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深夜烤肉
第053章 深夜烤肉
竈房裏的桌子上放着蠟燭, 徐祯輕手輕腳走進來,關上門問:“蔓蔓又咋了?”
“哄伴去玩泥巴,糊了一身,”姜青禾沒好氣地說。
徐祯笑, 又不敢笑出聲, 生怕等會兒被遷怒。放下手裏的火把倒插進爐子裏, 取下腰間鼓出來的布袋子放在桌上。
“今天累不,這麽晚回來餓了沒,給你煮碗雞蛋茶,”姜青禾拉開櫃門,準備摸幾個雞蛋。
徐祯叫住她, “晚上做活的主家烤了馕,又烤了不少肉, 我拿了些回來, 有點冷了再烤烤。
今天他給個大戶雕五福窗, 大戶家中有夥夫, 燒了一桌大菜。夜裏吃完還讓夥夫燒起馕坑, 烤了不少馕。
烤馕要配烤肉,大戶宰了頭羔羊, 串了不少羊肉串, 又烤羊蹄、羊肝肺腎, 他不吃說帶幾串回去, 大戶又撸了一大把還滋滋冒油的羊肉串塞給他。
徐祯将布袋子解開, 露出裏頭油花花的紙,再拆開拿出一串串羊肉。還有個烤得焦肥的羊蹄, 一大個馕餅,被切成四五塊疊放着, 最後拎出一大塊烤肉,在燭光的照映下,顯得色澤更加深紅誘人。
“這是他們挂在馕坑裏烤的,一串有小半斤,抹了不少大料,聞着那個味就曉得差不了,”徐祯将烤肉放在碗裏時說。
随着他把烤肉一樣樣拿出來,不大的竈房裏頓時充斥着熏烤和肉味的香氣。
“這主家可真大方,”姜青禾感慨,肉此時早就涼了,她又燒了爐子重新烤一烤。
徐祯也歇不住,把還沒洗幹淨的髒衣服拿出去洗了,那麽老些泥,洗也洗不幹淨。
他索性擱置,從門口探進頭來問,“我去叫蔓蔓起來?”
要是姜青禾說不給她吃,他也愛莫能助。
“小丫頭睡前還要跟你告狀呢,”姜青禾笑了聲,“去叫她吧,晚飯吃苦苣菜,不愛吃,嘴都能挂油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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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祯得令,拿着蠟燭走到屋裏去叫蔓蔓起床。
蔓蔓睡得正香,臉挨着毛絨絨的毯子,小嘴巴時不時砸吧一下,徐祯都不忍心叫起她。
輕輕拍了拍她的臉,喊:“蔓蔓,蔓蔓”,壓根沒用,甚至她還揮了揮手,翻了個身。
徐祯在她耳邊喊:“起來吃肉肉了。”
“肉肉,”蔓蔓立即迷迷糊糊坐起身,“哪裏有肉肉?”
又一秒躺倒睡回去,她太困了。
徐祯笑了,直接把人薅起來,給她穿上衣服抱出去。
直到坐在小矮凳上時,蔓蔓還懵懵的,頭一點點地往前垂,她揉着臉說:“給我嘴巴來點肉肉。”
徐祯撕了塊烤得油乎乎的肉給她,蔓蔓閉着眼嚼了嚼說:“嘴巴還想吃。”
又吃了兩串羊肉,蔓蔓徹底跟吹滅的蠟燭一樣,軟趴趴地挨着徐祯的腿又睡着了,湊近了還能聽到她在說:“吃飽飽睡覺覺。”
“嘴飽了又困了,你可快把她抱回去吧,”姜青禾也是覺得好笑。
徐祯又把她抱回去,自個兒坐下跟姜青禾吃了頓烤肉,重新烤過的羊肉串外皮更焦,一咬滋滋冒油。
這羊肉串基本按兩瘦一肥串的,這樣烤出來肥的不油,瘦的不柴,掰開烤到酥酥脆脆的馕餅裏,卷了肉,吃起來不油膩。
姜青禾還拌了兩小碗野菜,一碗荠菜一碗苜蓿,四月的苜蓿正鮮嫩。燙了燙,辣椒油一擱,熱油一澆,蒜泥一拌,配烤肉正解膩。
夫妻倆坐一條長凳吃着烤肉,說說小話,姜青禾跟徐祯說:“換種換了些南瓜籽、黃豆、糜子,下午就通渠了,刨棉花地。”
她這會兒才想起來,“慌慌忙忙的,都忘了開那個小閘門。”
徐祯起身收拾殘局,紅柳釺子全扔進竈臺下,碗筷疊起來,順手拿幹淨的抹布抹了抹桌面。
然後他舉起蠟燭說,“走吧,吃飽了正好動一動。”
他一只胳膊攬過姜青禾的肩膀,往外走時說:“苗苗,明天起後四五天我都不回了,主家急着要住新屋。”
今晚他回來除了自己操心外,也是怕明天沒回,姜青禾會擔心,所以哪怕要趕将近一個半時辰的路,他也得回來。
“別太累着了,”姜青禾挽着他的胳膊說。
兩人一道挨着往外走,其實越到深夜,反而月光越皎潔,能照亮那一方曠野。夜裏的風大,蠟燭的燭心來回搖動,最後倏地熄滅。
可照舊看得見,月光清淩淩又明亮,兩人手挽手走在夜色裏,走在田溝上。
走到水渠要走不少的路,姜青禾環顧四周寂靜的曠野,居然不覺得害怕,反而莫名安寧。
她的聲音在黑夜裏顯得悠遠,指着那一片遼闊而沒有開墾過的土地說:“這裏種油菜花,再過去種甜菜,邊邊腳腳套種點旁的。甜菜可以自己熬糖,等油菜收了,送到油坊去榨油,都自己吃,炸完油餅炸丸子,炸油條炸糖餅,想嚯嚯油就嚯嚯。”
這一年多來,她最奢侈的是倒了大半碗的油炸肉丸,炸過肉的油再用來炒菜,壓根不舍得浪費。
徐祯也跟着她幻想,兩人笑着,好像等明天一覺起來,油菜就會開滿這片土地。
吹着晚風散着步消消食,哪怕深夜也走得不緊不慢,越近水渠那潺潺動人的水流聲越明顯。
水渠往水道裏排水的只有一個閘口,土長叫人做的,打開閘口後,水會順着砌了碎磚的水道往外流。
“嚯,出水了,”姜青禾甩甩濕漉漉的手臂,拉着徐祯興奮地說。
然後兩人沿着水道慢慢走,水筆直地流過一段路,又突然劈叉,水流分成三段往不同的方向走,細細的一支在水道上奔騰。
等兩人走到後院,背對着風點起蠟燭,掀開水窖的木板,蹲在那等第一支水流到達。
此時都不知道幾時了,姜青禾說:“我們好傻。”
“傻人配傻人,正好一對,”徐祯也笑自己傻,明明可以先回去睡覺,等明早起來再看。
可都有點等不及,即将告別走遠路到北海子擔水的日子,雖然還要從水窖裏舀水,可終究是滿足的。
姜青禾打了個哈欠,然後在燭光的反射下,水流映着金黃的光,滑進了水窖裏,傳來滴答滴答的聲音。
“有水了?”姜青禾問。
“有水了,”徐祯說。
姜青禾又說:“那回去睡覺。”
“走,”徐祯回她。
結果都躺在床上了,姜青禾抱住他,聲音壓抑卻又激動,“有水了!”
徐祯摸摸她的臉,嗯嗯了幾聲,困得要睡着了還不忘回她。
可憐姜青禾只有剛才是平靜的,現下輾轉反側睡不着,她滿腦子都是有水了,打個大水桶,她要奢侈一把泡個澡。
迷迷糊糊睡醒已經大天亮了,她一驚,連忙起身,徐祯早就出門了,蔓蔓還睡着。
她翻身下床,穿上衣服踢踏着鞋出了門,走到竈房一瞧,原先見底的水缸全都打滿了水,地上也叫人掃得幹幹淨淨,昨天夜裏沒洗的碗也全洗了。
甚至她放在牆邊那盆衣裳也不見了,走出去一看,挂在前院的架子上了。
姜青禾悵然,徐祯剛走,她就想他了。
她紐上衣裳的扣子,往後院走,瞧到那水柱細細的,往水窖裏嘩啦嘩啦地流,半晚連個底都沒鋪滿。
她短暫低沉的心情變得雀躍,連叽叽喳喳喋喋不休的鳥叫聲也不覺得煩悶。
姜青禾回去煮了粥,蔓蔓鞋子也沒穿好跑進來,頭發亂糟糟,蓬蓬的像是一團風滾草。
她張開了雙臂,臉上的神情震驚,眼睛瞪得老大,她說:“娘嘞。”
“我做了個好大的夢。”
姜青禾往竈膛裏塞了根柴火,問她,“啥夢?”
蔓蔓急急跑了幾步上前,手舞足蹈,“我吃肉肉了,好多肉肉,我吃完一口還有,還有好多好多。”
“那你夢裏分給爹娘了嗎?”姜青禾逗她。
蔓蔓心虛地瞟她的鞋子,她對手指,小小聲地說:“我記不得啦。”
她想了想又說:“娘,夢裏肉肉是假的。”
“你燒一頓肉肉給我吃,我分兩塊給你。”
蔓蔓伸出兩根手指頭,表明真的很多了。
“一邊去,”姜青禾捏了捏她的臉,“今天去陪四婆,老實點。”
蔓蔓眨巴眨巴大眼睛,她跺腳叉腰,“我很老實。”
姜青禾才不聽她的,自己要急着下地幹活,匆匆忙忙吃完了飯。給蔓蔓找了個小包,放了幾粒紅棗和奶塊,又塞了半塊熏肉進去。
她交代蔓蔓,“拿出來給婆婆吃,知道了不?”
“知道了,”蔓蔓拖長腔回,但她想的是,嘿嘿,婆婆煮了給蔓蔓吃。
姜青禾急急送蔓蔓去四婆家,拎着鋤頭順着水渠去棉花地,昨天水溝還沒挖完。
遠遠的就瞧見那巨大的筒車緩慢地轉動,水流一點點滲進土地裏,日頭都還沒出來,遠山有霧氣。
可不管男女早早就出來刨地,年邁的阿婆蹲在地裏撿土塊,好幾個小孩蹲在水溝裏,撅着屁股伸手去摸泥巴,糊在田壟上。
黃牛拉着爬犁在耕地,騾子背着兩簍石塊,被老農抽了一鞭子,緩緩地往前走。
更多的是彎着腰拔草的女人,拔完草再翻地,叫日頭暴曬一番滅茬。
哪怕每畝地相差很遠,可拔着草,刨水溝依舊不影響講話,大嗓子遠遠都能聽見在聊啥。
“俺聽說棉這玩意吃細肥才生得好,俺叫人給湊了幾簍肥,也不曉得有沒有用,”老漢耙了一塊地,沖不遠處的人說。
“還是種棉合算,俺話都放出去了,說今年底給俺孫做件棉襖子,給俺孫女做條花棉褲。”
“誰不是呢,不就可着這點棉快些長,”男人坐在土堆上,猛灌了幾口水。
大家也不說別的,就說這棉,犁地的時候那是千百個上心。
姜青禾聽着也覺得心裏熱騰,她盼望着秋天,這片土地上長滿棉花秧子。而大夥穿梭在其間,扯下一團團雪白柔軟的棉花,溫暖漫長的冬天。
她每天白天犁地,下了工還會去山腳挖點野菜,院子裏荠菜曬成幹,苦苣菜失了水分,躺在竹簍裏。
宋大花還邀她去挖了一大捆的小蒜,姜青禾正從水窖裏打了水,坐在小矮凳上洗小蒜的藠頭。
蔓蔓小心翼翼地捧着碗給花苗澆水,自言自語。
在水花四濺的聲音中,姜青禾聽見頭頂傳來一道溫和的聲音,“今年的小蒜都長得這麽好了,你切一切,打幾個雞蛋,小蒜炒雞蛋配馍馍,才叫好哩。”
姜青禾手裏還抓着一把小蒜,她立即擡起頭,瞧見苗阿婆花白的頭發,溫和的臉龐,氣色紅潤。
“嬸,你可回來了,”姜青禾連忙放下手裏的小蒜,站起來臉龐帶笑。
“可不是得回啊,俺都愁嘞,山裏那麽老些野菜都過了一茬,再不回來,今年一口都沒得吃,”苗阿婆手扶着腰,哈哈笑。
姜青禾也笑眯眯同她寒暄,苗阿婆說:“你這小蒜真香,俺教你咋做好吃。”
不止小蒜,還有春天那麽多的山野菜哩。