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第六十章
竹闕心中憋氣, 走得極快,頭發來不及盤, 外袍也顧不得穿上,不過她的憐青殿離竹昇仙子的鳴光殿很近,沒多久便到了。
她見有幾個小仙在殿門前修剪花木,推門進去,裏面陳設如舊,幹淨整潔, 顯然已經打掃過了,她想起竹昇仙子之前同她說過“已經提前讓小仙收拾出來”這樣的話。
竹闕嘆了口氣,有些後悔方才那般和阿姊争執。
想想她自己也是親身經歷了許多事情才轉變看法,因此知道消除成見有多難, 她怎麽可以要求阿姊聽她三言兩語就徹底推翻自己的認知呢?
可是回想阿姊說的那些話,她也實在氣憤, 讓她立刻便去和阿姊道歉, 她做不到。
竹闕在桌邊坐下,冷靜了一會,叫來一個小仙問道:“渡劫那日, 我身上挂的那些法寶還在嗎?”
小仙之前便一直在憐青殿, 知曉竹闕問的是什麽,她仔細想了想, 說道:“好些承不住天雷, 被劈壞了,大殿下讓我們将法寶都收好,說後面找上仙幫忙煉化, 有些興許還能修複。”
“在憐青殿?”竹闕問道。
小仙點頭道:“對,在庫房裏間好好封着呢。”
“去點清楚, 取到這邊來吧。”竹闕說道。
小仙應了一聲便退下了。
竹闕換上一身淡青色衣裙,梳好頭發,小仙已然抱着一個巨大的木匣子回來了。
“都在這裏了。”
竹闕讓小仙退下,關好殿門,只她自己留在殿內。
她将匣子裏的法寶取出,一一擺在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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細算過來,數量是對的,但确實大半都被劈壞了。天雷的威力果然兇猛,竹闕見其中幾個法寶戒指和手镯,已然被劈得焦黑,也不知哪位上仙能将壞成這樣的法寶修複。
她一個個端詳過去,目光停在那串璎珞上。
這是最華麗貴重的一件法寶。
精細的累絲金花樣竟被天雷洗煉得更新,上面鑲嵌的十幾顆小珠子一顆沒壞,但那顆最大,最珍貴的琥珀寶珠卻生出一道十分顯眼的裂痕。
裂痕以外,質地依舊通透細潤。
奇怪。
為何單單壞了這一顆?
竹闕隐隐有些印象,天雷落下時,胸前突然綻起一片金光。
這光來得奇怪,不像要傷她,倒像擋在她身前……
其餘的她也記不清了。
竹闕定定地瞧了一會琥珀寶珠,接着蹙起眉頭,将它捏在手中,湊到眼前細看。
有些不對。
她怕自己看錯,拎着璎珞走到窗邊,對着亮處仔細檢查。
雖然微小到幾不可查,但這裂開的寶珠中竟生長出細小的痕跡,好像是靈力留下的痕跡,是深紫色的。
這珠子原本确實被靈力滋養過。
渡劫前那日,阿姊拉着她清點法寶,十分鄭重地将這璎珞拿給她看,告訴她這琥珀寶珠中心空無一物,卻可迎祥納福。
“我用靈力滋養,祈福多日,它定能在危難時刻保你平安。”竹昇仙子笑道。
“是麽?父帝可說這些都沒用,天雷威力那麽大,哪裏能全擋住,最終要靠我自己的。”竹闕嘟着嘴說道。
“你就戴上吧,只當為了我心安,渡劫兇險,我實在擔心得很。”竹昇仙子勸道。
竹闕記得阿姊笑着将璎珞捧在手中遞給她看,姐妹倆湊在光下仔細端詳。
通透的琥珀寶珠,中間蓄納着明亮的雷靈力。
阿姊注入其中的雷靈力是金色的,十分清澈,就好似期待她平安的美好心願一般。
這突然冒出的深紫色痕跡是怎麽回事?
竹闕下意識覺得這寶珠有問題,于是用術法将這串璎珞收了,又從自己的妝奁裏取出一串尋常璎珞,将它變做琥珀寶珠的樣式,接着再叫來小仙。
“将這些都點清楚,重新收好吧。”竹闕說道。
小仙将這些悉數收進匣子中,重新封好,捧着匣子退下了。
竹闕坐在原處,若有所思的,起身去取了兩壺仙釀,接着獨自前往琅嬛福地。
琅嬛福地單獨占據一處浮島,用于珍藏各式書籍,卻也只有書籍,因此十分清淨。
這琥珀寶珠是十分珍貴的法寶,若詢問平常小仙怕是問不出什麽來,可若去詢問上仙又怕将事情鬧大,不如自行前往琅嬛福地碰碰運氣。
看顧琅嬛福地的是個極沉默寡言的老仙,一定不會多嘴的。
竹闕飛至琅嬛福地,放眼望去,全是整齊排列着的,高聳入雲的書架。
從前仙師教授竹闕術法的時候,總鼓勵她多來此處看書,她也十分聽話,因此對這裏還算熟悉。
竹闕正穿梭在巨大的書架間,突然聽到身後響起聲音,是個稚嫩的童聲。
“小竹闕來啦。”
竹闕聽聲音便笑起來,轉身對老仙行禮道:“前輩安好。”
無人知曉老仙年歲幾何,但他一定年歲頗長,可他容貌卻仍舊如一個清秀的稚童,眉間生着一顆胭脂痣。
他頭發束得十分随意,插着三四根毛筆,衣着寬松,一派自由無拘束的樣子。
僅看容貌,好似是個健談的人,可竹闕卻了解他,若生人來此,他一定躲在某處書架後,連現身也不願意,就算天帝親自來了,他不想見,便也不會見的。
也是因為這乖戾的個性,他資歷雖老,名字、稱號一概沒有,衆人都叫他老仙,但見過他真實面容的卻沒幾個。
主動出來打招呼,只是因為竹闕以前常來此處,幾百年間總算熟悉起來,而且她知道,老仙饞她帶的那兩壺仙釀。
“你也安好。聽說你醒了,老夫也很開心。”老仙笑道。
“前輩足不出戶,消息卻十分靈通呀。”竹闕也笑道。
“廢什麽話。”老仙懶得再客套,伸手催促竹闕,“酒呢酒呢?”
竹闕也不再遮掩,拿出兩壺仙釀。
老仙毫不客氣,一把取過:“拿來吧你。”
說着便盤腿坐下,就着酒壺飲起來。
竹闕也就地坐下,哭笑不得道:“前輩如此愛酒,幹嘛不出去轉轉,一定有許多仙君仙子願意拿酒孝敬您的。”
“老t夫不稀罕。”老仙有酒可以飲,喜笑顏開的,随口答道。
竹闕心道老仙只是怕見生人罷,非要嘴硬,卻也并未戳破。
她在心中掂量一番,并未着急取出璎珞,而是試探着問道:“前輩,有沒有書裏記載過使人靈肉分離的術法?”
老仙聽竹闕問起這個,趕忙放下酒壺,匆匆起身,拉着竹闕的手仔細翻看檢查起來。
竹闕被他這反應吓了一跳,問道:“怎麽了?”
“吓死老夫了。”老仙放下竹闕的手,撫着胸口嘆道。
竹闕瞪着眼睛,不明所以。
“先前丢了一本要緊的書,我怕是你拿的。”老仙解釋道。
竹闕眨巴着眼睛,更加一頭霧水。
老仙接着解釋道:“那是一本禁書,記載着好些禁術,靈肉分離的術法也在其中。”
“禁術?”竹闕眉頭蹙起。
“是啊,你可別亂用,是要遭受反噬的。”老仙板着臉,極嚴肅認真。
“要遭受反噬?是害人的術法?”竹闕追問道。
老仙重新拎起酒壺,回道:“不然呢?魂魄離身後最是脆弱,若魂魄消散,便再無生還的可能,徒留一副空殼肉身,比灰飛煙滅好不到哪去。”
他飲了一口,又補充道:“很歹毒的術法。”
竹闕默了片刻,再次開口問道:“如果遭受反噬,會留下印記嗎?”
老仙本不想和她說許多,可想想告訴她也可讓她警醒些,不要輕易嘗試,便繼續解釋道:“會留下深紫色的痕跡,像疤一樣,是活的,起初手上開始長,慢慢會遍布全身。”
“那疤痕可不是長在皮肉上,而是連着魂魄,去除不了,術法也掩蓋不住,又痛又癢,可醜得很!”老仙補充道。
竹闕笑了笑,知曉老仙的好意,也明白方才他為何急着檢查自己的雙手。
“那書是什麽時候丢的?”竹闕突然開口問道。
老仙深深地看了竹闕一眼,有些猜出竹闕此行為何而來,如實說道:“你渡劫前便丢了。”
竹闕聽言,回以深深的凝視,兩人心中暗自有些明了,卻也并未說出口。
離開前,老仙搜出好些草木花菜相關的書,丢給竹闕。
“我可都仔細幫你留着呢,看完記得還來。”
竹闕抱着一大堆書和竹簡,明白這是老仙在叮囑她要時常帶酒來,卻滿口答應着:“我看完便來。”
“那你看快點。”老仙如此叮囑道,接着竟又抽了幾本回去。
竹闕笑這老頭的怪脾氣,抱着一堆書,轉頭卻見他已經消失了,不知躲去哪處書架。
再轉回頭來,見抱着的這一堆上貼着個字條,上書“平安”二字。
竹闕心頭一熱,回身喊道:“多謝前輩,我走啦!下次多給你帶些酒來!”
并無任何回應,竹闕轉身離開,臉上笑容漸漸淡去。
她雖不願相信,但事實應是如此了。
在這天界,她自小生長的家園之中,有人想叫她灰飛煙滅。
竹闕用術法将這堆書和竹簡悉數收了,心中思緒紛亂,不想回憐青殿,也不願去找阿姊。
她無處可去,在天界浮島群的雲海疊瀑間穿梭,不知不覺到了一個偏僻方向。
竹闕想起什麽,索性動身飛往一處浮島,在那裏落腳。
這座浮島位于浮島群最底層,最不起眼的角落,位于雲海下方,即便小仙也不屑來此,卻是她和阿姊的秘密基地。
當年她便是在此處和阿姊一同研究種菜之法,将雲夢仙鄉帶回的菜種菜苗偷偷種在這裏,眼見着菜種出苗生長,開花結果。
這座浮島并不大,一眼便能望到頭,上面光禿禿的,只生着一棵老槐樹。不過這裏雖偏僻,土質卻好,很适合種東西,這棵老槐樹也長得十分茂盛。
樹旁便是當時和阿姊一起墾出的菜地了。
如她所想,她沉睡後,阿姊想必無力顧及此處,菜地已是一片荒蕪。
竹闕卻悶聲轉了幾圈,低頭在這片荒地上找着什麽。
她注意到有東西,在白日陽光的照射下反射光亮。
那是遠不同于碎土的金屬質感。
竹闕走近了,蹲下身,伸手将土扒開,露出手掌大的一塊金屬碎片。
深深的疑惑侵襲竹闕周身,她一時有些脫力,拿着這碎片去到老槐樹邊,靠着它坐下。
當年種黃瓜的時候,她找來細繩綁住竹條,搭起架子供黃瓜藤攀爬。這碎片是墾地的時候意外發現的,本被她丢到一邊,她覺得實在合适,便随手撿回來割細繩,用完再随手扔到一邊。
如此用了好幾次,用了再扔掉,并不在意。
竹闕伸手拂去碎片上的殘土,露出碎片上細密繁複的花紋……熟悉的花紋。
這碎片很大,竹闕終于認出,這花紋并非裝飾,而是一種咒紋。
她以前用來割繩子的,竟是地心鼎碎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