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十八章

奉庚在寝殿內畫出法陣,竹闕趴在花盆邊沿瞧着面前散發淡淡光暈的傳送法陣,心中暗自慶幸,不用被這只大龍攥在爪子裏再飛一遍。

那天可是被灌了一蘿蔔肚子的風。

奉庚端着竹闕走入傳送法陣中,當日為了戳破白岩身份,需得将動靜鬧大,而現在前往小木屋,行動自然隐蔽些更好。

傳送法陣微光閃爍,轉眼兩人便出現在小木屋……

……的廢墟前。

竹闕擡眼見魔尊奉庚眉頭緊蹙,一臉“何人幹的真是大膽敢毀本尊私産”的嚴肅表情。

竹闕擡起胳膊敲擊墨玉花盆發出“叮叮”悶響,一邊提醒道:

“你那天變成大龍,起飛的時候吹塌的。”

“咳。”魔尊奉庚裝作沒聽見。

他翻覆手掌,調用術法,眼前小木屋倒地的木梁四壁開始修複重構,不多時便恢複如初。

竹闕窩在墨玉花盆裏,抱着胳膊,對他此行為噘嘴表示不爽。

又随意調用術法,平日裏必要的時候使用,她都沒說什麽了,但現在又不是沒地方住,幹嘛着急動用術法恢複這小破屋。

竹闕冷冷打量着奉庚,也未阻止,瞧起來,這種程度的法術對他身體似乎沒什麽影響。

奉庚滿意地打量着眼前恢複好的木屋,端着竹闕進到屋內,直奔廚房而去。

他将廚房的櫃子打開,低聲道:“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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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麽還好?

竹闕從花盆裏探出上半身往外瞧,見奉庚用術法将那一壇桃花釀并幾個琉璃盞收了。

他低頭同竹闕說道:“宮中果酒似是不合你口味,你鐘愛這桃花釀,還好沒有打翻。”

竹闕聽他如此說,一時語塞,趴着花盆邊沿往土裏縮了縮,只留一雙蘿蔔眼在外面。

魔尊奉庚扛着鋤頭,端着竹闕來到小菜園。

兩人離開不算太久,菜園裏的蔬菜并沒有因為無人照看枯萎壞死。

茄子和辣椒眼見着快要豐收,奉庚優先去照看茄子和辣椒。

竹闕被好好地放在一邊,她沒有如從前一般積極地跑上前提供各種指導,而是縮在花盆裏默默觀望。

奉庚倒是真的記住她從前的許多叮囑,不需要她指導也井井有條地照顧着菜蔬。

竹闕不再看他,幹脆将蘿蔔腦袋全部縮回

她窩在土裏沒過多久,卻聽見奉庚的腳步聲,似乎是朝她走過來。

竹闕閉眼窩在土裏,豎起耳朵聽外面動靜。

他要幹什麽?

只是沒再聽見什麽別的響動,接着便是他離開的腳步聲。

竹闕抖了抖蘿蔔葉子,悄咪咪扒開土往外看,奉庚果然不在旁邊,已經回去繼續鋤地了。

她探出上半身,卻見墨玉花盆一旁,安放着一只小小的琉璃盞,裏面斟了小半盞桃花釀。

竹闕兩只小蘿蔔手摳着墨玉花盆,默在那裏,心中滋味複雜。

她正糾結着,聽到那頭種地的聲音停了,猛地一甩頭瞧過去。

魔尊奉庚見狀,趕忙收回目光,埋頭繼續鋤地,只小心地用餘光瞧着小蘿蔔精的舉動。

竹闕見奉庚沒關注她這邊,猶豫再三後,還是從花盆翻身出來,小心地捧起琉璃盞。

她可不是要接受魔尊……她只是因為桃花釀太香了,只是有點饞而已。

饞又沒錯,誰都會饞。

竹闕在心中如此想着,埋頭輕輕抿了一口。

口頰留香。

竹闕真心喜歡這醇香的味道,忍不住咧嘴笑起來。

另一頭的奉庚分明在認真鋤地,低着的一張臉卻也跟着展露笑顏。

雖用餘光瞧不真切,但小蘿蔔精終于開懷一笑了。

第一口下去,後面便逐漸飲得理所當然起來。

竹闕抱着琉璃盞,一口又一口,酒意漸濃,心中諸多思緒便飄散暫消了。

她覺得身上輕松,爬到墨玉花盆裏,靠着桃枝飲桃花釀,真是自在。

于是不再關注那邊的魔尊是何動作,只沉迷花香酒香萦繞,舒舒服服地翹着二郎腿哼起小曲兒。

魔尊奉庚收拾好幾片菜地,提着鋤頭在墨玉花盆旁邊坐下休息,他松開卷起的衣袖,低頭瞧竹闕懷中琉璃盞已經見底,笑道:

“宮中果酒你是嘗也不願嘗一口,真是嘴刁。”

竹闕輕輕“哼”了一聲,許是飲了酒的緣故,她不再像之前那麽疏離。

奉庚便覺得小蘿蔔精氣鼓鼓的樣子也是可愛的,他将鋤頭靠在一邊,低頭同她說道:

“這可是最後一壇了。”

“啊沒有了嗎。”竹闕放下二郎腿坐起身,一臉惋惜。

“剩下的大半壇也夠你飲一陣子的。”奉庚見她迫切,忍不住笑起來,想想又說道,“這是好久之前埋的酒了。”

“你很喜歡飲酒?”竹闕重新靠着桃枝癱回去,她飲完最後一小口,叼着琉璃盞随口問道,“你自己釀的酒埋在桃林的?”

魔尊奉庚點點頭。

他天生魔氣充盈,從前不食五谷,卻會飲酒。

“父尊愛酒,從前存了許多陳釀,拉着本尊一起飲。”說及此處,奉庚垂下視線,似乎陷入回憶中。

“父尊當年也頗愛桃花釀。只可惜本尊被父尊收容後,自有記憶開始,魔界便是風雪肆虐,魔宮中也只餘桃花陳釀,再無新釀。”

“桃花釀的釀制方法也是父尊教予本尊的。”

如今魔都一隅桃林漫漫,讓他能夠嘗試着用記憶中的方法制出桃花釀,父尊卻無機會嘗到了。

竹闕原本把玩着琉璃盞,細聽魔尊奉庚言語,卻默默将琉璃盞放下,不發一言。

她在天界時就聽說,天魔大戰,老魔尊身隕,才有新魔尊繼位。

竹闕從前每每聽到天魔大戰傳聞,說起老魔尊身隕,只覺大快人心,又對殘虐無道的新魔尊奉庚恨得咬牙切齒。

此刻聽魔尊奉庚親口憶起老魔尊,她卻只隐隐感到悲涼。

似乎不過是個貪酒的老父親罷了。

聽奉庚說到“收容”二字。

難道真如傳聞所說,奉庚和老魔尊t并無血緣關系嗎?這一點倒和她天帝義女的身份頗為相似。

不過聽他說起老魔尊,只覺這父子二人關系尤為親近。

或許是天魔兩界習俗不同,天界素來規矩事務繁多,天帝也并不擅長表達情感,沒有那麽多機會陪伴竹闕。

竹闕回想着,父帝雖少有機會陪伴她,卻并非因為她義女的身份。父帝對竹昇阿姊這個親生女也一視同仁,并沒有厚此薄彼。

竹闕、竹昇姐妹倆得到的父帝的關愛,大抵是時常收到賜予的寶物寶衣吧。

竹闕也很滿足了,畢竟有竹昇阿姊的陪伴已經很足夠。

但是現在聽奉庚說起這些,她這個帝女竟沒出息地生出幾分羨慕。

她忍不住開始想象,若父帝願意陪自己和阿姊一起釀酒,那該是什麽樣的情景呢?

竹闕微醺,注意力難以集中,想着想着思緒又不知飄到哪裏。她見一旁的魔尊奉庚還在沉思,酒勁上頭,沒什麽顧忌地大聲對他道:

“最後一壇也沒什麽好可惜的!後面再釀,再去埋到桃林花根底下吧!”

魔尊奉庚聽言,瞧着小蘿蔔精,眼底露出笑意,點頭輕聲道:

“好。”

“一言為定?”

“一言為定。”

日落後的輕風拂過竹闕的蘿蔔葉子,她醉得不深,微醺的感覺被透出些許涼意的風帶走。

竹闕激靈了一下,卻還是有些恍惚。

分明酒醒,卻又像并未酒醒。

深藍的天際混着淡紅色的殘霞餘光,她不知自己是在凝視着天空,還是眼前人的暗色剪影。

魔界的天空其實有點好看。

竹闕心想。

魔尊奉庚眼中笑意難消,化作點點星子,驀地,突然眉頭緊鎖,伸手揪住心口處的衣襟。

竹闕見他情況不對,從花盆裏蹦起來,叫道:“你又怎麽了?”

魔尊奉庚無奈地斜睨了她一眼,這個“又”字,多少有些刺耳。

竹闕實在沒憋住,天界惡名昭著的堂堂魔尊,怎麽三天兩頭這不好那不舒服的。

奉庚沒多說什麽,神色匆忙,他連鋤頭也沒來得及拿,立即畫了傳送法陣,端着竹闕行入散發淡淡光暈的法陣中。

萬古寒淵垂直崖壁上,洞穴中。

劇烈的疼痛交替出現在周身各處,劇烈到讓白岩眩暈。

他只覺陰寒的冰碴沖擊着他的血脈,在他體內劃出百道、千道細碎傷口。

白岩睜開眼,只見濃重的黑色煙氣,遮蔽了他的眼睛……閉上眼,那個挺拔的寬闊背影便出現在眼前,好似屹立的指路燈塔。

他伏在地上,擡頭仰望。

他不能就這麽死了,他還有許多事情要做。

他要活下去。

陰火之力肆虐體內,麻木逐漸代替疼痛,恍惚間,白岩記起尊上從前和他們說起“陰火”之名的由來。

陰火其實并非火,而是上古神祖自萬古寒淵地底深處提煉的精純之力,性極寒。

據說陰火之力席卷可使萬物瞬間凍結,凍至發脆,輕擊便化為齑粉,好似被烈火焚燒成灰般,因而得了“火”這個字。

詭谲的,詛咒的,陰寒之火。

白岩原本不知曉,陰火竟能生出神識,但他知道,他現下正在被陰火之識蹂躏淬煉。

他并非丹爐中的藥渣,陰火似乎能将他的欲望無限放大,蒙蔽他的認知。

劇痛卻将他從麻木中撈出,腦中十分清醒起來。

他可以被淬煉,但絕不會讓陰火再次侵占他的神智。

白岩扯裂嗓子再次發出凄厲的嘶喊。

洞穴內,原本充斥的黑色煙氣陡然消散。

萬古寒淵中,風聲靜默,飛雪凝滞。

悄然。

陰火之識化為幾縷黑色煙氣,自白岩耳中溢出,結成黑蛇形狀,在他胸口游走。

“果然成了。”陰火之識吐出黑色的蛇信,低聲言語。

白岩沉沉地呼吸着,微閉的眼中流出冰藍色的光,輕勾嘴角。

他猛然伸手,攥住黑蛇七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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