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第五十三章
“谷老。”奉庚主動上前行禮, 恭謹道，“晚輩有事請教。”
谷神深深地看了奉庚一眼, 笑道：“我知道了。”
奉庚并未表明身份，也全無魔尊的架子，但竹闕立在一旁，見谷神的反應，卻隐隐覺得他已經将這些看破。
谷神仍舊抓着草帽扇風，卻将目光轉向一旁的竹闕, 他看了看竹闕，又看了看奉庚，笑而不語。
竹闕有些驚惶，莫不是自己的天界身份也被瞧出來了？她一個天族人同魔族人混在一處, 必是十分奇怪的。
谷神終于開口，卻說道：“我的住處還有些路, 今日天氣好, 要趕緊将稻子收完，你們等半日吧。”
他說着爬起身，将草帽戴上, 笑着将稻田位置指給幾人看。
另外幾個乘涼的人也跟着谷神起身, 結束休息，前往稻田繼續勞作了。
奉庚和竹闕一行人跟着去了稻田附近, 見谷神親力親為, 下田收割，手法十分娴熟。
他們自然無法坐在稻田邊幹看着，奉庚将寬大的袖子紮好, 脫靴襪卷褲管，也拿了鐮刀和竹闕下田幫忙, 南胡和北琅照做。
陶鐵兒叮囑爺爺在田邊坐着不要亂跑，也跟着去幫忙。
谷神直起身看着加入收割的幾人，笑着擦了擦臉上的汗，前去教他們割稻子的技巧。
稻田裏水未放幹，新割的稻子不能沾水，需得放在稻茬上，因此稻茬需留得高些。
田裏泥巴很厚，竹闕将裙子撈起別在腰上，站定不動倒還好，可想着再往前走兩步，腳卻拔不出來，晃晃悠悠差點臉朝下栽倒在泥巴裏。
好在奉庚眼疾手快，立刻攔腰抱住竹闕，将她扶好。
Advertisement
“怎麽不把水放幹？”竹闕詢問道，“會省事不少。”
“這是早稻。”谷神笑着解釋道，“割了稻子立刻就要搶着插秧了，放水灌水太耽誤時間。”
竹闕從前聽聞雲夢仙鄉有“雙搶”一說，指的是“搶收”和“搶種”。
夏日裏早稻成熟收割後要立即耕田插秧，及時将晚稻種下，他們此行應該是趕上這個特殊時節了。
奉庚和竹闕從前沒用過鐮刀，學得卻快，越用越順手。竹闕也逐漸習慣在這厚泥巴裏行走，動作利落起來。
南胡幫忙收集捆好新割的稻子，北琅則同另外一個男子将捆好的稻子用板車裝了，推去打谷場，幫忙打谷子，趁着今日的好天氣将新打好的谷子鋪開晾曬。
幾人賣力幫忙，努力融入，倒讓收稻子的速度快了一倍不止。
動作最麻利的竟是陶鐵兒，瘦瘦小小的身板，力氣卻極大，手又靈巧，攬下了最多活計。
收割的事情妥善忙完後，衆人坐成一排歇在田邊，接着那四人同谷神告別，各自回家去了，谷神則邀請竹闕一行前往他的住處休息。
幾人跟随谷神，踏着夕陽穿梭在田間土路。
竹闕見不少稻田收割完畢，田裏的泥巴也都翻過，有的水田已經插上新的秧苗，鮮嫩翠綠，十分可愛。
路上遇到也返家的人，牽着水牛慢悠悠走着，見到谷老便上前攀談起來。
竹闕注視着前面正聊天的谷神，誰能想到這背影平凡的老者竟是遠古神祖之一呢？
一行人跟着走到谷神住處，是一座木屋，前面有個小院，養着家禽和一頭水牛，還開出一小塊地，種了些新鮮蔬菜。
院中水缸盛滿清水，谷神指着水缸說可以自行取用。
缸裏有好幾個水瓢，竹闕舀了一瓢水沖洗泥巴，腿上倒還好洗，腳上泥巴始終弄不幹淨。
奉庚看她苦惱的樣子覺得好笑，便将她按在一處石頭上坐好，接着舀來水，伸手握住她沾滿泥巴的腳。
竹闕感覺到奉庚的手指觸碰自己的腳，臉登時熱起來，她輕輕縮了縮腿，卻并未掙紮。
奉庚小心地揉搓着，沖洗竹闕腳上泥巴，并不介意貼得這樣近，泥水會濺到衣服上。
将竹闕一雙腳洗幹淨了，奉庚才去自行沖洗，竹闕趕忙将鞋襪套上，生怕奉庚還要過來幫忙。
竹闕只顧自己慌亂，卻沒注意到奉庚的耳朵紅得好似熟過頭的番茄。
收拾妥當後，竹闕和奉庚跟着進了谷神日常居住的木屋中。
這木屋從外面看着不小，原以為裏面很寬敞，但進去後才知道，可供人起居活動的空間并不多。
屋內打了許多架子，瞧着倒更像一個存東西的倉庫。
一層層的架子上整齊擺放着樣式樸素的布口袋，袋口都系着木牌，谷神正伸手取下最高一層的某個口袋，讀着木牌上的小字。
他見奉庚和竹闕進了屋，出神地輕聲低語道：“嘶……魔界……”
接着将手中口袋放回原位，轉身拐向另一處架子後側。
竹闕看了奉庚一眼，心想雲夢仙鄉素來敬仰天界，疏遠魔界，而天魔兩界不睦已久，魔界在雲夢仙鄉的名聲只怕也好不到哪去。
谷神爺爺……會不會因此對魔界懷有成見，不願相幫呢……
卻聽見架子那頭傳來谷神一邊找東西一邊碎碎念的聲音：“哎呀魔界從前氣候溫和得很，常年豐收啊，現在冰天雪地的，壞了多少好地好莊稼。”
“真是可惜了……”
竹闕聽見他的低聲言語，忍不住心中責怪自己方才的想法太小家子氣。
“有了。”谷神手中拿着兩只口袋，将其中一只遞到奉庚手中，說道，“這是畝産量最高的稻谷種子，魔界現在很需要的品種。”
魔界只有魔都區域可以産出糧食，雖說魔都在奉庚的庇護下氣候十分溫和，但土地終歸有限，因此畝産确實是頂重要的。
奉庚道不盡心中感謝，雙手接過，可這口袋落到手中，卻輕飄飄的，不知袋子裏裝有多少種子。
“夠用的。”谷神似乎看出他的猶疑，坦然笑道，“但不要浪費。”
谷神同奉庚說完話，卻轉向竹闕，将另一個口袋塞到竹闕手中，說道；“這種谷子畝産不是最高，但十分耐寒。”
竹闕有些疑惑為什麽要單塞給她，奉庚手裏又不是拿不下，她沒多想，只幫奉庚問道：“那常有暴風雪的話也能長嗎？”
谷神卻搖頭笑道：“長不了，再好的種子也無法違背基本生長規律的。”
竹闕和奉庚對視一眼，雪原區域并非只是溫度低，還常有暴風雪肆虐，看來這袋谷子作用不大。
既然種不了，總不能白白多拿谷神的東西，竹闕正準備歸還，卻被谷神打斷。
“能用得上。”谷神語氣溫和卻堅持。
竹闕不好再推拒，收下谷神的好意。
面對眼前十分和藹的老者，竹闕還是忍不住問道：“谷老有沒有什麽想要的……或者想知道的，我們總不好白拿……”
竹闕說着看了眼奉庚，奉庚也十分誠懇地同谷神說道：“谷老若有所求，定竭力做到。”
谷神卻笑出聲來，擺擺手說道：“我哪有什麽想要的，只希望鑽研出的這些好谷物，能長滿各處才好。”
“真想謝我的話，就将這些種子好好種下罷。”
“谷老培育種子不止是為雲夢仙鄉嗎？”竹闕原以為谷神是護佑雲夢仙鄉的神祖，但聽他說“長滿各處”，才知谷神的格局不僅限于此。
谷神聽言，對竹闕笑道：“培育谷種是為了讓人吃飽飯，至于是哪裏的人，并不重要，不論生在哪片土地上，想吃飽飯都很正常。”
“再者說，天界、魔界還有雲夢仙鄉，那都是後來分的了，從前哪裏分得這麽細。”
“天界和魔界從前也沒有區分嗎？”竹闕追問道。
奉庚見竹闕反應有些大，斜過目光瞧了瞧竹闕，她似乎格外關心天魔兩界的關系。
“沒有的。”谷神笑道，“三界神祖相互關系都很好，子民之間自然也親近得很，不分你我。”
他說着，轉而又同奉庚笑道：“這片土地的禁制還是從前南芒之主設下的。”
奉庚面露驚訝，聽谷神聊起南芒之主，好似提起老友般輕松随意。
他先前只聽竹闕說過谷神的神祖身份，現下才實實在在感受到谷神曾經歷過的悠久歲月。
這位t老者面容總是帶笑，眼神卻是沉甸甸的，厚重踏實的，好似容下了廣袤土地。
奉庚和竹闕原打算多留幾日幫谷神做些農活，畢竟趕上“雙搶”，正是需要人手的時候，但谷神仍舊拒絕了。
“知道你們心中記挂着魔界的事情，早些将好種子帶回去吧。”
谷神送二人出了木屋，不想陶鐵兒卻突然沖上前攔在谷神面前。
她就地跪下，極誠懇道：“谷神爺爺！我可以留在您這裏嗎？”
陶鐵兒說完，回頭看了眼安靜站在後面的爺爺，繼續說道：“我和爺爺……可能吃得有些多，一天七八頓……但我幹活一個頂仨！”
“細算算您還是賺了的！”
谷神和藹地笑了笑，問陶鐵兒道：“為什麽想留在我這裏？”
“谷神爺爺這裏能吃飽肚子……”陶鐵兒回道，卻支吾着，繼續說出心底想法，“我剛趴在門口聽你們談話，谷神爺爺研究谷子是為了造福世人……”
“我和爺爺以前做過很多不好的事，我想留在這裏，幫谷神爺爺種出更多更好的谷子，這必定是很大的善舉。”
“我想多做好事……贖罪……爺爺也能更快好起來，少些痛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