹闕心中氣悶,他倆現在可是連着血契!奉庚不要命她還要呢!昨天魂魄碎片都差點裂了。
竹闕抱着胳膊,觑了觑蹲在她跟前的魔尊……畢竟是魔尊,她罵完了還是有點怕,也不敢真的和他提出要解除血契。
竹闕心中苦澀,只希望他別再逼自己了,要不要救他這種問題實在太難抉擇,她一個蘿蔔受不了這種精神折磨。
奉庚聽完小蘿蔔精的控訴,心中生出暖意。
她居然在關心自己。
奉庚見小蘿蔔精氣鼓鼓的一張小臉上沾滿了泥巴,沒忍住笑出聲來,他伸出手,替她拂去蘿蔔臉蛋上的泥灰。
“你笑什麽!你嚴肅一點!”竹闕氣得從土堆裏站起來,一手叉腰一手指着奉庚,将方才心中害怕什麽的情緒通通抛到腦後。
“好好好。”奉庚強壓嘴角,答應着竹闕,一邊耐心地替她拂掉泥灰。
奉庚見這小角落光線不好,便将竹闕捧在掌心,放到窗邊的桌上,讓日光能夠照到她。
身上被太陽曬得暖暖的,竹闕心情稍微好了些。
奉庚見她似乎平靜下來,便将桃枝也拾起,遞給她抱住。
想着這小蘿蔔精從未出過魔都一帶,不知曉雪原的艱難,便語氣認真地同她和緩道:
“本尊并非刻意逞強,也知道自己的身體情況,只是‘南芒之主’祭祀大典實在重要。”
“魔界大半子民生活在雪原,他們堅信‘南芒之主’會護佑魔界,抵禦風雪,給魔界帶來溫和的氣候和肥沃的土地。魔界氣候惡劣,雪原上生存更是十分艱難,這份信仰就好似吊住性命的一口氣,不能散。”
“故而祭祀大典不可以出任何差池。”
竹闕抱着膝蓋坐下,她愣愣地盯着魔尊奉庚,見他說得認真。
她搞不懂這位魔尊幹嘛要跟她解釋這些魔界事務,她只想曬太陽。
竹闕聽他說起信仰什麽的,因為害怕暴露身份,又不好表現出完全不明白的樣子,只能幹瞪着蘿蔔眼不說話。
那個“南忙”還是“難忙”的,聽起來像是魔界管天氣的,她從沒聽說過。
竹闕還以為魔尊在魔界睥睨一切呢,沒想到連他也要祭拜,看來即使魔尊也需要敬畏大自然的力量。
正說着話,門外響起南胡的聲音:“尊上,午膳備好了。”
“拿進來,放到側間吧。”奉庚回身同屋外說道。
竹闕伸着腦袋望向門口,見之前那個名喚南胡的狐族少年帶着一些宮侍進來,宮侍們手上端着吃食,走入側間。接着奉庚去同南胡說了什麽。
南胡匆匆出去了,有幾名宮侍過來将地上泥土清理幹淨,之後便都退下。
奉庚走到竹闕身邊,将她捧起,他拐進寝殿側間,把竹闕安放在餐桌上。
竹闕并未和先前在小木屋中一般,踩着桌子跑來跑去,兩只小蘿蔔腿将桌板搗得“咚咚”響,而是安靜地打量了一會桌上用金盤銀碗盛裝的精美菜食,然後在餐桌一角坐下了。
奉庚動筷前先給竹闕斟了小半盞果酒,将琉璃盞放在她面前。
竹闕卻只瞥了一眼,并沒有表現出欣喜,也沒有動作。
奉庚吃了幾口菜,見她還是無動于衷,放下銀筷問道:“果酒清甜,不嘗嘗嗎?”
竹闕卻連聞都懶得聞。
正沉默着,南胡過來了,他依照奉庚囑托端來一個黑色的花盆,裏面已經填了上好的沃土,放到桌上。
南胡退下後,奉庚将這花盆推到竹闕面前,說道:“這是古墨玉制成的花盆,可以吸納天地之氣,從前用來養珍貴靈花的,你住在這裏,能加速靈力恢複。”
竹闕聽到“靈力恢複”,這才動了動,畢竟恢複靈力,修補魂魄碎片乃是第一大要事。
她将桃枝先插進墨玉花盆,然後蹬着腿翻進去。
竹闕全然沒有誇贊這墨玉花盆的精美,似乎也不在意裏面土壤是否肥沃,只默默窩到土裏,只留一叢蘿蔔葉子在外面。
看她反應,讓人以為她更喜歡從前的破陶盆。
魔尊奉庚見竹闕始終悶悶不樂,不像從前那般鬧騰,只覺得周遭過于安靜,這餐飯吃着也無味。
他将銀筷放下,竟有些懷念小木屋裏親手燒焦的飯菜。
這午膳用得沉默而潦草。
魔尊奉庚喚來南胡、北琅,換上一身墨色朝服,潔面束發。
竹闕被人端回窗邊的桌上,雖暖洋洋地曬着太陽,卻沒得到多少清靜。她縮在土裏聽着寝殿內響動,終歸好奇,便悄咪咪把土刨開,露出一雙蘿蔔眼睛,趴在墨玉花盆邊沿偷偷往外瞧。
魔尊奉庚更換完朝服,正展開雙臂,幾名宮侍幫他整理寬大的衣袖。
魔界朝服衣料厚重,布料是墨色,卻又布滿玄色繡紋,乍一看并不覺得有什麽,但走動時繡紋絲線映射光影,生出許多低調的色彩變化。
天界若逢節日慶典,仙君仙子們大多身着七彩霞衣。那布料是由黃昏時的火燒雲抽絲t織成,再取霞光之色浸染,因此流光溢彩,燦若雲霞。
竹闕盯着奉庚衣服上的玄色繡紋,那些紋樣随他動作顯現出細微的明暗交替,她不自覺有些入神。
這種樣式的流光溢彩,她倒是第一次見。
竹闕目光不自覺上移,奉庚少有地将頭發高高束起,顯得他身形愈發挺拔。
他穿着這一身,好似一只蟄伏于陰影中的華麗猛獸,輕眠微夢,一呼一吸間卻還是吞吐着細微殺意,讓人不自覺生出敬畏之心。
幾名宮侍理好朝服退下,竹闕見奉庚調用術法,凝出一頂冰冠,戴在頭上。
冰冠上溢出絲絲縷縷冰寒之氣,魔尊奉庚的帝尊之氣也同這寒氣般自然生發。
“尊上。”南胡、北琅立于寝殿門外,恭迎魔尊。
魔尊奉庚回身望向窗邊,竹闕見他轉身,迅速縮回土裏。
奉庚身着厚重朝服,緩步行到窗邊,矮下身子,湊到墨玉花盆邊,低聲說道:“等本尊回來。”
我才不要等你呢!
竹闕窩在土裏,皺起一張蘿蔔臉,恨恨想着。
等奉庚體內黑氣清幹淨了,不再影響她修補魂魄,她就連夜逃走。
她恨不能現在就逃走。
竹闕最終打消了這個瘋狂的念頭,倒不是擔憂血契的存在,也不是覺得魔宮太大太陌生。
而是這個天殺的魔尊居然還留下一個狐貍精看着她。
尊上到底怎麽想的呀!
南胡比竹闕還郁悶。
不就是個小蘿蔔精嘛,還要專門派人看顧着,随便找個宮侍照顧不就好了,非要他來。
小小一只蘿蔔精居然引得尊上如此重視。
他見竹闕方才從土裏頂出腦袋,許是以為寝殿裏沒人了所以露頭出來瞧,但看到他的一瞬間又立刻縮回去。
怎麽看怎麽覺得心懷鬼胎。
北琅已經跟着尊上去了議事大殿,他南胡現在要按照尊上叮囑的,帶小蘿蔔精找地方曬太陽。
南胡嘆了口氣,雖說看竹闕不爽,總警惕着她會使壞,但尊上的話當然要聽。于是他不情不願地端着墨玉花盆準備出門遛蘿蔔精。
南胡低頭看着這叢蘿蔔葉子,見她倒還安分,便放松了些許,卻又有些挂念北琅那邊。
今日事多,只呆頭狼一人陪着尊上,忙得過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