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十四章
直到她感覺到陶盆被一雙手接過。
是他。
竹闕趕緊從土中頂出腦袋,可準備跟他說話的時候才發現他們正身處魔宮內部。
今日祭祀大典事多,廊上多有宮侍走動,見到魔尊便躬身行禮。
竹闕覺得不好在這裏大聲說話,只好趴着陶盆邊沿縮回去些,她歪了歪腦袋見奉庚身後跟着方才的兩個魔族少年。
再一擡頭,卻見奉庚臉色很不好,和平日相比過于蒼白了,且印堂處又顯現出黑色印記。他那天在菜園子裏暈倒,也有這印記。
竹闕眯起眼睛,仔細瞧着,這印記的顏色似乎比那時候還濃些,看來奉庚現在的狀況比那時還要糟糕。
終于,進了一處大殿,竹闕眨巴着眼睛打量裏面陳設。
這裏看着像是寝殿。
魔尊奉庚讓兩個魔族少年領着宮侍退下,殿門在他身後關閉,他端着竹闕,想将她安放到窗邊的桌上。
手卻控制不住地顫抖起來,抖得厲害。
陶盆從他手中滑脫,翻倒落下,摔在地上,碎裂成好幾片。
“哎唷!”竹闕磕到地上沒穩住,骨碌碌翻滾起來。
她瞥見被甩飛的桃枝,趕忙眼疾手快地将其接住。
竹闕扭頭見奉庚搖搖晃晃就要倒下,奉庚身形高大,對她這只蘿蔔來說如同一座小山。她來不及多想,将剛抱住的桃枝也丢了,雙手結印,變回從前身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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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伸出手,接住倒下的魔尊奉庚。
魔尊的腦袋靠着少女單薄的肩膀,竹闕如此抱着他慢慢倒下。
竹闕扶着他,讓他的腦袋枕在自己腿上,見他印堂的黑色印記又深了些。
竹闕翻動手掌,準備給他注入靈力。
卻又停住。
竹闕像是已經習慣了幫這個魔族人療愈黑氣,她差點忘了……
他是魔尊奉庚。
對于天界來說,他是可怖的陰影,是人人得而誅之的禍害。
但他似乎并沒有傳說中那麽殘忍嗜殺啊……
竹闕心中思緒繁雜,在得知他是魔尊前,竹闕眼中的奉庚,只是一個普通的好人,讓她對魔族的印象日漸改觀。
她甚至覺得,他是溫柔的。
竹闕內心掙紮,枕在她腿上的奉庚卻猛烈咳嗽起來。
奉庚體內陰火之毒本已消弭大半,奈何他今日高速運轉體內氣息,使得僅剩的陰火之毒擴散開,先前萬蟻噬咬的痛苦再次出現。
加上他體內冰火兩系魔氣本就不平衡,還強行使用龍焰,失衡加重,引發周身經脈劇烈疼痛,卻難以自行運轉調息。
兩種劇痛交疊,他此刻額頭沁出涔涔冷汗,渾身止不住地戰栗。
哎呀我不救他了!
竹闕在心中嚷道。
她狠狠咬着牙,手卻顫抖起來。
“好……好冷……”
陰火之毒擴散,奉庚只覺得像是墜入冰窟之中,寒冷又窒息。
竹闕內心太過掙紮,聽到奉庚痛苦的呓語,她救也不是,不救也不是,忍不住在心中怪道:
你搞這麽可憐做什麽啊!
奉庚再次咳嗽起來,不停地嘔着血。竹闕沒想到嚴重至此,被這場景吓住,顫抖着手扶住他的下巴。
竹闕突然驚恐地瞪大眼睛,或許是血契在起作用,她感覺到體內好不容易修補的魂魄碎片,居然起了裂痕。
救了魔尊,她就是天界罪人。
不救魔尊,她就是個死人。
她不想死。
竹闕艱難地作出決定,她開始給魔尊奉庚注入靈力。
靈力的快速消耗讓她維持不住人形,最終又縮回一只蘿蔔。竹闕便爬到魔尊身上,坐在他胸口,繼續為他輸入靈力。
心頭巨大壓力壓得竹闕喘不過氣,她忍不住罵出聲:
“你不行幹嘛要逞強啊!好不容易養好的!現在傷成這樣,又要影響我修補魂魄了!”
罵着罵着,眼淚止不住地湧出,最後終于失聲痛哭起來:
“哎呀我真的好累啊!今天好多決定要做啊!”
“我太難了嗚啊啊啊!”
竹闕咧着蘿蔔嘴,哭得鼻涕一把淚一把。
邊哭邊救。
竹闕将靈力注入後,奉庚印堂的黑色印記肉眼可見地消退了,他不再咳嗽嘔血,氣息也平複下來。
畢竟先前日日服食竹闕用靈力養出來的菜蔬,療愈了好一陣子,體內陰火之毒被稀釋了許多。現下有竹闕的靈力幹預,他體內陰火之毒擴散得到遏制,便立刻脫離了危險。
竹闕見他臉色恢複過來,面色平靜,便停下靈力注入。
她閉目調息,先前體內魂魄碎片産生的裂痕已然愈合,如此看來,這臭龍應該也沒什麽大礙了。
她疲憊地仰面倒下,圓滾滾地躺在奉庚胸口。
還好她不曾偷懶,日日發奮修補魂魄碎片,随着碎片的逐漸生長,她體內靈力比之前多了不少也強了許多,現在療愈完奉庚,體內竟然還能有殘餘。
“好累啊我要睡覺去了。”竹闕抹了抹臉上還沒幹的淚痕,翻身抓着奉庚的衣服滑到地上。
她扭頭看了看躺在地上的奉庚,撅起嘴,将不爽全寫在臉上。
竹闕回想起方才奉庚一邊渾身戰栗一邊嘴中念叨着“好冷”。
她沉默地盯着寝殿裏的床,對她來說太高了,她爬不動也懶得爬,于是撅着蘿蔔屁股扯過地上一塊毛皮地毯,拽着地毯邊角給奉庚蓋上。
剛掖好地毯,瞧見奉庚呼吸安穩平靜的樣子,竹闕突然又有些來氣。她捏着蘿蔔拳頭,氣鼓鼓地走到他臉邊,擡起蘿蔔腳在他臉上踩了一腳:
“臭龍。”
接着捏着拳頭氣鼓鼓地走開,在奉庚臉上留下了一個小小的泥巴腳印。
奉庚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
他隐約記得似乎暈倒了,現在只覺得腦袋昏昏沉沉,恍惚間好像聽到說話聲。
“哎呀你松手。”寝殿門外傳來北琅的聲音,聽起來他好像是被什麽人拉住了。
南胡拽着北琅的胳膊說道:“尊上從來不願留宮侍在身邊侍奉,無人來提醒他時間,睡過了也是有可能的,畢竟昨日那麽勞累。”
“尊上勤謹,向來起得極早,若沒事怎麽可能耽誤到現在,這都快中午了。”北琅堅持道,他伸手剛要碰到寝殿的門,卻發現自己突然雙腳離地。
南胡勸不動這個呆頭狼,幹脆直接把他抱開,一邊說道:“尊上那麽辛苦,多睡會怎麽了,你真是死腦筋。”
這呆頭狼真是死沉,南胡十分無奈,他見周圍沒有宮侍路過,壓低了聲音同北琅說道:“尊上身體才恢複,肯定需要多休息的。”
奉庚沒再注意聽北琅說了什麽,他支撐着坐起身,頭好像沒那麽暈了,只是嘴中不知為何泛着甜腥的血味。
他有些疑惑地揪起身上蓋着的地毯邊角,不明白這毯子為何在他身上。
奉庚沒多想,趕緊起身整了整衣服。門外鬧騰得厲害,再不開門,外面一狼一狐怕是要互相把耳朵薅掉了。
南胡抱着北琅的腳,北琅幹脆拖着南胡,一瘸一拐地走到門邊伸手,終于要碰到寝殿大門。
門卻開了。
“尊上。”北琅立刻躬身行禮。
“尊上。”南胡趕緊從地上爬起來行禮。
“何事。”魔尊奉庚問道。
“尊上,雪原部族有幾位首領觐見。”北琅回道。
奉庚聽言,略思索了一下說:“先帶他們去用午膳吧,午膳後在議事大殿詳談。”
先前白岩假扮魔尊,閉關不出,雖說南胡、北琅一直在努力周全,但想來還是堆積了不少事情。
奉庚昨日消耗太大,很需要時間休息調整,可畢竟祭祀大典剛結束,很多事情也拖不得。
北琅聽奉庚吩咐完,準備告退,南胡卻細心許多,瞧出尊上似乎話未說完,t卻又好像不太好說出口。
南胡轉了轉眼珠子,接着恭謹詢問道:“是否需要另備一份午膳送到尊上寝殿?”
“可以。”魔尊奉庚沉聲道,轉身準備回殿內,卻又補充說道,“記得備些清甜果酒。”
“是。”
南胡和北琅将寝殿大門重新關好。
“我都說了尊上沒事吧!”南胡一邊往外走一邊埋怨北琅。
“那我不是擔心嘛……”北琅無奈道。
“不過……”南胡想到了什麽,壓低聲音提醒北琅,“尊上怕是還需要恢複,後面一日三餐都記得要備好。”
“哦好。”北琅點頭答應,心想南胡确實細致,又撓了撓頭頂狼耳,奇怪道,“是我看錯了嗎?尊上臉上好像有個泥巴印子。”
“我也看到了。”南胡流露出些許不爽,“尊上寝殿內哪來的泥巴?想必是那陶盆裏的小蘿蔔精搗鬼。”
小蘿蔔精哪去了?
魔尊奉庚蹙起眉頭,他記起先前好像跌了陶盆。奉庚俯身低頭尋找,果然瞧見了碎裂的陶盆,但是陶盆裏的土卻少了許多。
再一轉頭,卻發現小蘿蔔精在床腳邊找了個舒服的小角落,正窩在裏面。
陶盆被打碎,竹闕卻不能長久離開裏面的泥土,她将灑在地上的土掏出來抱到小角落,攏了攏,堆成一個被子蓋在身上,就這麽睡過去。
竹闕手裏還抱着桃枝,面容十分安詳。
現在已經接近午時,小蘿蔔精居然還沒醒。
奉庚探了探自己體內氣息流轉,果然在體內察覺到小蘿蔔精的靈力痕跡。看來她昨日又幫忙平複了陰火之毒肆虐,估計是消耗太多,所以睡到現在。
奉庚又想起醒時身上搭着毛皮地毯,是小蘿蔔精替他蓋上的嗎?
正想着,奉庚瞥見角落那堆土動了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