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第五十六章

這種小菜園雖位于地下, 但仿照萬香樓的建造手法,在頂部開出洞口, 洞穴一直延伸到地面上方。

地面上方又設置結構,突出于地表,高于厚厚的雪層,用琉璃封住幾面,做成一個不會積雪的尖形透光頂。

洞穴內部布置銅鏡,調整偏斜程度, 将外界的光引入地下。

竹闕還繪制了一些管道系統,通往居民家中,将家中的溫暖空氣引到小菜園處,應該也是從萬香樓內部設置得來的巧思。

除了這些, 竹闕還考慮到雪原光照不夠,因此在小菜園四周也設置了一些銅鏡, 并設立一個“火種點”, 只需在此點位用火系術法供奉火種,便可通過這些銅鏡的反射,使得整個菜園被籠罩在光照之下。

竹闕在圖解一旁用小字備注道:若想滿足每日光照時間, 只靠一人維系火種, 壓力頗大,但若每人貢獻一點精力, 便會十分輕松。

怪不得她先前詢問雪原部族人是否都修習火系術法。

天色微明, 但寝殿內光線還是晦暗。奉庚将燈中即将燃盡的蠟燭換成新的,仍舊點亮。

他伸頭瞧燈光不會晃到竹闕,便安心地坐回原處, 細細斟酌着竹闕設計的這些結構,并按照自己的經驗做出合理改動, 使其能最大程度派上用場。

将所有理清,已是清晨。

奉庚拿着整理完畢的手稿緩步行至床邊,瞧見竹闕安穩的睡顏,忍不住勾起嘴角。

他伸手輕輕撥了撥竹闕額前碎發,接着悄悄起身,安靜地出了寝殿。

竹闕睡得很沉。

只是睡夢中聞到奉庚身上獨有的清淡香氣——這氣味幾乎微不可查的,只有湊近他才能聞到——因此做了個有些沒羞臊的夢。

夢中她伏在奉庚懷裏,很溫暖踏實的懷抱,她擡眼,見奉庚正低頭看着她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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缱绻溫柔的,湊得越來越近,吐息交融。

竹闕在緊要關頭驚醒。

“啊!”竹闕揪着被子,從床上彈射起來。

“啊啊!”寝殿內響起另一人的尖叫聲。

“啊!”竹闕又被這突如其來的尖叫聲吓到,再次跟着叫起來。

寝殿內一時驚叫聲此起彼伏。

竹闕揪着被子,看清是南胡站在那頭,他正将拳頭捏在胸前,龇牙咧嘴的,狐貍尾巴毛悉數炸開,看着比平日大了兩三倍不止。

兩人無語,一起嘆了口氣。

南胡無奈道:“我吵醒你了?”

竹闕搖頭。

南胡翻了個白眼,又好氣又好笑道:“你做什麽噩夢了,叫這麽大聲,魂都被你吓飛了。”

竹闕看向別處,支吾道:“沒……沒有啊。”

春色盎然……

她臉太燙了,想必很紅,竹闕怕被南胡注意到,不自覺将臉埋進被子裏,只露出一雙眼睛。

再次聞到熟悉的清淡香氣,原是奉庚身上的氣味,沾染到了床榻被褥上。

诶……她為何睡在奉庚床上?

竹闕驚惶地瞪大眼睛,卻回憶不出始末。

南胡懶得追問,對着竹闕揚了揚手中的東西,竹闕瞥見,頓時顧不上其他,十分驚訝地掀了被子跑過去。

南胡手中拿着兩本裝訂完畢的小冊子,封面上都各自印着四個字——《農務要術》。

竹闕滿臉不可置信地翻開,果然是她連夜整理的手稿,居然已經裝訂成冊。

這兩本一本針對魔都,一本針對雪原,正是按照她分類的方式。

竹闕仔細看來,發現她替雪原設計的地下菜園結構已經被大致修改過。

是什麽時候?

竹闕從文字圖像中擡起臉,瞪眼看南胡。

南胡知道竹闕在等他解釋,笑道:“尊上讓我帶話來,告訴你手稿已經批量印出,針對魔都的那本已經随着售賣種子發放了不少。”

“尊上和北琅,現在在議事大殿,将留出的菜種谷種以及這本……”南胡說着指了指竹闕手中那本寫給雪原的《農務要術》說道,“分給雪原的各個部族。”

“真的嗎?”竹闕心中十分欣喜,倒忘了笑,只瞪着眼睛追問。

“嗯。”南胡點頭。

竹闕眼中光芒閃爍。

她的知識和想法,不知能給魔界帶來怎樣變化,又不知能救多少人呢!

竹闕實在歡喜,抱着這兩本冊子轉了幾圈,拿在手中看了又看。

這種內心的極大滿足感,是她以前從未體會過的。

南胡見她開心到瘋癫的樣子,心想一會必定要把小蘿蔔精的反應分毫不差地告知奉庚。

這段時日竹闕過得很充實。

她找奉庚要來了魔宮內部的宮殿分布圖紙,憑借記憶将魔宮內破碎零散的綠地标記出來,并且寫明了哪些是适合種菜的。若記不清了她便親自去走一遍。

閑下來便仔細照顧那盆茉莉,或者逛去那片獨屬于她的小花園照顧花苗。

到了傍晚,奉庚議事結束,便會和竹闕一起用晚膳,喝蜜望子酒,并給她帶來各種好消息。

優良種苗的引入已經初見成效,或許再過幾季,豐收也可以成為常态。

竹闕自以為過得惬意,可只有奉庚留意到竹闕的情緒變化。

她好似有一陣不那麽開心,似乎藏着心事,後來又開心起來……像是那種,做了某種決斷似的輕松感。

竹闕同他在一處時,話比從前多許多,笑得也比以往更大聲。

奉庚瞧着竹闕不像想要透露的樣子,便沒有多問,只陪伴着,等她願意說出口的那一天。

奉庚也有自己的心事。

是很好的事情。

他準備求娶小蘿蔔精。

奉庚內心極忐忑。

他是魔界至尊,可小蘿蔔精似乎并不将這至尊之位放在眼中,或許在她眼裏,魔尊的位子t還不如一顆鮮嫩的花木、農作物令人欣喜……奉庚嘆了口氣,怎麽又開始胡思亂想……

奉庚用手指輕輕撚着袖邊,想到若她答應了,那便能長長久久地互相陪伴下去,每每想及此處,滿眼笑意總是藏不住。

他終于鼓起勇氣,在這天晚飯時,提出要帶竹闕去桃林埋酒。

他要在漫漫桃花林間,同竹闕說明自己心意。

那會是再好不過的時機,他已在心中預演了千百次。

“啊你新制了桃花釀嗎?”竹闕問道,臉上失落的神情一閃而過。

“你從前答應過的。”奉庚說道,“說要一起去埋桃花釀。”

他并不敢與竹闕對視,有些緊張地捏緊手中筷子,語氣軟得像是在撒嬌,連他自己也覺得很不習慣。

竹闕想想,好像确實答應過,她默了片刻,飲盡手中的蜜望子酒,輕聲應道:

“嗯。”

奉庚睫毛顫了顫,終于敢看向竹闕,他向來是從容的,此時卻過于緊張,以至并未注意到竹闕的不對勁。

“你吃得好少啊,多吃點。”竹闕調整好表情,重新笑起,給奉庚夾菜。

“你每日事多,更要吃飽才是。”

奉庚聽話地将竹闕夾的菜悉數吃幹淨。

竹闕還想叮囑更多,卻最終不知要說什麽,平日裏與奉庚相處太過自然,此時刻意讓她說些什麽,她竟說不出。

于是她便撐着下巴看他,看他的眉眼嘴角,用視線勾畫他的輪廓。

一點一滴,刻在心裏。

那便和日日見到一樣。

入夜後,竹闕窩在墨玉花盆中,就着窗外月光,打量奉庚的剪影。

不知怎的,奉庚今夜輾轉反側,很晚才睡着。

是因為這陣子事情太忙了嗎?真是不放心啊。

直到确認他已睡熟,竹闕才悄默聲從花盆中爬出來。

她化作人形,卻并未像往常一樣順手将墨玉花盆收回乾坤袋裏,反倒取下乾坤袋,挂在花盆中那仍盛放的桃枝上。

她轉頭看了眼這幾件物什。

她都帶不走的。

魂魄輕盈,她能帶走的,只有一段回憶罷了。

竹闕緩步行到床邊,月光照亮奉庚入夢後安然的表情。

竹闕的目光落于奉庚閉着的雙眼,這雙眼睛每每看向她時,總滿是柔情。

她平日總極力克制着,或想方設法回避,此時在黑暗中,她終于可以任由情感席卷。

她的眼中,何嘗不是融化了一片極深的眷戀。

竹闕靜靜瞧了許久,嘴唇輕動,想說出“喜歡”這樣的話。

卻又覺得太輕了。

她對奉庚,既敬,又愛慕,是比喜歡更深厚許多的感情。

簡單話語怎麽說得清楚?

竹闕輕輕笑起,釋然地嘆了口氣。

接着雙手結印,将靈力推出,注入奉庚體內。

竹闕的靈力十分充沛,其實早就可以将奉庚體內的陰火之毒清理幹淨。

她也不知自己為何要一拖再拖,許是心中竟暗暗擔心,治好奉庚,修好魂魄便要飛回天界了。

至于奉庚,他也從未提起,只因擔心,若被徹底治好,便再難找到合适的理由将竹闕留在身邊。

如此,一個害怕離開,一個害怕對方離開,竟都默契地對消解餘毒這件事閉口不提。

可拖延也只是拖慢了進度,總歸絆不住該有的結果。

餘毒清理幹淨,竹闕感受着體內的魂魄碎片,卻發覺魂魄自然修複的速度和平常并無什麽變化。

說起來,剛到雲夢仙鄉的時候,竹闕感覺到體內魂魄生長比之前快了不少,當時以為是奉庚身體恢複得很好,她還為此開心了一陣子。

現下怎麽會沒變化呢?

她想了一通,最後只得出一個解釋——奉庚應該暗暗解了血契。

奉庚身負陰火之毒,更重要的,他還承擔了地下宮殿的巨型法陣,若法陣波動,他便要再次陷入痛苦和危險。

他必是不想連累自己,才暗自解了血契,竹闕心想。

她笑了笑,心頭卻浮出幾分落寞。

這血契聽起來有些不詳,但在她的認知中,這雙向作用的血契好似一根線,将奉庚和她連接起來,從她剛到魔界便是如此。

她原想着血契不解,即便離開,這根線始終存在,若奉庚日後遭遇危險,她也可因此立即知曉。

罷了。

竹闕輕輕嘆了口氣,自己魂魄飛回天界,還不知修回肉身要經歷何種波折痛苦。

解了也好。

竹闕如此想着,盤腿坐下,閉眼凝神調動氣息,借助體內充沛靈力,使得魂魄修複的速度進一步加快。

效果顯著。

竹闕睜眼,最後看了一眼奉庚,接着長舒一口氣,體會到十分的輕松感。

這副蘿蔔身體承受了太久她的魂魄,竟在竹闕魂魄抽離後,逐漸消散于月光下,竹闕被徹底解放出來。

飄飄蕩蕩,往天界飛去。

奉庚醒得極早,眼帶笑意地看向窗臺桌上。

他總習慣第一眼便看向那邊。

只是并未看到熟悉的蘿蔔葉子。

奉庚突然發覺經脈通暢,這本該是很輕松的感覺,但他卻心頭一緊,生出很不好的預感。

他匆忙起身,目光落在挂于桃枝的乾坤袋上。

還沒走到窗邊,突然周身生出極重的無力感,十分反常的,奉庚踉跄着摔倒在地。

他摔在地上,爬不起身,艱難地擡頭,望向墨玉花盆。

他方才看見了。

花盆裏是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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