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第五十七章
“她醒了！竹闕小殿下醒了！”
“真的嗎？”
“快去叫大殿下過來！”
……
竹闕飄飄蕩蕩, 剛飛至天界，遠遠看見熟悉的浮島群, 還未來得及欣喜，便被一股強大的吸力裹挾。
突然天旋地轉，剎那間，眼前一片漆黑。
那種輕盈的感覺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渾身極重的無力感。
竹闕意識到，她閉眼躺在什麽地方。
她強自撐開眼皮, 想好歹看看周遭情況，卻不想眼中還沒瞧見多少光線，耳邊便已是一片混亂了。
竹闕聽着周圍人一口一個“小殿下”的，猜到她應是順利回到自己體內了, 卻因渾身沒力，她又嫌太吵, 懶得細想許多, 幹脆将眼睛重新閉上。
直到竹闕聽見那個熟悉的溫柔聲音。
“闕闕兒……”
天上地下，只有阿姊會如此親昵地稱呼她。
竹闕一時激動起來，真想立刻撲進阿姊懷裏, 告訴阿姊她的闕闕兒回來了。
但她周身無力, 鉚足了力氣卻也只睜開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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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闕一時适應不了光線，只看清眼前人的輪廓, 便已經認出來了。
她眼睛發酸, 卻因身體太過虛弱，流不出淚來，只紅了眼。
“你真的醒了。”竹昇仙子笑着, 卻不停地伸手輕拭自己的眼角。
竹闕能感覺到力量在逐漸恢複，畢竟是自己的身體, 雖離開了這麽久，現下還是适應得非常快。
她掙紮着坐起身，竹昇仙子忙上前扶她。
好希望立刻便能流利地說話，向阿姊傾訴想念，可當她眼前終于不再模糊，看清後說出的第一句話卻是：
“阿姊，你的頭發……”
竹昇仙子握住竹闕的手，含淚笑道：“闕闕兒總不醒，都沒人幫我盤出好看的花樣了。”
竹闕深深地凝視着阿姊，她分明在岔開話題。
阿姊的鬓邊，生出許多白發，竹闕瞧着十分紮眼。
竹闕伸手想要觸摸阿姊的頭發，竹昇仙子卻順勢将竹闕攬進懷裏，緊緊抱住。
胸前有什麽硌得慌。
竹闕松開阿姊的懷抱，低頭一瞧，胸前竟挂着好大一顆鲛珠。
流光溢彩的一顆珠子，單手将将握住。
這定是極難得的寶貝，為何會挂在她胸前？
“這是赤侯尋來的寶物，可幫你護住肉身。”竹昇仙子笑着解釋道，“等你再好些，我們一道去謝他吧。”
竹闕手中捏着這珠子，突然反應過來，她之前可是被渡劫雷劈得靈肉分離，魂魄只剩下碎片，她以為肉身已化作齑粉，心裏十分沒底，還以為修回肉身必要吃許多苦頭。
但打量着，她的肉身不僅沒有渡劫雷留下的傷痕，且靈肉分離了這麽久仍舊保存完好。
真因為這個寶物？
竹闕掃了眼圍在四周的幾個小仙，都是阿姊殿中的，瞧着周圍熟悉的陳設，這是阿姊的“鳴光殿”。
竹闕默了默，接着突然撒嬌，吵着要吃阿姊做的飯。
她也确實想念。
竹闕還未能完全戒除口腹之欲，之前在蘿蔔身體裏倒沒那麽饞，現下回到自己的身體中，饑餓感便十分明顯了。
“你才醒，需得吃些清淡的，我去給你制些蜜湯好不好？”竹昇仙子輕輕捏了捏竹闕的臉蛋，溫和笑道。
竹闕趕忙點頭，兩眼放光。
待竹昇仙子出了鳴光殿，竹闕便t拉住留下照顧她的小仙盤問起來。
“阿姊的頭發怎麽了？阿姊受了什麽傷嗎？”
小仙原本推拒着不願細說，想來一定是阿姊告誡過她，竹闕更加纏住小仙，非要問個清楚。
這小仙同竹闕也是素來相熟，又實在拗不過竹闕，只得一股腦說了出來。
那日竹闕被劈落渡劫臺，竹昇仙子跟着便跳了下去。
渡劫臺四周雷雲密布，極其兇險，即便竹昇仙子精通禦雷之術，也做不到控制渡劫臺的天雷，自然難以自保。
但她卻冒着密集的雷電，生生将竹闕搶了回來。
她為了救竹闕，将竹闕護在懷中，身上被雷電劈出許多焦黑的傷口，正在治傷，卻聽上仙們說這只是竹闕的肉身，她體內已經查探不到絲毫魂魄氣息，說救不回來了。
竹昇傷也不治了，搶過竹闕的肉身便回了鳴光殿。
竹昇瘋了。
她用盡靈力護住竹闕的肉身，将她的闕闕兒抱在懷中，不吃不喝，不眠不休。
無人敢上前。
甚至天帝，也不知該怎麽勸說，再委婉的措辭想必也無法開解。
那幾日，鳴光殿被雷光籠罩，好似成了另一處渡劫臺。
直到消失了幾日的赤侯仙君，從天界之外帶回一顆流光溢彩的鲛珠。
他破門而入，才見到竹昇周身雷傷已然惡化，還因過度損耗自身，短短幾日便生出白發。
“赤侯将軍趕到的時候，竹昇大殿下已經快要撐不住了。”小仙同竹闕說道，“僅僅靠意識仍舊輸出靈力幫你護住肉身。”
“赤侯将軍帶回這顆鲛珠，告訴竹昇大殿下或許還能将你救回，大殿下才願意松開你，将珠子戴在你身上，然後才願意好好治傷。”
竹闕握住胸前鲛珠，沉默無言，那日之後居然發生了這麽多事……
若非阿姊，她的這副身體，想必等不回鲛珠便要消散了。
“戴上這鲛珠，小殿下的肉身總算保住了。赤侯将軍說這鲛珠可以聚集魂魄，若感應到小殿下的魂魄氣息便可将其彙集，收回體內。”
“不瞞小殿下，等了這麽多時日沒有任何起色，大家都……不敢抱有期望了。”
“但竹昇大殿下卻還是定期為小殿下輸入靈力，疏通經脈，運轉周身氣息，說這樣小殿下醒來的時候會舒服很多。”
原來剛到天界遇到的那怪異吸力竟是因為這鲛珠。
竹闕記得當時為了她渡劫，阿姊不知提前忙了多少事情，搜羅來一堆法寶。
到了竹闕渡劫那日，阿姊把這些寶物悉數挂到她身上替她護身，将她打扮得好似一棵祈福的花樹。
父帝也勸過竹昇阿姊，說這些法寶沒什麽作用，最終還是要靠竹闕自己扛過去。
而竹闕靠阿姊替她搜羅來的這些法寶鼓起了勇氣，也自信自己的能力足以成功渡過雷劫。
誰知竟是這麽個結果。
竹闕心中仍覺得有些奇怪，卻說不上來，渡劫臺天雷雖威力巨大，受天雷者，或重傷或灰飛煙滅，都是有的。
卻從未聽聞有哪位仙者如她一般被劈得靈肉分離。
或許是自己了解得太少了？
竹闕知道，個中細節只有她自己清楚，心想後面還是要查一查此事才好。
正想着，竹昇仙子親自端着蜜湯并一些開胃的小點心回來了。
竹闕聽了方才小仙說的那些，再見到阿姊鬓邊白發，心中愈發酸澀。
竹昇仙子才坐下，竹闕便冒冒失失地一把抱住竹昇仙子不願撒手，引得竹昇責怪起來：“嗨呀，突然怎麽了，差點把湯打翻了。”
見竹闕反常，竹昇仙子大概猜到什麽，轉頭瞪了旁邊的小仙一眼。
竹闕瞧見，忙拉着竹昇仙子說道：“不怪她，是我逼她說的，就算她不說，我日後也要從別處打聽來。”
“難不成阿姊要瞞我一輩子嗎？”
竹昇仙子一時不知如何應對，只笑道：“沒什麽的。”
“你胡說些什麽？”竹闕又賴進竹昇仙子懷中，責怪道。
她應該早些回來的，不該讓阿姊如此擔心。
竹闕伸出手，輕輕撫摸着阿姊的白發，帶了哭腔道：“心疼死我了。”
“這樣不是很好麽？”竹昇仙子也撫着自己的頭發，坦然笑道，“多特別的發色，天上地下，獨一無二。”
竹闕被她的樣子逗笑，卻又氣她這樣開玩笑，轉而噘着嘴瞪她。
竹昇仙子捏了捏竹闕的臉蛋，笑道：“再心疼下去，蜜湯要涼啦！”
竹闕這才聽話地接過蜜湯飲了一口，清甜爽口，香得她耳朵發癢，好懷念的味道。
竹闕仙子醒過來的消息不多時便傳遍了天界，不少仙家前來探望，可除了父帝和赤侯仙君，其他一概被竹昇仙子攔下了。
竹闕因此得以好好休養身體，吃了睡睡了吃，靜心調息，恢複得極快。
幾日後已經可以下床自如活動，嚷着要給竹昇阿姊盤頭發了。
“父帝又派人送了新制的寶衣過來。”竹昇仙子同竹闕說道，她正坐在鏡前，任竹闕替她盤發。
“哦。”竹闕随口答道。
父帝似乎很忙，只來過兩次，每每來了也只是略坐坐便走，竹闕甚至生出“父帝是不是和我生分了”這樣的想法。
竹昇仙子聽着竹闕的語氣，猜到她心中所想，說道：“父帝并非不關心你，只是邊境時有魔族來擾，父帝為此頭痛許久，應是确實抽不開身吧。”
“魔族時常擾亂邊境？”竹闕指尖纏着竹昇仙子的頭發，面色不動的，手上動作卻滞了滞。
“是啊。”竹昇低頭梳着頭發嘆道，“有一陣子了。”
竹闕繼續幫竹昇仙子編頭發，心中卻生出疑惑。
她并未從奉庚處聽說這件事啊？難道因為涉及軍務，奉庚避而未談嗎？
可按照她對奉庚的理解，總覺得這般暗中侵擾的行徑，不像是他會安排人做出的事情。
竹闕找不出證據坐實這份相信，但她就是信他。
自是沒有機會親口問他了，後面再慢慢了解一下吧。
“赤侯将軍來了。”有一小仙同正在盤頭發的二人說道，“帶着靈食來的。”
赤侯仙君幾乎日日都來，說是來看醒過來的竹闕，卻總會帶着兩份靈食，另一份是給竹昇仙子準備的。
不過阿姊疼她，最後兩份都會進了她的肚子。
在竹闕眼中，赤侯仙君是父帝十分信任的尊貴上仙，總覺得是長輩，他同竹闕說話也像對平常小仙一般。
但他與竹昇仙子說話時，氣氛便莫名微妙起來。
分明沒有任何逾矩，只是自然地談話，但竹闕就是感受到那份奇異的別扭感。
她從前不懂，去了魔界一遭後，突然敏銳起來。
前日赤侯仙君剛走，竹闕便拉着阿姊滿臉八卦地問道：“什麽時候的事？”
“什麽什麽時候？”竹昇仙子裝傻道。
竹闕轉着眼珠子，瞧殿內還有幾個小仙，心道這回放過你，後面一定要盤問清楚。
要像南胡一樣邊嗑瓜子邊聽的！
“告訴他，我們一會就出去。”竹昇仙子同傳話的小仙說道。
“将軍來得真勤快。”竹闕突然冒出一句，頗有些陰陽怪氣。
“你若嫌煩，便不讓他來了。”竹昇仙子忙低頭道。
“別呀！”竹闕趕緊阻止，“我還指望着蹭點他帶的靈食呢！”
“什麽叫蹭啊！本就是來看你的！”竹昇仙子立刻反駁道。
竹闕笑嘻嘻的不接話。
兩人心裏都清楚他為的什麽。
盤好頭發，竹昇仙子拉着竹闕往外走。
竹闕打量着阿姊輕快的步伐，她最是了解阿姊，看出她心中是十分開心的。
真好。
阿姊有心上人了。
她也有心上人的。
竹闕暗暗想道，只是想及此處，心中雖有甜蜜滋味，緊跟着卻翻湧起無盡苦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