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第六十二章

竹昇仙子不知該如何面對竹闕。

她向來疼愛竹闕, 兩人互相依靠着長大,從未紅過臉, 但正因親密,面對竹闕如此巨大的改變,她有些無措。

她好幾次做了竹闕愛吃的點心,想要送去憐青殿,卻也知道之前的心結未解,若再次吵起來, 反而更傷感情,于是猶猶豫豫的,一再耽擱。

竹昇仙子心中郁結,索性取了幾壺仙釀, 躲去一處無人的浮島,獨自喝悶酒。

這處浮島上是一片果園, 滿島的仙果樹正趕上開花的季節, 竹昇仙子從前總愛和竹闕來這裏曬太陽。

她坐在那個熟悉的位置,這座浮島離憐青殿不遠,位置又更高, 因此轉頭便可俯視憐青殿景象。

一壺仙釀下肚, 竹昇仙子正發呆,卻遠遠看見竹闕從憐青殿出來了。

竹昇仙子心中更郁悶, 就着酒壺飲了一大口。

竹闕這不是出門了麽, 也不知在忙些什麽,竟能忍住不來找她。

竹昇仙子目光随着竹闕,不知她去往何處, 直到看不見她的身影。

她收回目光,恹恹地掃了一眼下方, 卻見有旁人出現在憐青殿附近。

這身影很熟悉,她一眼便認出。

是赤侯仙君。

他用術法隐匿了自己的身形,天界術法修為能高于赤侯仙君的人屈指可數,他的隐匿之術自然難被識破。

但卻難以瞞過竹昇仙子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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畢竟她修習的術法,都是赤侯仙君親自教授,再熟悉不過。

竹昇緊緊蹙着眉頭,為了再次确認,她于雙眼前結印細細查看,最後還是确定。

此形跡可疑之人正是赤侯仙君。

這實在有些颠覆她以往的認知。

竹昇仙子沒有立刻撞破,而是沉下心坐在原處,仍緊盯着憐青殿,查看事情的後續。

赤侯仙君素來磊落,她仍舊相信他一定有必須這麽做的理由。

竹昇仙子冷冷打量着下方,見他從殿中出來了。

仍舊隐匿着身形。

她将酒壺随意放在身側,酒壺傾倒,仙釀悉數灑出來,她卻并未在意,只緊盯着赤侯仙君,飛身落到他身後,遠遠跟上。

赤侯仙君折身到了千鯉池一片,見無人注意,解了隐匿之術,現身出來。

又走了一段,轉入池上一座亭子。

亭中早有一人等候。

竟是天帝。

竹昇仙子不敢靠太近,化作一尾金色錦鯉潛入水中,仍舊保持着距離,仔細觀望。

赤侯仙君憑空取出一只匣子。

竹昇仙子一眼認出,那不是放在憐青殿,收納竹闕渡劫那日佩戴法寶的匣子嗎?之前說要找上仙修複,耽擱了許久,因此一直收在憐青殿。

“還在原處,我換出來了。”赤侯仙君說道,“無人注意到。”

“好。盡快處理幹淨。”天帝面向千鯉池,散着魚食,望着聚集過來的魚群,一邊冷冷說道。

竹昇仙子潛在水中,讀着二t人唇語。

處理什麽?被雷劈壞的法寶麽?

“之前實在可惜。”天帝說道,面上一片淡漠。

“你與孤一樣,都知她是個什麽東西,竟還尋來鲛珠……”說及此處,天帝面色微動,片刻後又恢複平靜,“罷了,之前的事孤也不予追究,按理說魂魄離體,力量甚微,再遭遇天雷,鲛珠也無法聚集才對。”

“誰也想不到她竟還能醒過來。”

“原以為終于成功了。”

“竹昇總護着她,礙事得很,想辦法離間她們,若還有機會下手,不可再有失了。”天帝冷然道。

竹昇好似頭頂一桶冰水澆下,從頭涼到腳。

父帝在說什麽?什麽成功?

父帝本該和其他人一樣,以為竹闕受不住天雷神魂消散才是,即便她自己,也是竹闕告知了魂魄碎片落于魔界,才知道有魂魄離體這種事。

其中差異十分微妙,卻有天壤之別。

他為何會知道竹闕魂魄離體?

他們做了什麽?

看父帝說的話,這似乎……并非第一次了……

竹昇仙子見赤侯仙君開口,輕飄飄地答了句“是”,不見任何遲疑,也并未反駁。

這些事情他都知道的。

一個是她從小敬仰的父帝,一個是她心悅仰慕之人。

她不敢相信,站在這裏的,真的是他們本人嗎?

天帝和赤侯仙君會面後各自離去。

竹昇仙子仍泡在水中,消化這些令人驚駭的消息。

天帝離開千鯉池往回走,路上卻撞見有兩個小仙躲在一處私語。

“你知道嗎?小殿下之前去了魔界呢!”

“真的麽?偷偷溜去的嗎?”

“這我就不知道了,聽說她和魔尊熟識,也不知有沒有聽來什麽。”

“她是去探知消息的麽?”

……

天帝聽及此處,停下腳步,出聲将二人打斷。

二人見是天帝,大驚失色,趕忙過來跪伏在他面前。

天帝俯視着伏在地上瑟瑟發抖的二人,并未深究她們的談話內容,只問道:

“這些是從何處聽來的?”

“是……小殿下醉酒,自言自語,我聽到一兩句……”

天帝眯起眼睛,繼續問道:“有無旁人知曉?”

“再……再無第三人知道了。”

天帝沉吟片刻,于厚重袖袍下翻覆手掌,忽有細密的雷光閃現,眼前跪伏在地的小仙,瞬間化作齑粉,再被擊散,好似從未存在過一般。

這兩個小仙似乎不知道竹闕魂魄離身的事情,但若深究下去便有可能聯想到,最好從一開始便封住消息。

如此,嘴便是最嚴的。

出手抹殺了兩個小仙,天帝面色如常,繼續往前走去,寬大衣袖帶起風,輕輕吹散粉塵。

白岩隐匿在暗處,冷笑出聲。

這兩個小仙受陰火操控,不多時也會化為粉塵,卻不想天帝也是心狠手辣,立刻便下手了,倒讓他有幾分愕然。

他不知天帝為何要出手,難道想将此事瞞下來嗎?竟如此疼愛這個名喚竹闕的小女兒,連要細細盤查的意思也沒有。

白岩其實并不知竹闕如何去的魔界,故而方才操控的小仙說話含糊其辭。

天界為何傳言她“終于醒了”?難道用了什麽奇術法寶将她在睡夢中“送下去”,化身成為蘿蔔精,叫人辨別不出她的真實身份?

白岩自顧自想了許多,心中仍舊沒有定論。

不過該做的他已做了,靜觀其變,大不了繼續推波助瀾,于他總沒有損失。

白岩如此想着,繼續隐匿身形遠遠跟上天帝,監視他的舉動。

竹闕一刻也沒閑着。

她這段時間頻繁出門,尋訪那些從前和她熟識的上仙。

能壓制住阿姊的靈力,往琥珀寶珠中融入禁術的,只能是修為深厚的上仙。

“會留下深紫色的痕跡,像疤一樣,是活的,起初手上開始長……去除不了,術法也掩蓋不住……”

竹闕記得老仙的話,借着敘舊的由頭,暗中留意他們的手。

慣常使用術法之人大多不會戴手套,這也方便竹闕暗暗查看,只有零星幾個武修的上仙,法器是沉重的兵器,長久握着,會用仙绫裹一裹手,方便拿兵器,但竹闕瞧了,也都沒什麽問題。

她仍像從前一般,去了哪裏都被熱情歡迎,倒讓她有些恍惚。

左看右看,都很疼她的樣子,到底是誰想置她于死地呢?

竹闕回到憐青殿已是很晚,查探這種事情讓她心力交瘁,眼瞧着憐青殿門口空空,不見小仙候着,只以為他們輪值更替,又或者去哪躲懶,她今日沒力氣想許多。

坐在殿中,剛飲了一口熱茶,忽覺頸後一麻,瞬間失去知覺。

白岩融進陰影中,滑至窗邊,偷窺殿中景象。

竹闕倒伏在桌上,熱茶灑了一片,天帝站在她身後,催動術法。

天界術法和魔界術法并不同源,卻有相似之處,白岩大抵認出,這是窺視記憶的術法。

他無聲地笑了笑,并未再繼續觀望,直接順着陰影溜走。

事已成矣。

天帝無所顧忌地查看竹闕記憶,他面上仍舊淡漠,略過那些無關緊要的日常交談,卻在看至某處時,緊緊蹙起眉頭,眼中顯露出極冷的光亮。

魔尊奉庚,原來身負地宮中巨大法陣,虛弱至此。

他草草掃過餘下內容,卻将這一部分窺視多遍。

天帝嘴角漾起一抹不易察覺的笑意,準備再細究一下來龍去脈,正維持的術法突然被一道金色雷光打斷。

“父帝!您在做什麽!”

竹昇仙子匆忙攔在竹闕身前,确認竹闕只是昏厥,便轉向天帝,頂撞道:“父帝怎可做這樣的事?偷窺他人記憶,此等行為,實在令人……令人不齒。”

天帝卻絲毫不怒,只淡淡笑着,沉聲道:“竹闕勾結魔族,其罪當誅,孤不過查探她的記憶,全是為了天界,如何令人不齒了?”

竹昇仙子一時不知如何反駁。

天帝見竹昇聽聞竹闕勾結魔族,絲毫不驚訝,只是慌亂,猜她早知此事,又笑道:“你知而不報,與她同罪,倒有什麽臉站在這裏指責孤?”

竹昇仙子愕然,卻仍攔在竹闕身前,不願讓開。

天界規矩繁多,父帝與他們姊妹倆陪伴的時間并不多,卻也不忘時常賜予寶物寶衣,表達他的關心。

眼前的天帝,臉上分明帶着平日少見的淡淡笑意,卻讓她背後一陣陣發寒。

可他終究是她從小敬仰的父帝……

竹昇仙子實在不知如何才好,她能做的,只是站在這裏,擋在竹闕面前,與父帝僵持着,暗暗希望他不要出手讓事态進一步惡化。

只是這樣。

天帝最終離去了,并非因為竹昇仙子的堅持。

反正一時也處理不了竹闕,索性再放一放,竹昇維護幼妹,斷不會将竹闕去過魔界的事張揚出去,自然也不會洩露其他相關的猜想。

今日得知了重要的事情,這才是需首要處理的……

奉庚每日入睡前的最後一件事、醒來的第一件事,便是運轉周身氣息,細細感受身體狀态。

好确定小蘿蔔精确實平安。

鎖靈陣相連,雖不能感知她的心念,但能知曉她平安,已是很好。

他能做的,也只有默默等待了。

那盆茉莉已逐漸綻開,絲絲縷縷香氣,混着那盆仍擺在窗邊的桃枝香氣,萦繞寝殿中,讓奉庚憶起往日,希冀未來微小的可能。

若有一日她回來了,那自然是極好的……

她不回一日,他便等一日。

因等的是她,也是很好的。

……卻等來一封密信。

這信不知用了什麽秘術,直接落在寝殿桌上,其中文字也是術法寫就,看不出字跡。

信中只有短短幾句:

“蘿蔔精乃天帝之女,名喚竹闕。”

“自天界出,探聽秘辛,洩魔界之況。”

“天界起兵,旦夕将至。”

魔尊奉庚面色極凝重,捏住信的手微微顫抖。

這信上每一個字他都認得,湊在一起卻叫人看不懂,他一時盛怒,掌心騰起龍焰,将信紙燒做碳灰。

他體內冰火兩系魔氣本就失衡,強行催動龍焰,一時猛烈咳嗽起來。

卻聽寝殿外,北琅冒失急切的叫喊聲:

“尊上!尊上!”

魔尊奉庚強忍周身劇痛,壓下湧上喉頭甜腥的血味,對着闖入寝殿的北琅問道:“何事?”

“天界大軍壓境,直沖魔都,已經過了萬古寒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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