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第六十九章

兩下靜默。

竹闕卻分明聽到“啪嗒”一聲, 自己的頭頂似乎有個蓋子忽地打開了,有什麽東西像是奔騰的蒸汽一般呼嘯着往上猛沖。

她此刻是一個燒開, 開過了頭的水壺。

龍尾原是這麽敏感羞澀的存在嗎?

“我從前仔細看過……”

她方才是這麽說了吧?

她還揉捏了半天沒錯吧?

奉庚強壓嘴角,可見竹闕臉色很不好,又擔心自己是不是太過分了。

“你還好麽?”他伸手想觸一觸竹闕的胳膊。

“噗”的一聲,竹闕忽地變成了一只蘿蔔。

不是從前的蘿蔔娃娃,只是一個水靈靈的大蘿蔔。

她在反抗和狡辯中選擇了逃避。

奉庚哭笑不得,伸手戳了戳地上的蘿蔔。

“噗”的一聲, 她又變了,變作一棵白菜。

奉庚趕緊縮手,可不敢再亂動,把魔姬玩壞了可怎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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奉庚眼含笑意地同這棵白菜坐在一起, 安靜待了許久後,他才柔聲問道:

“過了這麽久, 雪應該化了, 要去外面看看嗎?”

大白菜:“……”

“這樣大的一棵白菜,拿着不方便啊,只能抱在懷裏了。”奉庚笑道。

大白菜突然變作一只小小的西紅柿。

奉庚無聲笑得開懷, 這便是同意了。

他小心地将竹闕捧在手中, 再回身望了眼地心鼎碎片和分布四周的殺陣,确認無礙後便往地上走去。

他重新封好地宮入口, 低頭看了看手中西紅柿, 笑道:“去哪裏呢?”

西紅柿不語。

他畫了個傳送法陣,再出法陣,已是一片桃林。

風雪已然散去, 借着地心鼎碎片的力量,四周也重新和暖起來, 卻留下一片狼藉。

從前繁花爛漫的桃林只剩枯樹敗枝,不少桃樹被暴風摧殘,或是折斷,或是被連根拔起不見蹤跡。

土地氣候滋養,桃林原本常年繁花似錦,經年落花累積的厚厚桃花瓣好似地毯一般,現在卻只剩化雪後的一地爛泥。

“可惜了。”奉庚嘆道。

奉庚手中的西紅柿有些待不住了,輕輕動了動,接着翻身滾落,在半空中便化回原身。

風雪散盡,月光清明,借着這月光,竹闕将眼前景象盡收眼底。

她仍記得那時奉庚帶着她來此挖桃花釀,那時桃花漫漫,她還在林間撒歡打滾,抛撒花瓣……眼瞧着昔日盛景變得破敗不堪,竹闕心中湧起一股悲戚之感。

她轉頭四顧,挑了一棵最高大粗壯的枯桃樹,緩步行到附近,她雙手結印,将力量彙集到右手,接着伸手輕輕撫上樹幹。

奉庚行到竹闕身側,仔細端詳着眼前的枯桃樹,乍一看并無什麽明顯變化,仔細瞧卻可以發現有細微的光在樹皮下湧動,還借由它的根系、枝條擴散出去,影響到雪後殘留的那些桃樹。

竹闕松開手,細微的光也消失了,眼前桃樹似乎仍無什麽明顯變化。

奉庚詢問地看着竹闕,竹闕對他笑了笑,上前折下一枝桃枝。

月色雖好,夜裏卻仍是晦暗的,竹闕用術法将光彙集在指尖,想要照亮周圍,奉庚見狀,翻覆手掌,空中頓時騰起幾個小小的火球懸浮在兩人四周,安靜地燃着,十分明亮。

竹闕擡頭瞧着奉庚被火光照亮的臉,有些走神,她捏着桃枝将腦中旁的思緒清幹淨,接着對他說道:“你瞧。”

奉庚見竹闕指着枯桃枝的斷處,便湊近了看。

桃枝的斷處,樹皮之下,是嫩嫩的綠色。

“讓它們瞬間恢複如初我怕是做不到,但現下重新有了生機,不多久便能自行修複繁茂起來。”竹闕淺淺笑道,又舉了舉手中桃枝說道,“這一枝便留在身邊,日後看着它的狀态便知桃林的恢複情況了。”

“啊。”竹闕突然想起什麽。

“怎麽了?”奉庚問道。

竹闕四顧着林間仍是一片狼藉的地面,猶豫着問道:“那些桃花釀……桃林變成這樣,你還記得埋在何處嗎?不知會不會可惜了。”

奉庚聽她說起桃花釀,答道:“是可惜了,不過是失去了埋酒的時機,所以可惜了。”

分明說着可惜的話,奉庚卻笑得眉眼都舒展開。

她竟還惦記着桃花釀的。

“為何?”竹闕嘴快,緊接着問道。

“沒有你在,本尊飲不出桃花釀的滋味,所以那些桃花釀制了一半便……”奉庚笑道,語氣卻極真誠。

見竹闕沒有接話,奉庚繼續說道:“你若饞酒,蜜望子酒還餘下不少呢,你可以先飲着,等桃林花開,桃花釀也是管飽的。”

竹闕嗔怪地看了他一眼,蹙眉道:“被你說得……我是什麽水缸子嗎?”

細想想又補充說道:“不過我現下終于可以直接吃蜜望子了,酒量也是不差的,烈酒也不在話下。”

“是麽?”奉庚斜眼看着竹闕笑,滿臉不信。

竹闕懶得同他辯駁。

奉庚卻默了默,多問道:“所以你從前真是蘿蔔身,而非化形?”

竹闕此次來到魔界,奉庚必然能感覺到她和從前的不同,只是不知前因後果,因此想及此處便問了出來。

竹闕打趣地回道:“我要是化形,還能逃過你魔大尊上的法眼嗎?估計早被你捉去切了。”

“然後燒成一鍋焦炭。”竹闕毫不掩飾滿臉嫌棄。

“咳。”奉庚假裝咳嗽,卻忍不住接着辯駁道,“吃焦炭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雖沒嘗過,卻記憶猶新。”竹闕滿臉平靜。

“我是渡劫失敗落入魔界的。”竹闕突然說道。

想到天界那些事情,竹闕心裏總是悶悶的,原想着全部爛在肚子裏,現下卻想說給他聽,即便三言兩語,總歸能松下些許心頭壓力。

“魂魄被天雷劈得只剩碎片,落到魔界,附身在蘿蔔上。”

“我原以為是我沒用,回去才知道是被人陷害。”

……

“阿姊拼死護住了我的肉身……阿姊同我那般好,現下卻生了嫌隙,或許此生不得相見了……”

竹闕說得有些亂,卻十分輕描淡寫,平靜得好像在說旁人的事情。

“你說的阿姊,是那個蘑菇精?”奉庚一直安靜聽着,卻突然出聲打斷。

竹闕愣了愣:“啊?”

“竹荪?”奉庚問道。

竹闕這才反應過來,那個她憑空扯出來的“竹荪阿姊”,她沒忍住笑了笑,方才心中升起的郁悶倒消散了不少。

奉庚見她笑了,這才跟着笑起來,伸手輕輕将她攬進懷裏,低頭柔聲道:“都過去了。”

竹闕被奉庚擁在懷中,她側着臉,眸中映着懸浮在他們周圍的火球光亮。

她貪戀奉庚懷中溫度,卻不得不開口問道:

“魔尊大人,你會率軍攻上天界嗎?”

竹闕問得認真,奉庚松開竹闕,低頭看她,斂起眼中笑意。

“暫時不會。”

“現下魔界受風雪所困,最要緊的事是讓各部族子民得以存活安居。”

“……本尊不願瞞你,若魔界脫離困境,本尊會選擇攻上天界。”

奉庚答得很認真,竹闕安靜地與他對視。

是了,天帝先前方一得知魔尊的身體情況,便立刻率軍攻打魔界,有這樣的敵族時刻虎視眈眈,奉庚身為魔尊,自然要為魔界子民考慮。

尋找合适的時機攻上天界,當然該是納入考量的解法之一。

兩族未來是何走向,誰會知曉呢?

這個問題橫亘在竹闕心頭,好像一座高高的門檻,她始終無法邁過。

她不能,也不敢放任自己沉溺于眼前的一片溫柔之中。

兩界關系仍舊緊張,竹闕無法真的選擇絕對站在哪一邊,彼時天魔兩族再次大戰,她被夾在中間,又要經歷一番痛苦掙紮。

或許是一次、幾次、很多次。

她想想便覺得心痛而疲累……

罷了。

魔都經歷了一番風雪,她無法不管不顧,總歸要救的,這是她一開始便想好了的。

便還是按照先前的決定來吧。

竹闕沉下心來,卻不再同奉庚深究方才話題,轉而看向雪原方向,說道:“雪原看着遠了些。”

奉庚蹙了蹙眉,這樣沉重的話題,竹闕卻如此輕松地轉開不談。

他暗暗覺得她估計又自t顧自在心中做了什麽決定。

奉庚沒有說話。

竹闕也不問他,滿臉認真地提議道:“去那邊看看吧。”

奉庚凝視着竹闕的臉,真叫他不知如何是好,但總歸不舍得強迫她,只好嘆了口氣,順着她的話答道:“好。”

兩人一前一後往桃林外走去,竹闕好似在逃避什麽一般,走得越來越快。

奉庚将幾團火球送到她身前照亮,默默看着她的背影,默默跟着。

兩人走了很遠才抵達邊界,竹闕在邊界處站定,凝望着那一頭。

無形的屏障隔在中間,那頭銀刃瘋狂肆虐,穿到這頭,卻只有細小的雪花飄飄蕩蕩,映着火球的光亮,落在竹闕的發上,肩上,而後靜靜化去。

竹闕回身,同身後的奉庚笑起來,說道:“看來這次的碎片比之前那一塊威力大許多呢,覆蓋的區域大了這麽多。”

“有更多的土地,能種下更多糧食作物了。”

奉庚笑着點頭回應竹闕,瞧她站在光裏,只覺說不盡的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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